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虹
在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內(nèi),一個幾乎被公認的常識是短篇小說寫起來最難。事實上,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甚至小小說都有它的寫作難度,只是難點不同罷了。相對于中篇小說、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而言,短篇小說是“螺螄殼里做道場”——要在有限的篇幅和字數(shù)里塑造鮮活靈動的人物形象,要對人性的幽微有深切的體察,要有精巧的、直擊人心的情節(jié)設置,要有穿透生活表象的深邃目光,更要有手術刀般的精準利落和“窺一斑而知全豹”的留白……總之,短篇小說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更考驗作家的藝術功力。確實,若要寫出一篇優(yōu)美的、令人閱之難忘的短篇小說是有難度的。
錢玉貴的短篇小說《曾經(jīng)》采用倒敘的方式追憶了曾任紡織廠領導的張銘與自己一手提拔的美女鄭蔓麗之間的故事。從故事的時空和體量情節(jié)而言,私以為應該是一個中篇的體量和架構,但作者卻偏偏選擇用短篇來含納,從而不可避免地導致了該小說在結(jié)構和行文上的局促生硬,某些情節(jié)的發(fā)生缺少銜接和過渡,人物性格和機遇的改變?nèi)狈侠硇缘匿亯|,給讀者以囫圇吞棗、大而化之的匆促之感。坦率地說,也許作者更擅長中篇小說寫作,對短篇小說寫作的“秘鑰”尚未尋覓到。從小說的題材上說,作者選擇了一個已經(jīng)爛俗甚至略顯套路化和模式化的題材,即意氣風發(fā)的男領導和漂亮能干的女下屬因為莫須有的作風問題雙雙改變了生活軌跡的故事。在這一故事的講述中,作者欲要探討和思考的官場的詭譎、人心的叵測、人性的復雜、情感的微妙等。但可惜的是,作者在每一個主題的書寫上都未達到深邃,沒有提出任何新鮮的發(fā)見,而是與大千世界蕓蕓眾生的慣性認知保持高度的吻合。像一杯淡而無味的溫吞水一樣,既不能給讀者帶來心靈的震撼,也不能給讀者以知識的啟悟。
此外,《曾經(jīng)》這篇小說所要傳達的關于人生命運的理念也頗為可疑。譬如作者試圖去拷問一個主題:“人的命運能否被自己掌握,人有沒有自主選擇命運的權利?”但這種拷問并不成功,作者給出的答案頗為宿命和虛無,即:一個人的命運是被偶然性和冥冥中的命運掌控的。比如文中張銘想:“‘如果當年我不提拔她,不讓她那樣出風頭,她的命運或許就是另一種境況……這話他沒有說出來。至于那‘另一種境況是什么樣的,他其實也說不準?!边€有鄭蔓麗在給張銘的信里寫道:“跟你比較起來,我就老覺著自己的人生其實是真的有命運之說的——我不是不努力,不是不想讓自己生活過得更好些,但人終究是拗不過命的。我這樣想著,也就坦然了,心也平靜了?!庇纱丝梢?,作者把一個人過得如意與否歸結(jié)為命運。不單單是鄭蔓麗持守這樣的認知,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張銘在面對人生困境的時候,也毫無擔當和責任。比如,當他和鄭蔓麗遭受不白之冤時,他想到的不是自證清白,還自己和鄭蔓麗公道,而是頹廢出逃。他通過報考研究生離開了這個讓他傷心的城市,只留下鄭蔓麗一人獨自面對輿論的傷害??傊廾摵拖麡O避世理念的傳達,使得小說的思想性被降格,思維視閾也顯得狹窄和逼仄。
值得注意的是,該小說在人物塑造和情節(jié)設計方面也存在瑕疵。例如,主人公張銘在開篇被描述為春風得意、深得領導信任和賞識的才子派人物:“當年張銘大學畢業(yè)即分配到政府部門,從秘書干起,直到市長跟班秘書,春來冬去,官職至市委辦副主任,又調(diào)任團市委書記,那年二十八歲,正處,列為廳局級后備干部人選。那個時候,改革勁風正吹向各個領域,全市上下一片紅火。張銘也坐不住了,跟自己的老領導,也就是C市當時的市委書記提出要下基層鍛煉,這也正合老領導的心思。當時的市屬重點企業(yè)紡織廠正面臨著班子調(diào)整,一把手人選幾經(jīng)推薦都不理想,過去班子派系斗爭復雜,于是市委書記就順水推舟,張銘當年就走馬上任了紡織廠的總經(jīng)理、黨委書記?!币粋€在政府部門歷練多年、工作出色、二十八歲就任正處級,后來又提拔為紡織廠總經(jīng)理、黨委書記的年輕干部,在面對鄭蔓麗潑皮無賴老公的威脅和一些捕風捉影的謠言時竟然束手無策,毫無還手之力,這完全不像是經(jīng)歷過多年歷練的成熟干部,反而更像是一個毫無城府、十分稚拙的孱弱書生。他的種種表現(xiàn),完全拆解了作者此前對張銘的定位與夸贊。
而對女主人公鄭蔓麗的書寫則顯得理念化和男權化,毫無女性個體的覺醒和風采。作為一個在工作上能力超強的女人,鄭蔓麗在生活上卻是一個只會依附男人的女人。小說里她跟前夫的關系是“鄭蔓麗跟她的丈夫是發(fā)小,從小學到中學都仰仗著這個發(fā)小的保護”;跟第二任丈夫的關系一是為了擺脫前夫的糾纏,二來有個依靠;而對男主人公張銘也是仰慕和尋求強大靠山般的依附情態(tài)。除了男女主人公的刻畫設計生硬矛盾外,另一個陪襯性人物毛大明的刻畫也顯得不合常理。小說中交代了毛大明和張銘是大學同學的關系,而且兩人還一同被分配到CJ市工作,無論是同學關系,還是工作關系,兩人均沒有發(fā)生過矛盾,也不存在官場和情場上的競爭關系。但是老同學毛大明在提及張銘和鄭蔓麗的緋聞事件時,作者寫到毛大明的面部表情是“嘴角露出嘲諷的笑意”,還有他居然當著張銘的面,多次發(fā)出“陰險的一笑、冷笑”等不合常理的舉動。這樣的描寫令讀者不解,同時也敗壞了小說的藝術品質(zhì)和審美品質(zhì)。
概而言之,《曾經(jīng)》這篇小說缺乏細節(jié)化描寫,人物塑造理念化和概念化,故事的敘述和情節(jié)的推進都顯得過于匆促直白,文章的題目也過于直露,毫無懸念可言,小說的語言更是缺乏個性和蘊藉。該小說呈現(xiàn)出一種消極寫作的平庸化氣質(zhì),缺少了直擊人心的藝術魅力和令人不忍釋卷的閱讀動力。我們的期望是,作者能夠在今后為讀者奉獻出令人閱之而自生美感的作品,而不是令人氣餒和失望的庸常乏味之作。
責任編輯? 陳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