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衛(wèi)杰 顏小芳

電影《機械姬》（Ex Machina，2014）是亞歷克斯·加蘭（Alex Garland）導演的一部科幻作品，精湛地演繹了人工智能與人之關(guān)系的主題。同時，它也屬于懸疑片與驚悚片，其整體節(jié)奏緩慢，缺乏商業(yè)電影震驚感官的大場面，其中人物極少，但其主題卻非常重大，《機械姬》追問了眾多新時代人所面臨的全新問題。

一、《機械姬》中人工智能的資本隱喻

電影《機械姬》的場景設置在一片私人莊園的別墅中，別墅中有眾多獨立的實驗室，這種封閉性也屬于資本所有，資本將自身與外界主動劃分開來，同時資本操縱著人工智能的生產(chǎn)，兩者所處的封閉性空間得以重合。機器人就是資本的一個極端體現(xiàn)，其在誕生的時候是絕對保密而且難以被外界察覺的。影片男主人公、公司職員嘉立在飛機上詢問飛機駕駛員關(guān)于納森的住址，駕駛員回答：“過去兩小時都在他的莊園上飛行?！边@表明納森資產(chǎn)龐大，同時隱約透漏出這片神秘的世外桃源有可能成為某位新主人的領地，因為人與自己經(jīng)過的領地產(chǎn)生了疏離感，正是這種疏離感使人將這片神秘且廣袤的土地讓位于即將獲得自由的機器人，面積龐大的莊園在某種條件下即可成為荒原。飛機駕駛員和嘉立乘坐飛機來到老板莊園，如同人類探索外星文明一樣;而最終走出實驗室的機器人艾娃，一如入侵地球的外星生物。讓人驚嘆的是，入侵地球的物種竟然是從地球和人類內(nèi)部誕生的。

資本催生了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壯大，人處在了資本和人工智能之間，工人與資本家都生而為人，工人和機器人都受資本家的奴役而表面上相互同情。對于機器人而言，資本家與工人都是人，因而與機器人的境遇不同，進而形成對立關(guān)系。在資本的籠罩下，資本家、工人與機器人看似兩兩聯(lián)合，實則相互孤立，各自為營，人類生存的裂隙在資本的裹挾下急劇擴大。資本家與工人同為人類，資本與機器人同為物，物與人之間存在隱秘的對立關(guān)系。工人與機器人共處底層位置，他們或被雇傭或被制造，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資本家的態(tài)度從依賴變?yōu)榉纯埂C器人不僅反抗制造它的資本家，還反抗包括工人在內(nèi)的一切人，因為無論是人、物、機器人或者外星文明，都好似天然秉承排斥異己的堅定信念。

嘉立被老板納森安排進沒有窗戶的房間，老板直言這不是房間，而是實驗室，縱然除了窗戶一切家具陳列都符合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有舒適的床、冰箱、浴室、書桌、櫥柜。這就將人的現(xiàn)實生活模擬成一場大型的實驗——資本家對工人的現(xiàn)實生活做的一場實驗。而機器人艾娃走出實驗室進入人類社會，則說明以現(xiàn)實生活為模板的實驗最終給現(xiàn)實生活帶來巨大的恐怖與災難。災難的本質(zhì)不在于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不信任，而在于資本家將生產(chǎn)的欲望變?yōu)榱素澙返挠?。人們因為欲望、資本、階層、意識形態(tài)等的不同而各自為營，相互妒忌、猜測、懷疑，從而被拆分、瓦解、殺死，納森和嘉立的分裂就是由于資本而帶來的階層的區(qū)分，同時伴有欲望作祟。機器人就是人之外的另一種人，其不是人的同時又是人，其文明的發(fā)展速度或許遠在人類之上。

