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遠,謝業(yè)雷
(1.杭州師范大學 體育與健康學院,浙江 杭州,311121;2.上海體育學院 武術學院,上海 200438)
自黨的十八大提出“建設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體系,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以來,加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與弘揚成為學界研究的熱點。2017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聯(lián)合頒布《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中強調要加強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外交流,支持“中華武術”等傳統(tǒng)文化對外交流。
季羨林先生曾說“文化交流是推動人類前進的動力之一”,《體育發(fā)展“十三五”規(guī)劃》提出“中華文明是在與其他文明不斷交流互鑒中豐富發(fā)展的”。本文試從明代中、日、朝三國刀劍武藝交流方面,探究中國武術對外交流的歷史意義,以期對當今中國傳統(tǒng)文化實現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有所啟示。
中國武術在明代進入繁盛期,不僅出現了武術專著(《少林棍法禪宗》《單刀法選》等),尤為值得關注的是明代中外武術交往頻繁,尤其是與周邊國家(日本、朝鮮、琉球)武術的交往,促進了中國武術體系的完備。我國武術史學者較早就對中國與鄰邦武術交往史有過研究,如民國時期的唐豪先生(《古代中、朝、日劍術交流的若干考察》《中國體育史參考資料》第六輯1958),當代的馬明達教授《歷史上中、日、朝劍刀武藝交流考》(馬明達《說劍叢稿》增訂本2007)、鄭旭旭教授(《從術至道——近現代日本武術發(fā)展軌跡》,2011),研究的焦點主要集中在中、日、朝刀劍武藝交流上。
明代中外武術的交流以刀劍武藝為主,對當下中國武術對外交往給我們提供了不少啟發(fā),明代武術與鄰邦的武藝雙向交流不僅豐富了中國武術的刀劍技藝,還促進了日本、朝鮮的武藝發(fā)展,是中外武術文化交流與融合的結晶,至今仍為當下中國傳統(tǒng)文化“走出去”提供歷史借鑒及啟示。
明代日本刀制作精良,是在繼承了我國漢刀及環(huán)手刀的優(yōu)點,并在刀的制作材料、尺寸、分量等方面進行改進的基礎上形成的,其更加強調實戰(zhàn)與攻擊格殺的有效性,在被引入我國后,曾對日本刀進行改造成為新式刀制,用以裝備在明代軍旅器械中,如長刀、腰刀,“均為先代所無,系仿日本大刀式,長其刃而短其桿,用兩手握柄以砍劈敵人身體或其兵器者,與舊式長桿短刃之長刀大刀制恰恰相反。此種刀之效能較大,可用猛力砍劈,折斷敵人長兵之柄,或削短砍損敵兵之刃,進而砍斷敵人之身,非單手所執(zhí)之刀劍,尤其是鋼質不佳及體質較輕之刀劍之所能抵御也”[1],除了這種經過日本刀改制的刀外,還有直接從日本經過多種途徑輸入的完全日本制作的長刀,這些刀均被明代御林軍所配置。
