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影子

劉亮程

①那時候，我喜歡在秋天的下午捉蜻蜓，蜻蜓一動不動趴在向西的土墻上，也不知哪來那么多蜻蜓，一個夏天似乎只見過有數(shù)的幾只，單單地，在草叢或莊稼地里飛，一轉(zhuǎn)眼便不見了。

②或許秋天人們將田野里的莊稼收完草割光，蜻蜓沒地方落了，都落到村子里。一到下午，幾乎家家戶戶每一堵朝西的墻壁上都趴滿了蜻蜓，夕陽照著它們透明的薄翼和花紋各異的細(xì)長尾巴。順著墻根悄悄溜過去，用手一按，就捉住一只。捉住了也不怎么掙扎，一只被捉走了，其他的照舊靜靜趴著。

③如果夠得著，搭個梯子，把一墻的蜻蜓捉光，也沒一只飛走的。好像蜻蜓對此時此刻的陽光迷戀至極，生怕一拍翅，那點暖暖的光陰就會飛逝。

④蜻蜓飛來飛去，最終飛到夕陽里的一堵土墻之上。人東奔西走，最后也奔波到暮年黃昏的一截殘墻根。

⑤捉蜻蜓只是孩子們的游戲，長大變老的那些人，坐在墻根聊天兒或打盹兒，蜻蜓爬滿頭頂?shù)膲Ρ?，爬在黃舊的帽邊上，像一件精心的刺繡。人偶爾抬頭看幾眼，接著打盹兒或聊天兒，連落在鼻尖上的蚊子，也懶得拍趕。仿佛夕陽已短暫到無法將一個動作做完，將一口氣吸完。人、蜻蜓和蚊蟲，在即將消失的同縷殘陽里，已無從顧及。

⑥也是一樣的黃昏，從西邊田野上走來一個人，個子高高的，扛著锨，走路一搖一晃。他的脊背爬滿曬太陽的蜻蜓，他不知覺。他的衣裳和帽子都被太陽曬黃。他的后腦勺曬得有些發(fā)燙。他正從西邊一個大斜坡上下來，影子在他前面，長長的，已經(jīng)伸進(jìn)家。他的妻子在院子里，做好了飯，看見丈夫的影子從敞開的大門伸進(jìn)來，先是一個頭——戴帽子的頭，接著是脖子，然后是彎起的一只胳膊和橫在肩上的一把锨。她喊孩子打洗臉?biāo)骸澳惆值挠白右呀?jīng)進(jìn)屋了。快準(zhǔn)備吃飯了。”

⑦孩子打好水，臉盆放在地上，跑到院門口，看見父親還在遠(yuǎn)處的田野里走著，獨獨的一個人，一搖一晃的。他的影子像一渠水，悠長地朝家里流淌著。

⑧那是誰的父親？誰的母親在那個門朝西開的院子里，做好了飯。誰站在門口朝外看。誰看見了他們……他停住，像風(fēng)中的一片葉子停住、塵埃中的一粒土停住，茫然地停住——他認(rèn)出那個院子了，認(rèn)出那條影子盡頭扛锨歸來的人，認(rèn)出挨個擺在鍋臺上的八只空碗、碗沿的豁口和細(xì)紋，認(rèn)出鐵鍋里已經(jīng)煮熟冒出面食香味的晚飯，認(rèn)出靠墻坐著抽煙的大哥，往墻邊抬一根木頭的三弟、四弟，把木桌擦凈、一雙一雙總共擺上八雙筷子的大妹梅子，一只手拉著母親后襟嚷著吃飯的小妹燕子……

⑨他感激地停住。

（選自《讀者》2020年第2期，有刪改）

1.文章以“誰的影子”為題，有哪些妙用？

答：

2.文章第④段，在結(jié)構(gòu)上起什么作用？

答：

3.請分別說說第⑧⑨兩段中加著重號“（他）茫然地停住”“他感激地停住”的原因。

答：

4.根據(jù)要求，品析下面的句子。

（1）好像蜻蜓對此時此刻的陽光迷戀至極……（品味“迷戀”一詞的妙處。）

答：

（2）從描寫角度對文章第⑥段中畫線的句子進(jìn)行賞析。

答：

（安徽 李仰臣供稿）

（參考答案見第1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