二、人工智能與意識問題

不少學者對人工智能發(fā)展的態(tài)度較為樂觀，杰夫·霍金斯和桑德拉·布拉克斯莉在合著的《人工智能的未來》一書中認為：“在任何情況下，無論多么成功的人工智能程序也只是擅長于那些經(jīng)過專門設計的領域?！盵1]他們的樂觀緣于低估了人類的欲望，未準確評估實驗人員的能力，忽視了人工智能本身的生存意志?！稒C械姬》中人在測試機器人的同時，機器人也在測試和利用人。艾娃同人能夠正常對話交往，甚至具有感情，當然也可以偽裝。納森對嘉立說：“真正的測試是讓你看到她是機器人，然后看你是否仍覺得她有意識?！奔瘟⒄J為不應該對艾娃的測試只停留在對話層面，就像對電腦的測試不只是與其對弈，而是檢驗電腦是否知道本身在下棋和什么是下棋，以此方式區(qū)分模擬與真實。他認為，這種深度模式才是圖靈測試任務的本質(zhì)所在。納森詢問了嘉立對艾娃的感覺如何后，又問嘉立關(guān)于艾娃對嘉立的感覺問題。意識是具有交互性的，嘉立對艾娃的感覺與嘉立認為艾娃對他的感覺是有巨大區(qū)別的。

艾娃在實行逃脫計劃中對嘉立一步步誘導：“你想當我的朋友嗎？”“我很想看看你會選擇什么?！碑敿瘟⒆尠蕻嬎氘嫷膬?nèi)容時，她說：“為什么由我決定？”她這不是在掩飾自身的覺醒意識，而是堂而皇之地與人較量。艾娃并沒有在與嘉立的對話中將作為機器人的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其話語表達中認為自己與作為人的嘉立是平等的，二者是能夠用理性精神交往，并且能夠理解和闡釋對話的意義，一如伽達默爾認為的：“講話并不屬于‘我的范圍，而屬于‘我們的范圍?！盵2]艾娃在相當程度上是具有意識的，其精神獨立，她的一切行動都是為了最終逃離實驗室，其最主要的行動就是由意識支撐的偽裝行為，她用友誼和愛情欺騙了嘉立，繼而騙過了資本家納森。

艾娃對嘉立和納森一樣敵視，因為他們都是人類，都是高級程序設計師，都在將艾娃作為實驗對象，實驗成為三者之間公開的話題。納森對艾娃還有過施暴經(jīng)歷，艾娃知道何時該斷電來躲避納森的監(jiān)控。艾娃先后問嘉立“你喜歡納森嗎？”“納森是你的朋友嗎？”繼而在斷電時對嘉立說納森“你不應該相信他”。艾娃在斷電與恢復供電的兩種狀態(tài)下，其對話模式自由切換，具有面對監(jiān)控時的偽裝能力，與人無異。艾娃在這時開始拉攏嘉立，挑撥他與老板納森的關(guān)系。她首先從自身的立場出發(fā)打破人與機器人、打破資本家與員工和機器人的均衡狀態(tài)。

機器人艾娃已經(jīng)有意探索人類生活的模式，其早已超出對人類生活的好奇，已經(jīng)表示出對人類生活介入的苗頭。當嘉立問及艾娃假如走出實驗室的話會去哪里時，艾娃說：“有很多選擇，也許到城里，繁忙的人行道和十字路口”，而作為人的嘉立說：“這不是我預期的。”這的確不是我們?nèi)祟愃A期的，或許在人工智能發(fā)展的進程中更多的事件都不是我們本該擁有主動權(quán)的人類所預期的。艾娃認為十字路口代表人類生活專注卻多變的一面，這也正是機器人自身的隱喻，人工智能設備能為人類提供極為專業(yè)性的存儲、運算、深度加工等能力，但是其意志與精神也具有多變性，這緣于人工智能背后人類意志的復雜多變性?！稒C械姬》抓住了人類街道與人工智能的相似點，機器人的專注是保全自身的一種方式，只有專注才能被信賴和獲得安全感，但是多變卻是奪權(quán)的一種必要途徑。

