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盼

深夜11點，老友發(fā)來視頻，此時正刷著微博休息的我，一時驚呆。

不忍掛斷，接通。臉龐依舊，熱情依舊，恍惚間仿佛時間從未走遠。老朋友的寒暄不外乎吹牛，聊從前，一切似乎可以預見到。

對面已是酒過三巡，老友將鏡頭導向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好像將所有人的思緒重新拉回很多個我們一起把酒言歡的夜晚?？上В也辉诂F(xiàn)場，如今的我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局外人罷了。

曾經(jīng)的鐵哥們兒已不再將喋喋不休的廢話饋贈于我。源于一次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或者是某次草草聊完之后的下次再說，時間和距離是一把無情的利刃，任何關(guān)系在它面前顯得脆弱又可笑。自詡足夠獨立，在很多關(guān)系降至冰點時，卻依然會失落許久，不免自嘆為何舊知己變不成老友。

山雨欲來風滿樓。其實，很多事情的發(fā)生都是有征兆的。這世界的神奇之處在于，每個人的緣分是那么妙不可言，同樣卻又那么不堪一擊。我們親手斬斷一絲緣分，甚至不用吹灰之力，有時一個念頭就夠了。每一個人都不會突然離開，他之所以會走，不過是他已經(jīng)將失望攢夠，并且絕不會再回頭了。

思緒回到那年七月。躺在內(nèi)蒙古回北京的火車臥鋪上層，穿過美麗的草原，我的心情卻是無比沮喪的。不久之前，老板正式邀我入股，錢不多，幾萬塊，希望我盡快湊齊。而此時的我手頭甚至拿不出幾千塊，原因也極其荒謬。大概我是活菩薩轉(zhuǎn)世，前幾年被大學同學騙走一萬多元后選擇拉黑刪除不再追究，兩年后又被一個不太熟的老鄉(xiāng)借走三萬元。我總是過得這么稀里糊涂，老媽說我隨她，太傻太善良容易輕信別人，而在第一次被騙后我向父親求助，他直接罵我蠢，不會交朋友就不要交。好吧，傻也好，蠢也罷，我一并接受。他沒有幫我，于是，他漸漸從我的世界淡去，血濃于水的感情卻又沒有那么難舍難分。

火車駛?cè)霟o邊的黑夜里，再美麗的風景在黑暗中都是出奇的一致。車廂的燈有序熄滅，乘客們都緩緩睡去，而我卻沒有絲毫困意。就在不久前，老板半開著玩笑對我說，錢不夠那就去借吧，正是考驗你的朋友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的好時候。我嘴上笑笑，心里卻是忐忑不已。借錢這個字眼，我終于真真切切感受到它了。以我向來敏感、臉皮薄、自尊心強的個性，即使餓到煮一盆清水拌幾片菜葉子來填飽肚子，也不會向別人去借錢?？扇缃?，面對這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幾萬塊錢，確實令我一籌莫展。

終于在內(nèi)心萬般掙扎后，我成功說服自己邁向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借錢之路。

打開微信里的通訊錄，人不少，可能讓我自然開口的卻并不多。幾番思索后，鎖定了大學里關(guān)系挺好的一個土豪朋友，在將事先排練好的一段借錢“話術(shù)”吞吞吐吐地發(fā)過去后，土豪直截了當?shù)貜梺碚Z音問我怎么回事，在我簡單概述后，他豪氣沖天地問，要多少？我給你轉(zhuǎn)過來。他越是直接仿佛越是輕易將我內(nèi)心破防，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五千吧，五千就好，別的我去問問其他朋友。隨后，轉(zhuǎn)賬信息像顆炸彈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啊，借錢原來是這樣的滋味，還真有些刺激呢。

第一次就成功讓我心情變得大好。我繼續(xù)將腳步邁向我心中的好朋友，我以為他們也這樣認為的?？墒?，“兄弟，不好意思，剛在佛山買了套房，你看，銀行發(fā)來的200 萬貸款信息，著實有點嚇人……”“啊這，你向我借錢，不是吧？我還想向你借點呢……”“不好意思啊，我的錢都買基金了，現(xiàn)在周轉(zhuǎn)不過來……”“啊，你怎么不早說，我上個月剛提了新車……”嗯，好吧，我早該料到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嶄新的生活，不去打擾，便是我們留給對方最后的溫柔。只是想想從前，我們那個單純的年紀，我曾掏心掏肺，為朋友花光手頭的錢，甚至花光了下周、下個月的零花錢，也覺得是值得的。

重新說到借錢。結(jié)合我各方債主向我借錢的經(jīng)驗，臉皮厚永遠是第一要義。不求淋漓盡致地模仿，但也要學點皮毛。于是，我的進軍范圍逐步擴大，朋友、親戚，能問的通通問一遍，我已然背水一戰(zhàn)。遭遇的碰壁很多，無視也有，甚至剛退伍回來的弟弟都說錢都投進車行了，沒錢。原來，我在朋友圈看到的那個成天燈紅酒綠的人不是他，人真的可以有兩張面孔啊。

人生百態(tài)，我不會去指責任何一個不幫我的人，因為我不知道他們的處境。那些在我陷入困境的時候拉我一把的人，我永遠銘記于心。最令我感動的，是快要結(jié)婚的老友，明明在籌劃著婚禮，手頭緊張，卻還是硬湊了一筆錢給我。讓我在這次與自己博弈的借錢戰(zhàn)役中，并不是那樣的慘敗，我是掛著光彩的，雖敗猶榮。

內(nèi)蒙古到北京的火車搖了整整一夜，而我?guī)缀跛伎剂艘灰梗抑匦聦徱曌约?，重新看待我眼前的新世界，還有我的朋友。

走在北京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絡(luò)繹不絕的人們好像都很忙，好像他們都看不見彼此。原來，人到了一定年紀，看見的只有生活。朋友，原來只是一種錦上添花的選擇。

結(jié)束這次北行，我回到熟悉的南方，回到了媽媽的身邊，講述了此行關(guān)于借錢的困惑。媽媽既無奈又心疼，她一次次詢問我：“讓你入股的是不是騙子?。克麨槭裁催@么好？你可要多長幾個心眼，不要又被騙了！”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許多，皺紋再也遮掩不住，而她為我操勞的那顆心，卻還是那么急切。她怕我又被別人騙，卻在看到我有些失落后安慰我：“沒關(guān)系的，別人不借給你肯定有他們的苦衷，再說了，現(xiàn)在親戚之間借錢都很難，更不要去為難朋友了。”當我說錢還差很多怎么辦時，她要我別擔心，意味深長地說：“我去給你想辦法吧，我再問你大姨、小姨借點錢，我老了在這邊再上幾年班也要回老家去了，以后可全得靠你自己?。　?/p>

我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但我的心里已經(jīng)有一場海嘯正在發(fā)生。繞了一大圈的借錢，最終卻還是繞到了媽媽這里，只有母親才是孩子永遠的依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