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記
從書中醒來已近黃昏
還在講述一切黃昏現(xiàn)象的
年輕獨藥師還在張煒的海邊
我已回到范小青的桂花街
煙雨柳巷,黃昏奇跡般死而復生
更遠星座上突然坍塌的火
死灰復燃一一
我忍住吞火的欲望
忍住吞下又升起的橘紅色月亮
的欲望;忍住小公園嘈雜的人聲
忍住平息了的詞語再次不可控
黃昏,在樓下幾十年如一日的鞋匠
膝蓋的老繭上燃燒
老者在更老的樹下
支配著自己的生老病死
他不可控的手中活著詞語
像我閱讀著的小說
起點和終點——
在他埋頭苦干的眼里
黃昏消逝,其結果都一樣
他深知每個月亮都從故鄉(xiāng)來
到故鄉(xiāng)去
深知沉默也有故鄉(xiāng)
和無盡鄉(xiāng)愁
而我知道沉默不可支配
詞語的間隙不可支配
缺陷之物
它不完整,從幼蟲長到蝴蝶
蝴蝶長到斑點
斑點長到臉
她生得丑,但這是哲學
她的蝴蝶并不比她更知曉一朵花
開出的勇氣
(假如她有花開的嗜好)
同樣,她應是另一朵花
在不完整中,我也是待補的人
缺席的某天,我想春天、愛情、戰(zhàn)爭
想飛著的一小段平和時間
想她作為蝴蝶的沉淪片斷
……不完整地講述
世界的某角仍在解體和破碎
她認真聽著,用她自身的缺陷
聽著花朵與死亡
聽著愛情與槍擊
在喜與憂交集的臉上
我講得多么緩慢
空 間
微妙的瓷上,她無限地沉淀
火氣消退,她卻仍在火中
清澈、重合,密不透風地耗時
當她成為舊物:舊時、舊火、舊臉龐
世界是多么懷舊
她像你臉上的灰——
在夕陽中把我抹成舊的時光
路過的一切,它們路過了
她所渴望的。半只瓷盤
遇見碎了的另一半
而我身處遙遠,無心擦拭
無心逗留陰暗的表面
我和她重合,一起走過禪院
走過清澈之水
走過某個逼仄的空間
迎面而來的分離
這個冬天不可避免的分離
迎面而來。他在天空投下的陰影里
投下冷漠,這一刻緊挨著更冷的一側
心理師解釋著這冷漠的陰影
他們共同投下的平面豎起來看
是面鏡子,它照著遠方——
你、你們嘟嘟囔囔的一側
但他沉迷于分離
在黃葉斜下的一側
冷落的土坡上,眼前就是遠方
他多么決絕于你的遠方
——靜靜的平面
也有人囿于苦楝果下
發(fā)呆。他不相信嘟囔的鏡子
照出他的搖頭
照出無因的果子
爭 渡
這并非醉后之語,神經(jīng)分岔
如此多的選擇:彎道、橋梁、斜坡
和斜坡邊的野花徑。我的眼中注滿
時事的建筑,一個人的夜晚
想發(fā)聲,想碰杯,想臨門一腳
為一場球賽踢走莫須有的睡眠
時間在斜坡底部,像個深喉
渡過傍晚的舟楫,深沉,不善言辭
我甚至緣木寫下糟透的詩句:這些
傍晚用盡的時候,余下黑色的
部分,才用于度過良宵
而預告的時間點沒有備酒
和不可知的下一刻。凌晨的皮球
踢向看臺,封喉的女球迷,打道回府的
國歌,這些和我有什么關系?窗外
馬達聲轟鳴而去,貿(mào)易戰(zhàn)、房地產(chǎn)
都在斜坡上如種植恰特——
漫無目的地看時間被踢來踢去
是的,用于下酒的足球也具有
提膽和彌補虛空的盤子。當一個人
起身,為自己的烏龍喝彩
時間擺渡到了木頭頂部
而人浪中的確有魚躍出
——那么多人為了騰出自己
而躍向另一個賭場。啤酒沫尚未抹去
花徑之外,一群偷渡的難民
正用暮色洗臉
詩人簡介:中海,本名陳忠海,江蘇張家港市人。畢業(yè)于海軍航空大學,大學時代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大量作品見《詩刊》《中國作家》《十月》《鐘山》《解放軍文藝》等各類報刊雜志,詩文獲獎多項,入選多種選本。著有中篇小說集《碎片》,詩集《終劇場》《中國夢》等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