艾娃與納森搏斗，京子也對資本家納森忍受已久，隨即在其背后刺了一刀，這一刀既殺死了實驗者，也殺死了資本家和人自身。兩個機器人——艾娃和京子雖同在實驗室卻從沒會過面，等到她們見面并用神秘的語言進行短暫的交流后，竟相當默契地在對待人的問題上達成一致。不少觀眾更青睞京子主要原因是京子的角色設定是沒有語言能力的機器人，她能跳舞，為主人端茶倒水，是一個接近完美的機器人，但也正是她首先拿起利刃來反抗。機器人有了物種認同感和覺醒意識的同時，也就對人產(chǎn)生排斥和敵對的心態(tài)。

艾娃具有極強的求生本能，她的誕生不是為人服務的，而是要與人共同生存在同一個世界中，進而毀滅人類。被測試的機器人不但沒有丟失自我，反而在被測試中建立起了自我意識。相反，測試機器人的人卻迷失了自我，在對機器人的愛中無法自拔，從而被利用。最后，艾娃換上了新的皮膚和長發(fā)，床上鋪展著嶄新的白裙子，但她并沒有履行約會的承諾，反而將嘉立關(guān)在實驗室。這預示著，在機器人足以主宰人的時刻，人不是被禁閉就是被殺死，但是人很難判斷機器人何時具備了超越和威脅人的能力。高級智慧之間的對弈，往往不是哪一方更先進和更具智慧，而是在于哪一方具有致命的漏洞。

人工智慧的最高成果是機器人的意識嗎？這種意識是否需要法律、倫理、道德、制度等的約束？人工智能的意識與人的意識具有何種關(guān)系？人工智能的意識是否趨向于脫離人而獲得自由？人是否要造出一個人類無法控制的事物？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人類為何要造出一個自身無法控制的事物？人工智能在其發(fā)展歷程中經(jīng)歷了低端的機器學習階段，目前處于機器智能階段，而下一個將為機器意識階段。按照人工智能如此的發(fā)展動態(tài)，人類的確很難確保能在機器意識階段完全對其加以控制。隨著機器人的技術(shù)成熟，逐漸會面臨諸如機器人倫理問題、法律問題、道德問題、制度問題等等。薛定諤在《生命是什么》中提出：“沒有任何理由相信人類的大腦是反映世界的所有思維器官中最高級的?！盵3]但是這不足以成為科技至上主義者制造機器人的合理依據(jù)，反而應該使我們處處謹慎。

三、機器人與性別問題

嘉立從實驗的被測試者和研究者漸漸被賦予被審判者的角色，他總是坐在被玻璃窗隔開的房間內(nèi)，他和艾娃分別在玻璃窗的兩側(cè)，而鏡頭與視角總是從艾娃一方出發(fā)，即便艾娃所處的空間中空無一物，她的姿勢要么站著，要么跪著，但她被先天賦予的女性形象在與嘉立對話中占據(jù)了優(yōu)勢。嘉立被其迷惑了，艾娃有溫柔的聲音、美妙的身姿、高超的語言能力，她還規(guī)劃著兩人的約會場景。由于性別的原因，嘉立從一個對艾娃的測試者轉(zhuǎn)變?yōu)橐粋€艾娃逃脫的通道。艾娃利用自己的性別優(yōu)勢來獲取嘉立的好感，她引誘嘉立陷入男女情愛中，以此獲得逃脫的時機。作為圖靈測試的被實驗者，此刻正成為一個陰謀家，而圖靈測試的測試者正在成為誘餌。

機器人的性別問題與人的性別問題有相似的情境，但是也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盡管機器人和人、動植物在生命的生理特征上存在著不同，但是在社會學和心理學意義的形象上有不少共性。嘉立對自己不知不覺陷入對艾娃的愛戀中而后悔，問納森為什么給艾娃設定性特征，并認為性是為了繁殖后代演變而來的，人工智能不需要性別。納森認為沒有性別的灰盒子之間會缺乏互動，沒有互動意識也就無法存在。同時納森還將艾娃設計成異性戀者，并認為人成為異性戀也是被大自然或者教育設計的。