明代日本刀無論在制作之精良,外觀之精美,還是實用上的穿堅斷韌之效能,都在當時享有盛譽,故而日本刀劍曾作為貢獻方物、使臣自進物①及國王附搭品等貿易形式經過多重途徑輸入到我國。有關研究表明,明代日本刀劍主要通過以下幾種正常或私下途徑輸入[2]。
一是日本王室和商家對明朝廷的貢品或進獻。從明初的海禁政策到隨著日本不斷來明奉物通好,日本向明朝進獻的刀的品種及數量逐年增加,永樂元年(1403年)刀的數量為一百把,宣德九年(1434)增加到二百零二把,刀的品種增加為撒金鞘太刀二把、黑漆鞘太刀一百把、長刀一百柄[3],據估計日本足利王室各朝進獻給明朝英宗以前各帝的刀,有一千二百余把。日本使臣自進物中刀劍的數量也很多,而自進物的主要物品是刀劍,如第八次遣明使的自進物是刀劍九百八十把;第十次的自進物有一號船大刀二百九十把,二號船大刀一百六十把,三號船大刀二百六十把。另外國王附搭品中刀劍數量也很可觀,如第三次船上有大刀九千五百把、長刀四百一十七把;足利義教時永享六年(1433)第二次幕府船上的國王附搭品中大刀八百五十把,足利義政寬正五年(1464)第四次幕府船上的國王附搭品中大刀五百把,第十次三艘船上的國王附搭品中大刀一號船有一萬二千九百五十四把、二號船有五千八百七十五把、三號船有五千三百二十三把[3]。
二是勘合貿易。由于日本刀劍自宋代就為國人所珍視,其鍛造之精妙又無法模仿,如日本刀有一種軟倭刀,《東西洋考》記載“倭刀其利,中國人多鬻之,其精者能卷之使圓,蓋百煉繞指也”,另外明徐渤的《筆精》中也記載“嘉靖中期胡總制宗憲,有軟倭刀,長七尺,出鞘地上卷之,詰曲如盤蛇,舒之則勁自若”[3]。所以在日本每次派遣到明朝的勘合船上都帶有大量刀劍,據日本學者研究[3]:第一、第二次勘合船所輸入的刀劍還不到三千把,第三次已達九千九百六十八把,第四次達三萬余把,第五次七千余把,第六次竟達到三萬七千余把之多,第七、八次各達七千把,到第十次時就達到二萬四千一百五十二把。這僅是所謂國王附搭品中的刀劍數量,如加上貢獻方物、使臣自進物中的刀劍,數量還要大,前后十一次勘合船所輸入的刀劍總額,恐怕不下二十萬把。
三是私下輸入,即走私。按照大明的規(guī)定,刀劍一律不準私自交易,統(tǒng)由明朝政府收買。明朝收買日本輸入的刀的價格為[3]:第一、二次時,每把給一萬文;第三次給五千文;第四、五、六次給三千文;第七次原定每把給一千八百文,但因使團一行在濟寧鬧出殺死明朝人的事件,在國王附搭品的七千把大刀中,只有五千把每把給價一千八百文,其余二千把每把只給三百文;第八次時,明朝對國王附搭品中的大刀七千把只接受三千把,其余四千把及使臣自進大刀九百八十把拒不接受,而且每把給價不過三百文,后經日本使者幾次交涉,每把給價一千八百文。隨著日本輸入明朝刀劍數量的增多,其刀劍的質量在下降,每把的價格也再下滑,但刀劍輸入所得利潤是很高的,如一把刀在日本八百至一千文,明朝收買價分別是一萬文、五千文,后來三千文、一千八百文不等,由此可見刀劍利潤是很高的,隨著明朝收買刀劍數量的有限,日本刀劍開始走私輸入。由于明代一直是實行海禁,禁止與日本人進行私下貿易,因此沿海的私下走私是一直存在的。明代日本刀劍制作精良,不但深受習武者喜愛備至,而且因其外觀刀劍花紋精美,也是民間收藏者喜好的收藏品,雖然明代禁止民間私藏兵器,但從明代文獻中的有關日本刀劍詩文,可以窺見民間收藏日本刀劍不乏其人。如明代唐順之就在其《荊川集》中記載有一篇《日本刀歌》[4]:
有客贈我日本刀,魚須作靶青綠綆,
重重碧海浮渡來,身上龍文雜藻行。
悵然提刀起四顧,白日高高天炯炯!
