黨史學習教育開展以來，特別是隨著黨的百年誕辰到來，浙江嘉興南湖作為我們黨的“根脈之地”備受關注：一條誕生一個偉大政黨的普通小船，一段被迫中斷而又成功延續(xù)的曲折旅程，一位并非會議代表卻為之做出特殊貢獻的非凡女性，栩栩如生呈現(xiàn)了如董必武同志所贊頌的“煙雨樓臺革命萌生，此間曾著星星火”的滄桑往事，給紛至沓來的瞻仰者以巨大的激勵與深刻的啟迪。而我更是深深沉浸于二十年前赴嘉興和上海采訪黨的“一大”誕生，并有意外重要發(fā)現(xiàn)的回憶之中。

那是2001年春暖花開時節(jié)，中國記協(xié)組織獲獎記者赴革命紀念地進行專題采訪，首站就是嘉興南湖。我有幸成為采訪團的一員，第一次見到因與黨的正式誕生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而成為中國革命源頭的紅船，第一次在黨的一大相關介紹中，聽到一個叫“王會悟”的女性名字，無比感奮與新奇。在之前的有關記述中，或僅籠統(tǒng)地稱黨的一大在上海法租界樹德里（新中國成立前改稱望志路、現(xiàn)為興業(yè)路）召開，或簡略提及先在上海開幕、后轉移嘉興舉行，對其經(jīng)過則語焉不詳，王會悟更是聞所未聞。出于對黨的光輝歷史的尊崇與從業(yè)女性媒介的敏感，我就此深入采訪，在當?shù)匦麄?、文化、黨史部門的幫助下，追溯這位非凡女性在黨篳路藍縷、奠基立業(yè)歷程中的不朽足跡。

王會悟于1898年出生在浙江嘉興桐鄉(xiāng)一個普通人家，家境拮據(jù)，13歲因父親病故中斷在嘉興師范的學業(yè)，返鄉(xiāng)獨自辦起女子小學，后受到排擠又入外國教會所辦湖郡女塾半工半讀，熱衷追求和傳播新文化、新風俗。五四運動后，她來到新思想薈萃、先進人物聚集的上海，在辛亥革命元老黃興的夫人、時任上海女界聯(lián)誼會長的徐宗漢處做文秘工作，結識留日學生總會委派回國的代表李達，其堅定的革命信仰和淵博的學識令她敬佩不已，而她作為新女性的革命熱情和強烈的求知欲也使李達產(chǎn)生愛慕之情，兩人于1920年結為伴侶，婚禮在陳獨秀家的客廳舉行。

正是與李達結合，使王會悟得以參與中共一大籌備工作。其時李達作為上海共產(chǎn)主義小組代理書記，負責建黨的發(fā)起組織，代表食宿及會議地點等后勤事務交由王會悟操辦。已是社會主義青年團團員、上海女界聯(lián)誼會理事的她，早從李達那里明白“現(xiàn)在中國首要的事情是要組織共產(chǎn)黨，這樣才能真正搞起革命來”，她欣然接受這一并不簡單的任務，為之東奔西走。先設法以“北京大學暑期旅行團”名義，通過黃興夫人徐宗漢的關系，向博文女校校長黃紹蘭租借了幾間校舍，作為一大代表的宿舍。時值盛夏為讓大家休息好，她特意買來蘆席鋪墊，又費了一番功夫幾經(jīng)選擇，確定將開會地點放在也是一大代表的李漢俊所寄居的胞兄李書城的家。李書城早年追隨孫中山參加辛亥革命，曾任北洋政府陸軍總長，剛買下位于法租界上的這幢老式石庫門房子，一樓一底另有天井，前后門均可出入，其環(huán)境僻靜，距代表住處僅200米，行動十分方便，尤其是李書城的“大官”身份，可起掩護作用，恰巧他當時攜家眷到外地避暑，房子正好空著。

1921年7月23日晚，在李公館樓底只能容納十幾個人的小客堂里，從當時全國50多名黨員中產(chǎn)生的13名代表，與兩名來自共產(chǎn)國際的代表圍坐一起，莊重拉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大會議序幕，中國大地終成燎原之勢的紅色火種由此點燃。為安全起見，會議間隔持續(xù)進行，交給王會悟的任務是服務和放哨工作。會議進行中，她一直牢牢守護樓下門戶，警覺觀察周圍動靜，密切注意一切動向。

第八天即7月30日夜間，第六次會議正在舉行，按計劃由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講話、通過黨綱等決議，卻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情況。剛開會不久，虛掩后門闖入一個陌生中年男子，正在警惕望風的王會悟立即問他找誰，那人隨口報了一個顯然臆造的名字，然后說聲“對不起”便匆忙離去。她馬上報告了這一情況，正在發(fā)言的馬林富有地下斗爭經(jīng)驗，當即機警地從座位上一躍而起，用手擊桌稱此人可疑，建議會議立即停止，說完便和另一位代表尼科爾斯基起身離開，代表們隨之散去。當時擔任會議主席的張國燾還有些將信將疑，埋怨“王會悟大驚小怪，把會場搞散了”。