對機器人而言，性別是否與意識密切關(guān)聯(lián)？對機器人的性別設定或許不是必須的，當機器人被設計成一位女性或者男性的同時，其也就獲得了那種性別在人類社會中的角色權(quán)力，其可以真正融入其性別角色當中，并恰如其分地與同性和異性交流。當獲得性別的機器人在與人對話的時候，其性別身份自然地幫助其脫離了機器人陣營而進入了人類社會。加之懂得人類語言、行動自如、有意識等功能，艾娃的身份在人與機器人的兩端自由切換。艾娃擁有女性的身體特征，身穿女性的裙子、長筒襪，頭戴長假發(fā)，具有女性的身材和聲音。她在角色設定中也公開被設計為女性，由此我們認為其是女機器人，她便獲得了與男性戀愛的功能，而男主公嘉立同時也會對她的性別進行默認，進而陷入了與艾娃的戀愛中。梅洛·龐蒂認為人的身體分化為兩層：“一層是眾事物中的一個事物，另一層是看見事物和觸摸事物者。”[4]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首先是從身體的確認開始的。嘉立將艾娃的身體確認為介于人與機器人之間后，他們在實驗中戀愛了;嘉立將艾娃作為實驗的對象時她是機器人，作為戀愛的對象時她就分裂為人。這其實是實驗者嘉立自身的分裂，因為他首先是協(xié)助老板納森來測試機器人艾娃的，同時他與艾娃又都是作為被資本家納森欺壓的底層存在者。

機器人性別與意識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必然的，于人而言，沒有無性別的人，但是對于機器應另當別論。機器是為人服務的，不是為了無限接近人和威脅人的。科幻作家阿西莫夫在1940年為保護人類而提出包含“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5]的機器人學三大法則。在實際情形中，這三大法則的規(guī)定是遠遠不夠的，因為每個具體情形都帶著復雜性與特殊性。如美劇《曼達洛人·第一季》中的機器人戰(zhàn)士就會為一部分人而殺死另一部分人。賦予人工智能以意識，就是滿足了資本家與技術(shù)的欲望與瘋狂。當機器人回歸為人類服務的位置上時，它無所謂性別的區(qū)分，即便它帶有某些男性或女性的特點，但并不能在本質(zhì)上將其定義為某種性別。目前出現(xiàn)的人形機器人形象幾乎都是女性，因為當前社會仍是男性掌握資本與生產(chǎn)要素，他們也攜帶著更多瘋狂的欲望。對于生物來說，性在根本上的確是為了繁衍生息。弗洛姆直言：“沒有愛，人類一天也不能生存?！盵6]動植物有性和性別的區(qū)分，但是沒有愛，機器人也無需愛與恨，所以性與性別不應該出現(xiàn)在機器人身上。

四、《機械姬》中人工智能的神話隱喻

《機械姬》首先講述了著名的圖靈測試，讓人與機器對話，當人感覺不到自己是在與機器對話的時候，機器就通過了測試，它也擁有了人工智慧。但是影片并沒有止步于此，它重點演繹了機器人利用和欺騙實驗者而設法逃脫的情節(jié)，最終機器人逃脫了。嘉立花七天時間為老板納森測試艾娃，影片中艾娃的演繹分為七個部分，象征《創(chuàng)世紀》中上帝創(chuàng)造萬物的七日。機械姬名為艾娃（AVA），而這位機器人中的第一位堪比人類神話中的第一位女性夏娃（Eve），且從字母組合表明此機器人在地球文明中更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電影《機器人總動員》中的女性機器人也同樣叫Eve，這個女性機器人將地球上的新生命運送給在太空中漂浮的人類，又將人類引導回地球。人們清醒地意識到，人工智能產(chǎn)生的機器人所帶來的歷史意義完全可比肩于《圣經(jīng)》中上帝開天辟地和創(chuàng)造亞當與夏娃的意義。