毛發(fā)凜冽生雞皮,坐失炎蒸日方永。
聞到倭夷初鑄成,幾歲埋藏擲深井,
日陶月煉火氣盡,一片凝冰斗清冷。
持此月中斫桂樹,顧兔應知避光景,
倭夷涂刀用人血,至今斑點誰能整。
精靈常與刀相隨,清宵恍見夷鬼影,
邇來邊圉頗驕黠,昨夜三關又聞警。
誰能將此奠龍沙,邊氓萬戶忻安枕,
古來神物用有時,且向囊中試韜穎。
有學者[2]認為,明清文獻中對日本刀記述最為詳細、最為具體者當推屈大均,他在《廣東新語》卷十六《器語》中有關于“日本刀”的記載[5]:
“粵多番刀,有曰日本刀者。聞其國無論酋王鬼子,始生,即以鑌鐵百淬之溪中,歲凡十數煉,比及丁年,僅成三刀。其修短以人為度,長者五六尺,為上庫刀;中者腰刀;短小者解腕刀。初始時,殺牛馬以享刀師,刀師卜日乃冶,以毒藥入之,刀成埋諸地中,月以人馬血澆祭,于是刀往往有神。其氣色陰晴不定。每值風雨,躍躍欲出,有聲,匣中鏗然。其刀唯刻上庫者不出境。刻漢字或八幡大菩薩、單槽雙槽者,澳門多有之。以梅花鋼、馬牙鋼為貴。刀盤有用紫銅者,鏤鐫金銀者,燒黑金者,皆作梵書花草。有匕在刀室中,謂之刀奴。其水土既良,錘煉復久,以故光芒炫目,犀利逼人,切玉如泥,吹芒斷毛發(fā)。久若發(fā)硎,不折不缺。其人率橫行疾斗,飄忽如風,常以單刀陷陣,五兵莫御。其用刀也,長以度形,短以趯越,蹲以為步,臂以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萬人辟易,真島中之絕技也。其耎者以金銀雜純鋼煉之,卷之屈曲如游龍,首尾相連,舒之勁直自若,可以穿鐵甲,洞堅石。上有龍虎細紋,或旋螺花,或芝麻雪花。蠜之以金絲蠜則見,所謂繞指郁刀也,古有魚腸劍,屈曲如環(huán),此亦其類。刀頭凡作二層,一置金羅經,一置千里鏡,澳夷往往佩之。又有兩刃如劍,隱出層紋,可沾積毒藥,然皆不可多得?!?/p>
屈大均這段記載“日本刀”的文字的確對“日本刀”進行了詳細的記述,從刀的制作過程、外形、制作材料、用法、功效等。屈大均為明末遺民,具有強烈的反清復明思想,他對當時器械的記載是寄托著他的一種個人志向與意志,因而對刀的記載十分詳盡。
從唐順之及屈大均等人對日本刀的記載,表明明代日本刀在民間私人中有所收藏,至少在明末,日本刀仍然通過澳門等地向中國輸入日本刀劍,這時期輸入中國的刀劍品相有好有壞,私人收藏的日本刀大多具有很好的品相。明代日本刀用鋼及外觀設計都很精致,深受習武及文人收藏,有的成為文人墨客寄托情懷之物。
明代軍隊中配備的短兵器中有腰刀(圖1),早在明洪武年間已經出現。戚繼光在江浙抗倭時所著《紀效新書》(十八卷本)中將腰刀作為軍陣必備武器,特別指出,腰刀須與藤牌配合使用作戰(zhàn),并繪有藤牌式“懶扎衣勢”、“斜行勢”等八勢,這時期的腰刀刀柄較短,一般為單手持握使用。
圖1 腰刀 (《練兵實紀》,明隆慶)
明代嘉靖倭亂時,日本刀及其刀法流入我國,文獻對日本刀及其刀法多有記載。有關長刀(圖2)的詳細記載最早出現在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十四卷本)《長刀制》:“長刀,此自倭犯中國始有之。彼以此跳舞,光閃而前,我兵已奪氣矣。倭善躍,一迸足則丈余,刀長五尺,則丈五尺矣。我兵短器難接,長器不捷,遭之者身多兩斷,緣器利而雙手使,用力重故也?!盵6]戚繼光在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臺州大捷中曾繳獲日本刀法原本習法及倭刀。茅元儀在《武備志》中也有“曰長刀,則倭國之制,其利于步,古所未備”。由此可見,長刀為明代防制日本的倭刀。長刀的刀柄較長,可以雙手持握使用。戚繼光在獲得倭刀及倭刀法后,曾在軍中進行了防制并裝配在軍中使用。隆慶二年(1567年),戚繼光奉命調往北方鎮(zhèn)守薊州,抵抗蒙古進犯邊境,對北方的兵器進行了更新、改造、創(chuàng)新了一些兵器,其中就有改良的倭刀長刀裝配在馬營及步營中,在這期間戚繼光寫成的《練兵實紀》雜集卷六《車兵騎營陣解》中每一馬軍中營配備雙手長刀四百叁拾貳把,每一步軍營配備長刀壹仟零捌拾把,在對抗蒙古鐵騎彎刀作戰(zhàn)中,改良的長刀發(fā)揮了威力。戚繼光鎮(zhèn)守薊鎮(zhèn),使得蒙古鐵蹄不敢越境半步,保持薊邊漢蒙等民族得以平靜生活十幾年。
