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琳
《夢游天姥吟留別》是李白所寫的一首記夢詩,也是一首游仙詩,語言瑰麗,想象奇特,被視為李白的代表作之一。千百年間無數(shù)文人對其進行分析和評論,但卻少有從新批評的視域去解讀其文本和思想的張力。本文即以新批評的視域對這一經(jīng)典詩作進行初步分析,力圖將其張力闡明。
一、新批評張力理論
(一)新批評
為了擺脫浪漫主義詩歌的情感論和維多利亞后期的說教詩風,現(xiàn)代主義詩人進行創(chuàng)作實踐的同時,還向浪漫主義以來的詩論和文學批評發(fā)起了沖擊,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現(xiàn)代詩歌理論,為“新批評”的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其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在英國興起,三十年代逐步形成自己的理論體系,在五六十年代達到鼎盛。新批評理論家倡導的文學本體、結構肌質(zhì)和語境理論,認為文學作品中文學活動的本源與文學作品的內(nèi)容和形式是不可分割的,需要在意義交互的語義場中進行文學細讀和分析。新批評早期的代表人物為托·斯·艾略特、艾·阿·理查茲和威廉·燕卜蓀。
(二)張力理論
艾倫·退特借鑒了蘭色姆的玄學派詩的感性與理性相融合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和燕卜蓀的復義理論,將過往的文獻進行集中整理首先提出了“張力”這一文論術語。在《論詩的張力》(Tension in Poetry,1938)發(fā)表前退特就在《三種詩歌類型》(Three Types of Poetry,1934)一文中表達了對詩歌“張力”的認識。退特在《論詩的張力中》詳細論述張力:
我提出張力(tension)這個名稱,我不是把它當作一般比喻來使用這個名稱的,而是作為一個特定名詞,是把邏輯術語“外延”(extension)和“內(nèi)涵”(intension)去掉前綴而形成的,我所說的詩的意義就是指它的張力,即我們在詩中所能發(fā)現(xiàn)的全部外延和內(nèi)涵的有機整體,我所能獲得的最深遠的比喻意義并無損于字面表述的外延作用,或者說我們可以從字面表述開始逐步發(fā)展比喻的復雜意義……(趙毅衡,1988 :T116~117)
其中內(nèi)涵就是文字本身的內(nèi)涵,外延是文字所延伸出的抽象意義,內(nèi)涵和外延的有機融合即指抽象和具體、理性和感性、普遍意義和個體特征的相互對立又相互統(tǒng)一。退特認為終極內(nèi)涵和終極外延就像意義的兩極不斷地進行拉扯,人的審美體驗就在兩極中往返,從而產(chǎn)生立體的審美感受。張力概念之后經(jīng)由羅伯特·潘·沃倫、樊·奧康納、克里安思·布魯克斯等人的完善逐漸將其延伸為一種系統(tǒng)的文學理論。
二、《夢游天姥吟留別》文本初探
《夢游天姥吟留別》一作《夢游天姥山別東魯諸公》,是李白離開長安第二年(公元745年)所作,大唱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李白恐怕難以想到僅僅兩年他就被玄宗賜金放還。政壇失意的他像無數(shù)圣賢一樣將目光投向了山水,意圖通過自然的魔力消解心中的憤懣與無奈。李白正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從東魯南游吳越,在夢中游歷了巍峨高大的天姥山,寫下了這一篇記夢詩也是游仙詩?!秹粲翁炖岩髁魟e》,歷來各種唐詩選本或李白詩作選本都將此詩收錄其中,高中部編版語文教材必修二第一單元也收錄了這首詩歌。
三、張力解讀
(一)意象與語言的張力性
李白在《夢游天姥吟留別》中運用了大量的比喻和象征的寫作手法,從作者的選詞中可以窺探出表層文字背后的深意。
1.“瀛洲”和“天姥山”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痹娮鏖_篇李白就借海外游歷者之口告訴我們瀛洲處于茫茫大海中,關于它的信息難以探求。瀛洲和蓬萊、方丈被譽為我國的三大仙山,相傳山上住著能夠讓人長生不老的仙人,是無數(shù)懷揣永生夢想的游歷者和術士畢生苦尋的圣地。詩作里的瀛洲除了表示地名,還象征著可望不可即、終難尋覓的人生理想。然而在吳越之地的人們卻告知李白,在他們那里也有一座非常美麗的仙山“天姥山”,與其不同,其“云霞明滅或可睹”,游歷者有機會在云霧之中窺見天姥山的奇貌,人們可以實地的攀登、觀賞。天姥山象征著可以到達的人生目標,是可以實現(xiàn)的人生理想。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也說“夢是一種愿望的達成。它可以算是一種清醒狀態(tài)精神活動的延續(xù)”。(弗洛伊德,1996:32)詩人在夢境中攀登天姥山也可視作在夢中攀登自己現(xiàn)實中的人生理想。
2.“謝公屐”和“青云梯”
詩人在攀登的過程中的樣態(tài)是“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詩人來到謝公曾居住的小屋,雖人已不在,但還保留著當時的物件。在這里,時光仿佛靜止一般,詩人穿上謝公當時登山特制的鞋子,踏著山路只身沒入青云之間,視覺和觸覺在腦內(nèi)不斷碰撞天地似乎生出云梯,這種介于實虛之間的朦朧讓詩人也不禁失重。謝公屐在這里不再只是一件物品,而是指代謝公,是詩人和謝公接觸的紐帶。李白推崇謝靈運,在許多詩篇中都能看到李白對于他的詩歌風格的模仿和贊賞。然而就現(xiàn)實際遇來看,他們也有相似之處,謝靈運性格孤傲,早年恣意放蕩寄情山水,中年卻為小人所害最后充軍被殺,仕途的坎坷和小人的誣陷沒有使謝靈運一蹶不振,反而磨練了謝靈運的詩歌品格,并千古留名。李白踩著謝公屐是將謝公視為自己的人生知己,意圖學習謝公在失意之時堅守內(nèi)心,重獲勇氣。而青云梯結合之前的分析,就是直通詩人現(xiàn)實理想的捷徑,在謝公精神的激勵下向著自己的理想勇往前行。
3.“云之君”和“仙之人”
“云之君”即云的君,就是一般意義上云仙,按照劉楚正先生的說法也可能是云中君,即《楚辭》中的神仙,其中云中指大澤,云之君使湖仙。但不論哪一種說法都可以確定云之君和后文出現(xiàn)的仙之人同樣都是神仙的代稱。在攀登天姥山穿越重重障礙后終于“洞天石扉,訇然中開”,詩人看到了傳說中的仙界,密密麻麻的神仙臨列空中,屆時仙霧繚繞、神光四射。這里的仙人在詩人歷盡千難萬險之后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歡迎”詩人的到來,聯(lián)想李白的人生際遇,在四十二歲才終于得到玄宗召入的詔書,步入長安城內(nèi)就像進入洞天石扉之中,仙人便是入宮后所見的達官顯貴們,照應下文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