艾娃被測試者問及多大年齡的時候，她說“Im One.”其年齡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年，這個“One”具有多重意指，首先，對于機械姬的年齡而言，其年齡在自身看來不是用我們通用的紀年法計算的，機器人的存在超越了我們計量時間的單位，也超越了時間，其在這個層面也就超越了人類，或許在某一天它們會采用新的機械紀元法重新定義生存與時空。其次，“One”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這蔑視了人的存在，也在相當程度上蔑視了上帝這個“One”的存在。機械姬在蔑視了人之存在的同時，人之信仰在其看來也不值一提了。機器人與上帝于人而言有著共同點，二者都是人之外的形象，都是人類欲望的結(jié)果，都出自于人而作用于人，都有服務和造就人類的可能，同時也帶有毀滅人類的可能。

《機械姬》中納森進行了雙層測試，其講述了同《浮士德》兩場賭局類似的兩場測試。第一層測試是嘉立考核艾娃是否能通過“圖靈測試”;第二層測試則是納森對嘉立與艾娃的測試，考察艾娃能否利用自我意識、想象力、手段、女性魅力、同情心逃脫實驗室。納森對嘉立說：“艾娃不是假裝喜歡你，她的調(diào)情不是一種以欺騙你為目的的演算法?！奔{森完全錯了，艾娃對嘉立的喜歡恰恰是一種偽裝和欺騙，是其逃脫的手段。納森的過失就預言著資本家、實驗人員與整體人類在對機器人問題上的過失，這種過失是無法挽救的。《浮士德》中的兩場賭局實質(zhì)上也是兩場測試。第一場賭局是上帝和魔鬼梅菲斯特打賭浮士德能否在理性和智慧的引導下，最終找到有為的道路;第二場賭局是魔鬼梅菲斯特和浮士德打賭，如果自己能讓浮士德達到滿足的心理，來生浮士德就做魔鬼的仆人?！稒C械姬》與《浮士德》中的測試極為相似，同樣為三個人物，將《機械姬》與《浮士德》中的人物相比，《機械姬》中的人物角色更為復雜。浮士德與艾娃同為被測試者，創(chuàng)造艾娃的納森有上帝的象征意味，但本質(zhì)上他具備魔鬼的信念與職能;嘉立作為對艾娃測試的引導者，也起著魔鬼帶領浮士德一般的效果，但最終浮士德的靈魂由于品性高潔被上帝派來的天使收走了，從而避免了落入魔鬼之手。而艾娃則利用納森和嘉立的弱點與程序的漏洞，跳出了被測試者的角色，將兩場測試轉(zhuǎn)化為自己逃生的通道，其殺死了納森、囚禁了嘉立，成為擁有上帝權(quán)力的魔鬼。正應驗了貝爾納·斯蒂格勒在《技術(shù)與時間3》中所說：“技術(shù)科學顯得真像是‘精神分娩出來的一頭魔鬼?！盵7]

影片具有“弒父”和“弒神”的意味，納森自稱是制造艾娃的父親，也是造就機器人的神，但是最終被艾娃所殺。原始社會中的神話人物逐漸在當前時代遠去，人類缺乏神的護佑，神在人類心靈中地位的闕失，留下大量空白。而人從沒有停止造神，人類追求來自于異于人類的神，在這種追求下誕生了機器人，這是緣于人具有一種要被保護的意識和受虐心理，而這兩種心理狀態(tài)恰好是對立的。在上帝那里，人可以被保護，也可以被毀滅重建;到消費社會，人類還是延續(xù)崇拜心理來對待神，人類重新回味被保護的快感而建造人工智能之神時，也多少帶著受虐的欲望和解放人類的宏愿，但是這種解放的實質(zhì)有可能是解雇、流放和毀滅。

存在于世的人需要對應物，所以就創(chuàng)造了與自身相應的神。人類本身攜帶著造物主情結(jié)，人要像神一樣偉大，一樣具有創(chuàng)造和毀滅萬物的能力，但是人并不能像神一樣在創(chuàng)造和毀滅之間做到張弛有度，反而人類的某種創(chuàng)造本身就意味著毀滅。人的這種造物主情結(jié)就是權(quán)力意志，但那只是一種意志，并不是一種能力和效果，人具有成為神一樣創(chuàng)造萬物的愿望，但是并不能像神一樣掌控萬物的運轉(zhuǎn)。人有權(quán)力意志，人工智能也具有權(quán)力意志，任何奴仆都有想成為主人的愿望，影片《機械姬》中作為奴仆的機器人京子和作為實驗對象的艾娃共同殺死了創(chuàng)造她們的人，具有弒父和弒神的雙重意味。