圖2 改良的長刀 (《武備志》卷二百三,明天啟)
除戚繼光外,明代其他抗倭名將、軍事家及武術家均對日本刀及刀法均給予相當的關注。程宗猷對日本刀及其刀法有過深入研究,《單刀法選》記載的日本刀為雙手握,“煉鍛精堅,制度輕利,靶鞘等物,各各如法,非他方之刀可并,且善磨整光耀,令人見之射目寒心”[7]。何良臣稱“日本刀,不過三兩下,往往人不能御,則用刀之巧可知”[8]。鄭若曾對倭寇使用的倭刀有較為詳細記載,他在《籌海圖編》卷二下專門記載:“倭刀有高下之分,技有工拙之別;一般每人配備大、小、長三種刀:長刀稱為佩刀;長刀上插一小刀以便雜用;另外有刺刀,長尺的謂解首刀,長尺余的謂急拔;上等刀為上庫刀,為日本各島名匠制作,并封鎖庫中,世代相傳;次等為備用刀”[9]。屈大均在《廣東新語》卷十六《器語》對日本刀的記述,是明清人關于日本刀的所有記述中最詳細、最具體的[10]。正如兵器史家周緯所言:“以刀而論,明代長刀、腰刀,均仿日本刀式,與宋元之刀大異,即其短刀,亦完全日本刀式也”[1]。對日本刀的仿制與使用,是明代武術器械的一個重要特點,同時也是明代中日武術交流史的一個重要特征。
明代日本刀制作精良,是在繼承了我國漢刀及環(huán)手刀的優(yōu)點,并在刀的制作材料、尺寸、分量等方面進行改進的基礎上形成的,其更加強調實戰(zhàn)與攻擊格殺的有效性,在被引入我國后,曾對日本刀進行改造成為新式刀制,用以裝備在明代軍旅器械中,如長刀、腰刀,“均為先代所無,系仿日本大刀式,長其刃而短其桿,用兩手握柄以砍劈敵人身體或其兵器者,與舊式長桿短刃之長刀大刀制恰恰相反。此種刀之效能較大,可用猛力砍劈,折斷敵人長兵之柄,或削短砍損敵兵之刃,進而砍斷敵人之身,非單手所執(zhí)之刀劍,尤其是鋼質不佳及體質較輕之刀劍之所能抵御也”[1],除了這種經過日本刀改制的刀外,還有直接從日本經過多種途徑輸入的完全日本制作的長刀,這些刀均被明代御林軍所配置(圖3)。
日本刀法也引起了中國軍事家及武術家高度關注,并進行深入學習改良,將日本刀法積極融入到中國武術體系之中。茅元儀在《武備志》卷八十六有:“長刀則倭奴所習,世宗時進犯東南,故始得之。戚少保于辛酉陣上得其習法,從而演之”[11]。并在其后收錄了日本刀原譜。明代文獻記載對日本刀法有精深研究的武術家有:程宗猷、劉云峰、石敬巖、吳殳等。程宗猷曾學自得“倭刀真?zhèn)鳌钡恼憬淞纸處焺⒃品?,當時劉云峰所教刀法有勢有法而無名,程宗猷為了使習練者易于記憶,便以勢配圖,給每個動作命名;程宗猷在學習了日本刀法后,又專程拜訪了當時以刀法聞名南北的毫州郭五,發(fā)現郭五的刀法較之劉云峰刀法稍遜色;石敬巖為吳殳的武術啟蒙老師,據曾與吳殳同學于石敬巖的清初理學家陸桴亭記述,石敬巖曾與浙江劉云峰一起同學倭刀,亦是“倭刀真?zhèn)鳌薄庆谄錁尫妒直垆洝肪砣小秵蔚秷D說》,其中言及日本刀法:“今倭國單刀,中華間有得其法者,而終不及倭人之精”[12]。對倭刀法評價很高。毫無疑問,中國武術家在學習、吸收的基礎上,已經加入了中國傳統(tǒng)技法,將日本刀法精華融入中國武術體系之中。這一點,我們從程宗猷的《單刀法選》及吳殳的《單刀圖說》中不難看出。
圖3 日本輸入御林軍刀(圖片來自皇甫江著《中國刀劍》,濟南:明天出版社,2007:104.)
