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友僑
此時天色近晚,正是看海好時機。
我們沒有在沙灘上漫步,而是選一塊平滑的、面朝大海的礁石坐下。畢竟經(jīng)過連續(xù)兩天馬不停蹄上山下島采風(fēng),人不乏,腳也累了。望著海水遠遠地、緩緩地向沙灘走來,我和彭老師聊起了文學(xué)。我知道,彭見明老師以小說《那山那人那狗》獲獎,并改編為同名電影而廣為人知。沒想到他說他正在創(chuàng)作一篇十萬字的長篇散文。我好奇地問,一篇散文十萬字,那該是重大題材了。他說不是,寫的就是自己的家族史。他解釋,作品值不值得寫長,主要看有沒有故事可寫,寫了能不能引起讀者的共鳴……
正聽得入神,一陣海風(fēng)起,腳下的海沙揚起來淘氣地撒在彭見明老師和我的臉上、身上。月亮灣的沙子們大概愛好文學(xué),也是聽入了迷,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手舞足蹈起來了吧。我們輕輕彈了彈身上的衣服和襪子,讓調(diào)皮的沙子回歸沙灘。
登太姥山,品綠雪芽白茶,怎一個驚艷了得。
福鼎大白茶始祖——“綠雪芽”古茶樹,正迎著從“鴻雪洞”里源源不斷冒出來的冷氣,碧綠如故。也許,正是來自天地之氣化為澎湃動力,成就綠雪芽成了仙姝,成了人間不可多得的茶中極品。
綠雪芽古茶樹左側(cè),是金碧輝煌的“太姥圣殿”,右側(cè),是古樸而著名的“一片瓦禪寺”,兩者之間,有一道幽深的“通天洞”,它們,共同形成了太姥山勝景的核心。沒人引導(dǎo),我誤打誤撞,從通天洞出口進入,踏著潮濕的階梯,步步向下,落入洞底。借助石縫中漏下來的光線,抬頭看見石壁上刻有明人周亮工的一首詩,道是:“太姥聲高綠雪芽,洞天新泛海天槎。茗禪過嶺全平等,義酒應(yīng)教伴義茶?!?/p>
我鉆進洞里,沿濕漉漉的石階走去,或垂直向上百十級,或左穿右拐三五步,皆在石縫中穿行。有時寬可避人,有時窄需側(cè)身,正所謂“一夫過僅容,云至不能讓”,最窄處常要挺胸收腹,用雙手扶住石壁橫著挪動,像一只爬行在石壁的螃蟹。石壁上的水珠,碰到了我的鼻尖,沾到了我的衣服,雙手更是摸出一把水。冰涼的水汽,與我呼出的熱氣,混合一處,飄在洞中,不知是升騰而去,還是沉沒谷底。我停下腳步,低頭看那幽深陰暗的山洞,猶如萬丈深淵,心中一股寒意,抬頭望望偶爾從山上篩下來的陽光,金燦燦的,直晃眼。巨石縫中有時還能見到幾株樹丫,把洞外的綠色透露進來,也把旺盛的生命信息透露進來。
我不敢在洞中多耽擱,更不敢“節(jié)外生枝”探訪旁道,就一個勁往上攀爬。
“嘩啦”“嘩啦”的海浪聲,把我的思緒拉回到月亮灣。
夜海漲潮了,我坐的礁石,原與海水尚有五六十米的距離,此時已水臨石下。我全神貫注地看著海浪自遠而近,在沉沉夜色幽幽海水中,迎著山上客棧微光,閃著魚鱗般的光暈,暗洪滾滾撲來。它一次比一次更加有力,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我坐著的礁石。很快,海浪撞到礁石,濺起了翠玉般的水珠,打在我的身上。我站起來,舍不得走,繼續(xù)欣賞它狂躁不安的樣子。它一時無奈我何,就改變策略,沿礁石的兩側(cè)向后包抄,最終對我形成合圍之勢。我想,自己已過知天命之年,沒必要跟它淘氣,就趁它退卻再蓄勢進攻的間隙,縱身跳下礁石,把眼前之“空”讓給了海。
海呀,你何必如此急躁,宇宙循環(huán)億萬年,無論是空是幻,終究是你的,沒誰拿得去。
我呆坐的這塊礁石,地處月亮灣的左側(cè),身后是和它一樣光潔低矮的兄弟,密密麻麻一片,黑暗中趴在沙灘上,探頭探腦,顯出詭異和神秘。我向月亮灣中部走,數(shù)百米長的沙灘平坦開闊,幾無礁石,海水邁著整齊的步伐,無拘無束地向前行進。
夜深了。要離開了,我信步回去看望有緣靜坐過的那塊長條狀枕形礁石,洶涌的波濤已一浪接一浪地蓋過石面。
今日之太姥山,億萬年前也許就在海底。誰又能預(yù)料,今日這海灘上冒出頭的一塊塊平滑無奇的礁石,不會成為億萬年后另一座高山的頂峰,雄立天地間?
到那時,山海相依的福鼎,又會是怎樣一副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