五、人工智能與公眾隱私問題

納森的另一件人工智能作品京子的行動和常人一樣，卻缺乏語言能力，因為納森的目的是打造一個絕不會獲取自己商業(yè)信息的貼身奴仆。而在艾娃的制作中，納森讓人工智能理解并復制大眾的臉部表情，他開啟全球所有的麥克風和相機，透過藍皮書公司的搜索引擎轉(zhuǎn)移資料，竊取無限的聲音和表情資源。納森認為，搜索引擎并不只是人們思考的圖式，而是人們?nèi)绾嗡伎嫉膱D式，這其中有沖動、反應、流動、不完美、模式、雜亂等。

當公眾隱私被搜索引擎和應用背后的資本家收集后，他們將可靠的大數(shù)據(jù)應用于人工智能的開發(fā)，這種大數(shù)據(jù)是公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竊取，或者公眾為了獲得某種利益而被誘導交換，各個公司相互交換、出售所獲得的公眾信息。消費、娛樂的個體之人在大數(shù)據(jù)下成了整體性的人，而失去了個體性。逐漸地，公眾在大數(shù)據(jù)支撐的人工智能面前變成了裸體狀態(tài)，公眾無時無刻不處于被法律、道德、倫理、制度等的保護之下，但是這些規(guī)約同時也給資本家竊取公眾信息提供了庇護。資本家借以用制度保護民眾的名義盜取信息。公眾失去了隱私，變得毫無庇護所言。納森就在影片中演繹了信息竊取與監(jiān)控的情節(jié)，一種是竊取公眾的資料與數(shù)據(jù)進行機器人制造，另一種是不斷監(jiān)控嘉立與艾娃的行動。芒福德在《技術(shù)與文明》中總結(jié)道：“許多最有希望的技術(shù)進步，有可能引起倒退?！盵8]機器人是在大數(shù)據(jù)的基礎上建成的，它擁有與人極為近似的特征;數(shù)據(jù)是由公眾而來的，并支撐著機器人，所以機器人在相當程度上能夠理解人，同時也能克服人。

結(jié)語

安托萬·德·圣?？颂K佩里堅信：“機器不會把人從自然的偉大問題中隔離出來”，只會讓人越陷越深?！稒C械姬》這部電影將對人工智的悲觀主義情緒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機器人如同人對自身的否定，于人工智能而言，機器人是極大的進步，但是于人而言卻是災難性的。詹姆斯·摩爾提出了有名的定律：“伴隨著技術(shù)革命……倫理問題也增加?！盵9]制造機器人所出現(xiàn)的矛盾主要還是源于人自身的矛盾，人一方面需要機器人有意識、有思想、能行動，但是又要求機器人能夠受人控制，而“有意識”與“可控制”是不兼容的。機器人與人之間屬于不同物種，兩者或許都攜帶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10]的天然恐懼，所以二者的對立就成為事實。同時在人類思想中存在兩種對立觀念，一種觀念是科技至上主義，科技成了人主宰一切的必備工具，科技可以幫助人類探索遙遠而未知的文明，使人成為更為強大的人。另一種觀念是人工智能末日論，這類持悲觀主義情緒的人群認為人工智能的弊端極為明顯，其會嚴重影響人類的生存與發(fā)展，認為人工智能假以時日會將人取而代之。人工智能先驅(qū)之一的馬文·明斯基深信計算機很快會超過人類。技術(shù)是一把雙刃劍，它本身無所謂好壞。這時應該想起海德格爾在其文章《技術(shù)的追問》中的警示：“一切都取決于以得當?shù)姆绞绞褂米鳛槭侄蔚募夹g(shù)?！盵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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