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勝群
一位文友說,幾年來,發(fā)表了一些作品,申請加入省作家協(xié)會,未被批準,十分氣憤,甚至要到有關部門申述。
另一位文友說,他發(fā)表了一篇散文,以這篇散文,先后參加省市文學大獎評選。結果,均名落孫山。他不服氣的是,后來,這篇散文被全國多家媒體轉(zhuǎn)載,包括《光明日報》《讀者》《新華文摘》等。他氣憤地說:“那些獲獎的作品,至今還沒有一篇被《新華文摘》轉(zhuǎn)載呢!”
看到他倆憤憤不平的樣子,有人勸他們向前看,別為眼前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煩惱,并講了卡耐基《人性的弱點》中的一個故事——有個人買了一瓶蜂蜜,邊騎自行車邊用手拎著。迎面來了一輛汽車,他急忙剎車,蜂蜜瓶掉到地上,摔碎了。他二話不說,轉(zhuǎn)回商店又買了一瓶蜂蜜。有人問他:“蜂蜜瓶掉了,為什么不下車看看?”騎車人微笑著說:“沒必要,再怎么看,也是摔碎了?!笔∽骷覅f(xié)會年年審批會員,文藝大獎隔幾年就評一次,以后還有機會。不妨把舊作視為摔碎的瓶子,別再糾結,把精神頭用在寫出有分量的新作品上。
“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向前看,不糾結于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是心態(tài),是眼量,更是自信——我的作品有質(zhì)量,有分量,衡量它的,不是會員資格,也不是獎項,而是時間。
君不見,在廢品收購站,在一元一本的地攤上,不乏裝幀講究、定價不菲,甚至標榜獲獎的書籍,卻少有人問津。當然,其中難免魚目混珠,偶爾也有可讀之書卻無人識貨,但這樣的概率有幾分?絕大多數(shù)是實至名歸,同廢紙一起,化作紙漿了。
時間,竟是如此無情!
仰望加入某某協(xié)會,仰望獲得某某獎項,莫如仰望時間這位老人,因為他老人家絕對公平公正,一視同仁。想暗箱操作,賄賂他老人家?門都沒有!
不禁想起了清初文人廖燕。
廖燕(1644—1705年),杰出的思想家、文學家。他對自己的作品便充滿了自信,不為眼前的遭遇糾結,相信時間老人,放開眼量向前看。
作為讀書人,廖燕和蕓蕓眾生一樣,也走過以科舉博取功名的傳統(tǒng)老路。但苦讀寒窗之后,便對內(nèi)容空泛、僵硬死板的八股文感到不滿,認為天下的書那么多,只讀八股,“算不得讀書”。為了不被八股所誤,廖燕毅然“中道謝去”,辭諸生,“棄八股而從事于詩聲文詞”,博覽群書,豐富自己。
不羨慕他人金榜題名騎高馬,不祈盼皇帝欽點做高官,俺廖燕要博覽群書,包括“無字書”——“無字書者,天地萬物是也?!毙貞阎?,囊括宇宙?!肮P代舌,墨代淚,字代語言,而箋紙代影照。如我立前,而與之言?!保窝唷段募孕颉罚┕し虿回撚行娜?,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廖燕手訂出版《二十七松堂文初集》共18卷,其中不乏見解深刻又獨到的力作。如在《明太祖論》一文中指出,古代帝王統(tǒng)治天下的法寶,乃是愚民——“天下可智不可愚,而治天下可愚不可智?!痹趺从廾瘢棵魈姹惹厥蓟势甯咭换I,秦始皇搞焚詩書,而明太祖搞科舉八股文取士,使讀書人“自《四書》、一經(jīng)外,咸束高閣”。“故吾以為明太祖以制義取士,與秦焚書之術無異,特明巧而秦拙耳,其欲愚天下之心則一也”。
廖燕認為科舉制度是統(tǒng)治者鉗制思想言論的工具,宋高宗是殺害岳飛的主犯。他主張文章自出機杼,獨抒性靈;并提出布衣與人主平等……發(fā)出這種振聾發(fā)聵聲音的,在封建社會,有幾人?
如此離經(jīng)叛道的異端文學家,又偏處嶺南一隅,自然不受待見。廖燕不僅生前潦倒,身后也蕭條。但他始終堅持自己的選擇:“獨能擺脫世網(wǎng)以自行其志氣,雖至顛躓困厄而不悔?!彼麑ψ约旱淖髌烦錆M信心:“取匣盛之,為冢于名山之巔,大書其上曰:‘曲江廖某不遇文冢。因酹酒而祝之曰:‘千百年后,有如廖某其人者,將欷戲感慨而憑吊之,庶幾稍慰吾文耶!”(廖燕《自題制義》)——現(xiàn)在世人不識我的書,那我就把它裝進匣子里,埋在山頂,千百年后,自有識貨之人。
有自信,有眼量,看到了千百年之后。
后來,著名歷史學家鄧之誠集輯《清詩紀事初編》,評價廖燕“實足繼屈(大均)、陳(恭尹)而起”。歷史學家張舜微在《中華人民通史》中,尊廖燕為清初大思想家。
其時,距廖燕作古,僅百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