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梓人遺制》是宋、金、元時期有關民間小木作營造的重要文獻，是《營造法式》之后最重要的木作營造著作。其所載格子門種類豐富，樣式繁多，通過大量的遺存文物實例印證，內容充實可信。龜背紋與其植物填充紋樣的構成與演變見證了宋、元時期小木作技藝的成熟與發(fā)展，是研究中國傳統(tǒng)裝飾藝術的重要依據(jù)和參照。龜背紋作為一種六邊形幾何連續(xù)紋樣廣泛應用于格扇門菱花樣式中，對后世影響深遠。

關鍵詞：龜背紋;隔扇門;菱花樣式

龜背紋，因其形似龜背硬甲上的六邊形紋樣而得名。究其源，我國現(xiàn)存實物最早的是公元1—3世紀樓蘭地區(qū)出土的龜背紋毛織物，具有西域風格，之后伴隨佛教傳入中原地區(qū)。北朝時龜背紋逐漸流行，盛行于唐宋時期，從敦煌石窟壁畫等遺存文物看該裝飾紋樣主要應用于服飾等紡織品上。龜背紋在建筑裝飾上的應用其實也極為廣泛，可惜其研究并未像壁畫彩塑人物服飾等織物圖案那樣引起重視，本文則主要研究龜背紋在建筑裝飾特別是小木作方面的應用。《梓人遺制》隔扇門菱花樣式中，龜背紋的組合形式極為豐富，在山西晉南地區(qū)的金墓磚雕和晉北朔州崇福寺彌陀殿，都有精美龜背紋菱花格扇門實例可印證其在宋、金、元時期的具體應用。

一、《梓人遺制》隔扇門龜背紋菱花與《營造法式》

“《梓人遺制》作者薛景石為河中萬泉（今山西省萬榮縣）人，字叔矩，生卒年不詳，生平事跡亦無考。元中統(tǒng)4年（1263年）段成己所做的序言成為此書作者與寫作時代認證的力證。小木作內容源于永樂大典九真門制3518—3519卷?！盵1]作為金末元初的民間木作匠書，上承《營造法式》，盡管文字和配圖部分與之較為相似，但是《梓人遺制》小木作制度所載隔扇門菱花樣式、圖案種類較《營造法式》更為多樣，裝飾構成極為繁復，具有濃郁的地域特色。

《營造法式》小木作篇中收錄的的隔扇門菱花圖案主要包括四直方格紋、四直毬紋和四斜毬紋，在卷八小木作制度三中，龜背紋作為貼絡華紋十三品之一，裝飾于“平棋”即天花板上，圖樣中以單個拉長的龜背紋為單位紋樣作簡單的四方連續(xù)排列。在卷十四彩畫作制度中，作為瑣紋六品之一的龜背紋更多地裝飾于梁枋之上，如“交腳龜紋、羅地龜紋和六出龜紋等”?！傲_地龜紋”呈現(xiàn)為幾何龜背的重疊排列;“六出龜紋”幾何與曲線相結合，龜背框架為連珠紋，六瓣朵花呈放射狀，較之石窟壁畫唐代人物服飾龜背紋圖案，其構成更具靈活性;“交腳龜紋”中出現(xiàn)龜?shù)膶憣崍D樣與卷云形的植物形態(tài)，整體紋樣秩序感較強，將源自西域的圖案風格和宋代細致寫實的畫風融合。

與《營造法式》小木作制度相比，《梓人遺制》隔扇門龜背紋在載體形式上由天花、梁枋等較高的視覺位置轉到了人們視線輕易可及的隔扇門窗，由平面彩畫豐富為立體鏤空雕刻。在圖案種類上，所載的34種菱花樣式包含龜背紋的多達一半以上，例如“凌花雙龜背、龜背嵌蒺藜、聚六龜嵌芙蓉合子”等圖樣。在圖案構成上，龜背紋排列方式衍生出更為復雜的骨架組合形式，以“子母龜”形式最為經典。填充紋樣在朵花形式的基礎上，發(fā)展為更為豐富寫實多變的植物紋樣，還結合“卍”字紋樣，組合成新的裝飾圖案。在圖案細節(jié)上，龜背紋的框架不再出現(xiàn)連珠紋的西域樣式，植物紋樣開始相互組合?！惰魅诉z制》龜背紋的幾點變化說明在金、元之際，其不再局限于作為宗教題材，而更加注重吉祥寓意，加強與現(xiàn)實生活的聯(lián)系，在吸收外來文化的基礎上，演變成為具有漢民族特點的吉祥紋樣。