“由于地理、歷史、交通關系,中、朝的劍術交流是直接的,中、日的劍術交流有時是間接的,有時是直接的。中、日劍術的直接交流,以中、朝的直接交流為其前提”[13],已故著名武術史學者唐豪先生研究指出:朝鮮在中、日、朝的武藝交流中,尤其是以刀劍武藝為代表的武術交流中起著重要的橋梁作用。我國明代文獻《武備志》曾輯錄了一套“朝鮮勢法”的古代雙手劍譜,可以作為明代中朝武術交流的見證。這套劍譜在中國已經失傳,是茅元儀經“好事者”從朝鮮所得輯錄的,“古之劍可施于戰(zhàn)斗,故唐太宗有劍士千人,今其法不傳。斷簡殘編中有訣歌,不詳其說。有好事者得之朝鮮,其勢法具備”[11]。該譜共有圖勢二十四勢,包括擊、洗、刺、格四種劍法,其中擊法五種(豹頭擊、跨左擊、跨右擊、翼左擊、翼右擊)、刺法五種(逆鱗刺、坦腹刺、雙明刺、左夾刺、右夾刺)、格法三種(舉鼎格、旋風格、御車格)、洗法三種(鳳頭洗、虎穴洗、騰蛟洗)。唐豪先生通過對該譜的研究,認為這部勢法俱備的劍術書,圖像是中國的古裝,說明是中國漢文,無疑是從中國傳去的。而其中五個劍“勢”和日本五個劍“構”?;鞠嗤^“構”也者就是中國所稱的“勢”。從相同的“勢”和“構”考察,推定日本的“擊劍”是以朝解為橋梁由我國傳去的[13]。
除了我國明代文獻《武備志》保存了這份中朝武術交流的珍貴見證外,朝鮮也有文獻記載明代中朝武術尤其是刀劍的交流。成書于乾隆年間的朝鮮《武藝圖譜通志》是朝鮮收集明代戚繼光《紀效新書》中槍、劍、狼筅等抗倭武藝,并增加朝鮮竹長槍等十二技,從而形成所謂“朝鮮十八技”,并撰寫成書②。《武藝圖譜通志》所載武技主要是收錄了中國明代晚期兵家文獻記載的武藝,有些明代武技文獻在我國已難以尋覓,我們應該慶幸朝鮮為我們保存下了明代這些珍貴的武術文獻。該著中主要收錄了長短兵武藝,長兵如:長槍、竹長槍、旗槍、鏜鈀、騎槍、狼筅、棍棒;短兵如:雙手刀、銳刀、倭劍、提督劍、雙劍、月刀;馬上雙劍、月刀、鞭棍以及雜器械的藤牌標槍、拳法等,多數為中國明代武藝,其中所收錄的雙手刀、雙手劍譜尤為珍貴,在我國明代文獻已難以尋覓。據馬明達先生對該著研究指出,譜中所繪圖譜人物服飾為我國明代小說繡像人物常見服飾,繪畫風格與明代徽刻小說繡像插圖相近[2]。該著不但有圖、譜,還繪有器械的運行路線圖?!段渌噲D譜通志》使得中國明代一些珍貴武術文獻得以保存下來,亦見證了明代中朝武術的交流歷史。
明代時中朝兩國在武術上的交流,尤其是古代軍旅武藝的交流,源于古代朝鮮對明代制度的引進,包括明代武舉制度的仿制,其中不僅仿效明代建立軍制,一些軍事武藝的訓練方法也隨之引入,這其中就伴隨著明代一些古典武藝流入古代朝鮮。如古代朝鮮高麗末期實行的武科舉考試,就是直接取自明代,李朝沿用,武科考試的內容包括箭術、騎術、槍術等軍旅武藝,“武科舉考試同樣分三段進行,有二十八人通過三年一次的考試,叫做‘先達’,武科考試成為朝鮮科舉制度的一部分,不僅開辟了定期招募武官的途徑,也為賤民提供了升遷的門路”[14]。