事實證明王會悟的警惕并非多余，那個神秘男子正是受雇于法國巡捕房的偵探，一直在盯梢已被監(jiān)視的馬林的行蹤。僅隔十來分鐘，全副武裝的巡捕和士兵就開著警車前來搜查，所幸代表已及時疏散，留下應對的李漢俊以“幾個朋友在此討論十九世紀文藝復興運動”搪塞過去。事后馬林說：“這個女孩子（指王會悟）很機警，要好好培養(yǎng)?！崩钸_對她豎起了大拇指：“你立了大功！”中共中央在給共產(chǎn)國際的報告中稱：“這個偵探的到來，并沒有給黨帶來損失，盡管他來過以后，很快警察就突然進行了搜查。在這以后，我們提高了警惕，為了使代表大會繼續(xù)開會，只好到附近的一個不大的小城市去。”

這個“不大的小城市”就是嘉興。經(jīng)過那個突遭偵探與巡捕襲擾的驚心動魄的深夜，出席“一大”的代表們?yōu)闀h如何開下去焦慮萬分，對改址選擇卻意見不一，有人提議到杭州開會，又有人提出杭州過于繁華，容易暴露目標。值此緊急關頭，王會悟自告奮勇獻上良策：“我的家鄉(xiāng)嘉興有個南湖，離火車站很近，湖上有船可以租。從上海到嘉興，只及上海到杭州的一半路。如果到南湖租條船，在船上開會，又安全又方便。游南湖的人，比游西湖的人少，容易隱蔽?！贝蠹衣牶蟊硎举澇伞?/p>

王會悟迅即了解上海到嘉興的火車班次，又先行趕往嘉興安排一切。代表們隨后到達，除李漢俊因住處被監(jiān)視不便出門、陳公博受驚嚇轉去杭州、兩位國際代表為避免過于引人注目未便同行。一行人在王會悟的帶領下前往南湖，先乘擺渡船至湖心島，再改換拖梢小船到稍遠僻靜水域，登上事先租好的畫舫式游船，進入中艙客堂間，圍坐在八仙桌前繼續(xù)開會。王會悟則裝扮成歌女模樣，坐在船頭望風放哨，一旦有別的游船靠近，就哼起嘉興小調，手指敲著艙門打節(jié)拍，提醒代表們注意。

在王會悟悉心照護下，按照事先確定“以一日之長開完大會”要求，會議從中午11點左右開始到傍晚結束，先后審議通過黨的第一個綱領和決議，選舉產(chǎn)生黨的領導機構——中央局，莊嚴宣告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代表們起立輕聲呼喊：“共產(chǎn)黨萬歲！”“第三國際萬歲！”“共產(chǎn)主義——人類的解放者萬歲！”

王會悟與一大的緣分不止于此。1959年南湖擬建革命紀念館，重心是一大續(xù)會所用游船，因系在極其秘密情況下臨時租借，無法確定和尋找船主，而且原有船型已絕跡，經(jīng)請示中央決定仿制一條當年的游船作為紀念。正是在王會悟反復回憶與精心指導下，圓滿仿制出如今仍陳列在南湖煙雨樓水面的長13米、寬3米的單夾弄絲網(wǎng)船，形象再現(xiàn)了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的歷史場景，成為中國革命開天辟地生動象征。1964年4月5日，曾是一大代表的董必武重訪南湖，登上紀念船里里外外仔細察看后，激動異常地連聲說“很像、很成功”，欣然題詩“革命聲傳畫舫中，誕生共黨慶工農(nóng)。重來正值清明節(jié)，煙雨迷蒙訪舊蹤。”

隨著時代發(fā)展，為使一大南湖會址更好成為黨史和革命傳統(tǒng)教育基地，1990年6月，嘉興黨員、群眾響應市委“我為南湖增光輝”號召，捐資建造南湖革命紀念館新館。此時已是93歲高齡的王會悟，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得知這一消息，立即從有限的退休費中寄來100元，表達作為唯一尚在的一大親歷者的心意，3年后她在北京溘然長逝。

對王會悟與一大關系的了解，令我深感在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這一重大歷史進程中，中國女性并未留下空白，雖因會議在反動統(tǒng)治白色恐怖下秘密進行，其內情一直不為外界所知，集見證人與參與者于一身的王會悟更是長期默默無聞，但她對黨的創(chuàng)建所作的奉獻應當銘記與弘揚。有鑒于此，我寫了《煙雨迷霧訪舊蹤 ——追憶“一大”幕后功臣王會悟女士》的報道，《中國婦女報》于2001年5月15日，以紀念黨80年光榮之旅“史海尋蹤”專欄開篇隆重推出，《人民政協(xié)報》《黨史信息報》《新民晚報》等紛紛轉載，激起廣泛而熱烈的反響。王會悟的名字不再鮮為人知，各種緬懷、宣傳、研究以及文藝形式表現(xiàn)等源源不斷，最近陸續(xù)播出的多部紀念黨的百年誕辰的電視劇中都有其身影。她在“開天辟地大事變”中的忠誠、勇毅和智慧，契合與詮釋了“紅船精神”的首創(chuàng)、奮斗、奉獻的深刻內涵，已經(jīng)并將繼續(xù)激勵我們乘風破浪、揚帆遠航。

朱安平：《中國婦女報》高級記者、原江蘇記者站站長，曾獲中國新聞獎、首屆“全國百佳新聞工作者”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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