二、《梓人遺制》隔扇門龜背紋菱花圖案研究

（一）《梓人遺制》隔扇門龜背紋菱花圖案骨架構成

《梓人遺制》所載隔扇門菱花樣式中的龜背紋圖案在構成上為四方連續(xù)形式，基本多呈橫向、縱向和斜向排列?；诓煌羌埽纬闪硕鄻拥膱D案，骨架由單位紋樣構成，主要概括為以下幾種骨架類型。

類型一為以一個六邊形龜背紋為單位紋樣構成的框架。如“凌花艾葉龜背”圖樣中，就是一個橫向六邊形作為單位呈斜向連綴排列，這種骨架較為簡約穩(wěn)定，秩序感較強;同樣，“毬紋龜背滿天星”和“凌花單龜背”圖樣中，也是呈三向散點排列，規(guī)范于三向欞條交叉的框架中。

類型二為以多個相同大小的六邊形龜背紋為單位紋樣構成的框架?！跋闼廄敱橙f字”圖樣中，四個小龜甲呈十字形作為一個單位連續(xù)排列;“艾葉龜背”中，六邊形與其它幾何形產生重疊，形成聚四龜嵌八角的封閉形態(tài)，增強了紋樣的聯(lián)系性;“雙龜背萬字底上材”中，四個橫向與四個豎向的六邊形作為一個單位紋樣;“艾葉雙龜合子”中，單位構成是八個相對擴大的六邊形，與八邊形和多邊形重疊構成骨架，帶有聚八龜嵌八角的吉祥寓意;“聚四龜嵌合子”中，為四個斜向的小龜甲，圍合十字和八邊形構成開放式邊緣框架;“凌花雙龜背”中，增加為八個小龜甲;“龜背嵌蒺藜”圖樣中，六個豎向的正六邊形嵌六角作為一個單位重疊多向排列。

類型三為以多個不同大小的六邊形龜背紋為單位紋樣構成的框架，包括拼接和嵌套等組合形式，構成了經典的“子母龜”單位紋樣?！白幽庚攦喝f字”中，四個斜向的大龜甲交腳處分布著四個呈九十度排列的小龜甲;“斗二十四龜?shù)咨喜摹敝校鶄€拉長的六邊形構成基本支撐，在相交節(jié)點處，各又分布三個小龜甲，體現(xiàn)大龜相交成小龜?shù)亩嘧釉⒁?“聚六龜嵌芙蓉合子”和“聚六龜嵌圓合子”中，同上，大龜甲形成基本骨架，六條邊分別為六個拉長的鏤空小龜甲;“雙龜背嵌圓合子”中，六組邊分別為兩個拉長小龜甲;“子母三十六底上材”中，骨架同上，單位紋樣豐富為六組，分別為三個拉長六邊形中嵌套三個小龜甲的形式。子母龜形式由于其復雜性，相對應的隔扇菱花案例也極為少見，只能從《梓人遺制》小木作文獻中感受當時木作的精美與背后的文化規(guī)范。

（二）《梓人遺制》隔扇門龜背紋菱花圖案填充紋樣

《梓人遺制》在以龜背紋作為骨架紋樣的基礎上，內部也進行了多樣的圖案填充，填充紋樣以植物紋為主，經過概括變形處理，構成幾何形和曲線形結合的樣式，主要有以下兩種類型。第一類為藥用類植物，包括艾葉、蒺藜、合子和香藥等。艾葉為中藥，華北地區(qū)是其主要產區(qū)之一，在隔扇門菱花中的形態(tài)如卷云紋，結合欞條，有橫豎向四瓣、六瓣造型，有時也和合子組合構成圖案;蒺藜，呈六朵尖狀花瓣，內部結合卷云形態(tài)的變體紋樣，“在《金史·地理志》中，記載有各地藥材的出產情況，京趙府產‘白芷、麻黃、白蒺藜、茴香、細辛等”[2]，這可以體現(xiàn)出蒺藜等在當時社會生活中的常用性;合子，亦稱為“榼藤子”，花瓣概括為四瓣、五瓣或六瓣，外側呈圓潤的飽滿形態(tài)，內部花瓣有的呈卷云紋，有的呈相似《營造法式》中“六出龜紋”放射的形態(tài)，也有和芙蓉相組合的花生花圖案;香藥，通過絲綢之路傳輸進入的外來藥物，在宋代，廣用之熏衣、焚香等，呈簡練的枝丫狀形態(tài)。第二類為觀賞類植物，包括滿天星、凌花和芙蓉等。主要形態(tài)體現(xiàn)為三層呈向外放射狀的幾何花瓣，凌花形態(tài)不一，有的為四邊形內添加弧形花瓣，有的為雙層六邊形放射狀。芙蓉花瓣層數(shù)較多，和合子結合使用，呈現(xiàn)花生花的效果。