明代時期中、朝兩國在古代軍旅武藝文獻的交流中促進了兩國的武術交流,主要是古代朝鮮從明代引進了一些諸如《紀效新書》等明代軍事文獻,其中一些軍旅武藝被朝鮮吸收到本國武藝中,《武藝圖譜通志》就是朝鮮吸收了明代《紀效新書》中的一些明代古典軍旅武藝,并結合朝鮮本國的武技逐漸形成了“二十四般武藝”。尤其是明代時期赴朝助戰(zhàn)的一些明代武將在幫助朝鮮訓練軍士,提高朝鮮士兵作戰(zhàn)能力時,將明代軍旅一些經典武藝傳入朝鮮。如據《武藝圖譜通志》中記載,“提督劍”就是明代武將李如松傳留給朝鮮的劍法,“神宗朝提督以東事來者,有如松、劉鋌、麻貴、董一元、李承勛、陳璘諸人,而劉以大刀名天下,……駱尚志(余姚人,以左參將出來,能舉千斤,號駱千斤)訪余臥次,因言朝鮮微弱而賊猶在境,乘天兵未回,習練兵法可以守國。余即馳啟使禁軍韓士立招募七十余人,往駱公請教,駱公撥帳下張六三等十人為教師,練習槍劍狼筅等技,云駱是李提督票下,提督劍之出于此歟”[15]。由此可見,明代時赴朝援戰(zhàn)時期使得明代一些軍旅武藝槍、劍、刀、棍、狼筅等流傳到朝鮮,促進了朝鮮武藝的發(fā)展,提高了朝鮮軍士的作戰(zhàn)能力。同時朝鮮在吸收明代軍旅古典武藝的同時,也在不斷發(fā)展本國的刀、劍技藝,如《武藝圖譜通志》就記載有朝鮮“本國劍”,俗稱“新劍”,相傳為新羅人黃倡郎所傳,“則是朝鮮自創(chuàng)本國之譜也,……其劍其傳,今距茅氏之世為百數十季”。
總之,明代時期中、朝兩國刀、劍等武藝交流頻繁,并為我國保存下了諸多今之國內不存的古典武術文獻,由于史料闕如,我們對明代中朝武藝的交流還知之不多,有待于兩國學者通力協(xié)作,共同參研,以期取得突破。
明代中、日、朝的刀劍及其武藝交流頻繁,如果從地理位置及人文環(huán)境因素考察,由于中國與日本、朝鮮、琉球等國隔海相望毗鄰,浙江寧波、福建福州與日本、琉球貿易、人員往來頻繁,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武術及兵器自然也隨之與這些國家進行交流,并在相互交流中各有裨益;日本的倭刀及倭刀法從浙江沿海進入浙江,被民間武術家吸收而加以創(chuàng)新,形成了明代雙手刀法;明代朝鮮曾作為中日武藝刀劍交流的中轉站,不斷在中、日、朝三國間進行武術文獻及技藝的交流傳播,促進了明代中、日、朝三國刀劍武藝的交流。明代中國派往朝鮮的援助武將,將明代軍旅武藝傳給了朝鮮軍士,而朝鮮在吸收明代古典武藝的同時,結合本國武藝不斷增減,并將這些武藝形成圖譜,為保存我國明代武術作出了貢獻。從文獻資料及明代武術發(fā)展的史實來看,明代武術對外交流不但頻繁,而且對促進中外武藝的交流發(fā)展提供了很有價值的歷史啟迪:各國武藝只有在不斷的交流與融合中才會有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
注釋:
① 所謂“自進物”是指自正使、副使以至從僧、通事等進獻明朝的物品。
② 李德懋、樸齊家撰:《御定武藝圖譜通志·序》,韓國:東文選,1998年。該書歷經朝鮮“宣廟”“孝廟”兩廟時期完成,現藏于韓國國家圖書館。參考本為上海體育學院同門2009級博士生韓國樸一哲先生所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