龜背紋填花的樣式可追溯到1—3世紀，這一時期出土的具有西域特色的龜背紋織物，填充紋樣基本為變體花卉紋樣，形式單純簡練。發(fā)展到唐至五代，填充紋樣更多地出現(xiàn)在石窟及寺觀壁畫中的人物服飾上，隨佛教傳入的龜背紋，在主要填充朵花紋的基礎上，結合了連珠紋等西方裝飾紋樣。相比于織物及壁畫上的龜背紋圖案，《梓人遺制》隔扇門龜背紋骨架填充的植物紋樣，在植物種類上趨于多樣化，幾何化概括過程中呈現(xiàn)寫實化的趨向。藥用圖案的使用說明人們對現(xiàn)實生活實實在在的珍惜與創(chuàng)造，在花卉變體形式處理上不再拘泥于朵花紋，而采用卷云紋充當花瓣的新樣式。這種樣式在《營造法式》圖樣中也較多采用，一直延續(xù)到元、明時期，在始建于元代的芮城永樂宮壁畫中，發(fā)現(xiàn)很多裝飾于道教人物服飾上的龜背紋和植物紋圖案。龜背紋除了和植物紋結合之外，也和萬字紋進行搭配，寓意綿綿不斷的富貴。

三、《梓人遺制》隔扇門龜背紋菱花實例

（一）晉南地區(qū)金墓磚雕龜背紋菱花

根據(jù)《梓人遺制》成書年代及文字記載，可以認為宋、金、元時期，龜甲紋作為民居建筑裝飾，在晉陜中原地區(qū)應用十分普遍。1949年后發(fā)現(xiàn)的晉南地區(qū)宋、金仿木構磚雕墓中，包含有大量精美的菱花隔扇門，其中龜背紋格心圖案多達10余種，印證了文獻內容的真實性，彌補了宋金時期民居無一現(xiàn)存的遺憾?！惰魅诉z制》小木作制度所載隔扇門的三種龜背紋骨架菱花均在晉南金墓中有所發(fā)現(xiàn)，骨架組合形式十分豐富，填充的植物紋樣寫實細致。以下根據(jù)三種實例類型，就經典龜背紋實物案例做一些簡要說明。

類型一實例中，最為符合的實例為稷山馬村4號墓東壁和西壁的龜背紋菱花，骨架為單個正六邊形為單位紋樣連續(xù)排列，內部填充艾葉，與《梓人遺制》中的“凌花艾葉龜背”基本一致，唯一不同之處是文獻中的圖樣呈橫向布局，而實例則呈豎向布局。稷山馬村的幾個實例骨架均為縱向拉長的六邊形，其中，1號墓東壁的龜背紋層次填充高低錯落，8號墓東西壁格扇格心龜背紋的填充紋樣較為簡潔，前者為朵花，后者為花卉變體，和欞條相結合。另外，在侯馬大李村金墓中也發(fā)現(xiàn)很多此種骨架的隔扇菱花，但單位較小。

類型二存留實例較多，經典實例集中在侯馬，65H4M102東壁北次間格心菱花圖案為聚四龜嵌八角形，格眼填充花朵圖案，骨架如《梓人遺制》所載“艾葉龜背”圖樣，填充寫實花卉。同樣骨架還體現(xiàn)在65H4M103北壁右次間格心，填充花生花圖案。金代董氏1號墓西壁右次間格心為“聚四龜嵌合子”圖樣，與文獻完全符合。65H4M104東壁有格子門六扇，北次間和南次間格心為同一骨架，呈聚八龜嵌四角連續(xù)排列，與文獻所載“艾葉雙龜合子”骨架接近但略有不同，實物內層的四龜聚合在八角內部，前者無填充圖案呈鏤空狀，后者格眼填充合子，小龜甲內部花葉呈卷云狀。65H4M102東壁南次間一合格心菱花圖案為聚六龜嵌多角形，格眼填充朵花圖案，小龜甲內部填充植物的葉子，骨架與《梓人遺制》所載“龜背嵌蒺藜”一致，但填充紋樣簡于文獻。同樣骨架在侯馬金代董氏1號墓東壁左次間格心也有體現(xiàn)。

骨架類型三，“子母龜”樣式，實例僅存“聚六龜嵌圓合子”圖樣一種，侯馬65H4M104東壁南次間格心骨架為六個拉長的子龜甲環(huán)繞中心的母龜甲，母龜甲內填充圓合子或者艾葉。此圖樣的骨架在侯馬金代董氏墓東壁右次間格心以及晉光95H12MI東壁左次間格心也有發(fā)現(xiàn)。

整體來看，金墓磚雕格扇菱花圖案和《梓人遺制》文獻所載十分接近，不僅在骨架組合形式上發(fā)現(xiàn)多處實例，而且填充的植物紋樣注重寫實，層次豐富，表現(xiàn)手法與文獻一致，為了解宋金時期晉南地區(qū)的民居建筑裝飾提供了重要資料，使得木作技藝與裝飾特征在歷史的演變與發(fā)展中更為完善。

（二）朔州崇福寺彌陀殿龜背紋菱花

山西朔州崇福寺創(chuàng)建于金熙宗皇統(tǒng)三年（1143年），“彌陀殿前檐五間裝隔扇門，每間格扇門為兩扇，腰抹一檔，無腰華板之設，上部棱花精美，高度約占隔扇門總高的三分之二。門額上有橫披五方，格扇和橫披的棱花圖案式樣達十五種之多，雕工之佳?！盵3]作為現(xiàn)存的宋金格扇菱花唯一實例，龜背紋作為骨架構成紋樣有所體現(xiàn)，相比較文獻所載，表現(xiàn)為更加成熟的排列方式，秩序感更強烈一些，對隔扇門在明清后世的傳承與發(fā)展起到了重要影響。彌陀殿的明間當中兩扇格子門的菱花，龜背紋骨架貫穿在三向交織的欞條中，在每個單位紋樣交腳處，以朵花裝飾，在骨架內部，填充有卷云紋構成的毬紋，于圓內裝飾三層簇六石榴瓣欞花，整體構成細致的龜背錦紋樣，實屬菱花精品。

西梢間的門扇菱花，錯雜的粗細木欞相互斜交排列，形成大龜甲套小龜甲的視覺效果，木欞條上的鏤空裝飾以及多種曲線形的雕刻使得菱花玲瓏剔透;西次間的邊扇菱花也運用了較為簡約的龜背紋構成，兩者形式與《營造法式》羅地龜紋比較接近。若對比《梓人遺制》文獻所載，崇福寺彌陀殿的隔扇欞花在相符程度上比文獻來源地晉南地區(qū)的金墓磚雕要弱一些，這一方面印證了《梓人遺制》小木作記載是具有地域特征與民族特色的，建筑文化也因地域不一而更加多樣與珍貴。另一方面也說明了民居建筑與官式寺廟建筑在裝飾上的不同，樣式在工匠的靈活應用中才可永續(xù)流傳。

四、結語

《梓人遺制》作為絕無僅有的重要小木作文獻，格扇門上精美的龜背紋菱花裝飾圖案類型完整，樣式豐富，通過大量的遺存文物實例印證，內容充實可信。實例圖案的運用，龜背紋與其植物填充紋樣的構成與演變見證了宋、元時期小木作技藝的成熟與發(fā)展，是研究中國傳統(tǒng)裝飾藝術的重要依據(jù)和參照物。

參考文獻：

[1]陳捷，張昕.《梓人遺制》小木作制度考析[J].中國建筑史論匯刊，2011（0），198—223

[2]朱瑞熙.宋遼西夏金社會生活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300 .

[3]柴澤俊.中國古代建筑：朔州崇福寺[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35.

作者簡介：張婭妮，碩士，山西華澳商貿職業(yè)學院藝術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