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千丞
上期回顧:宮應弦對火災現(xiàn)場的反應讓任燚感到疑惑,在任燚的幾番追問下,宮應弦終于說出了其中的緣由……
任燚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你覺得酒吧老板知不知道有人在他的酒吧里吸毒?”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睂m應弦道,“我的同事正在調(diào)查。”
“那么年輕的小姑娘就碰毒品?!比螤D感慨了一句。
“太多了。蔡婉說她沒用過幾次,這種合成類毒品對神經(jīng)損傷非常厲害,她的混亂也許不全是因為撒謊。”
“對了,你真的是化學博士嗎?”
“嗯?!?/p>
“那你也像電視里那樣,可以自己合成……你懂的?!?/p>
“只是簡單的化學操作?!?/p>
突然,兩人背后傳來一陣細微的嘎吱聲,他們齊齊回頭,就見背后有道黑影一閃而過。
深更半夜,在一棟死了近三十個人,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建筑里看到這樣一個虛晃的影子,任燚頓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什么人!”宮應弦吼了一聲,箭一般追了過去。
任燚也趕緊跟了上去。
那個人跑過長長的走廊,向著樓梯口沖去。
任燚在確定那是一個活人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氣,但腳下一刻也沒懈怠。縱火犯的一大共性,就是喜歡回到現(xiàn)場,一遍遍回味自己的“杰作”,這個人很可能……
突然,跑在前面的宮應弦被什么東西絆倒了,整個人往前摔去,任燚剎不住腳步,撞到了他身上,兩人在雜亂的廢墟里滾成了一團。
任燚感覺肋骨撞到了什么東西,腳也扭了,疼得叫了一聲,耳邊同時傳來宮應弦的抽氣聲。
宮應弦身上的味道撲進任燚的鼻子里,原來那種淡淡的、干燥而有質(zhì)感的草藥味不只宮應弦的車上有,他的身上也……
宮應弦一把將任燚推到了一邊,從地上跳了起來,厲聲道 :“站??!”
任燚一抬頭,見他們追捕的人已經(jīng)下了樓梯。
宮應弦扔掉了手電筒,手電筒落地的瞬間,燈光朝上照耀,他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槍,在任燚的視線里一閃而過。
宮應弦頓了一下,不足一秒,他就朝著與樓梯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任燚意識到他要干什么之后,大吼道:“不要!”
宮應弦縱身從二樓窗戶跳了出去。
任燚從地上爬了起來,忍著腳踝的疼,跑下了樓。
只見宮應弦追著一個小個子的人跑出去一百多米,便將那人按倒在地,只聽那人大叫著“放開我”。
任燚跑了過去,叫道:“你知不知道跳窗戶多危險?你以為自己拍電影呢!”
宮應弦充耳未聞,從兜里掏出車鑰匙扔給任燚:“副駕駛抽屜里有手銬。”
任燚怒瞪著宮應弦。
宮應弦一只手扣住那人的兩只手腕,用膝蓋壓著他的背:“去啊?!?/p>
任燚轉(zhuǎn)身去了宮應弦車上,拿來手銬扔給他,他利落地把那人銬在了欄桿上。
“你們憑什么抓我?放開我!”那人驚恐地叫囂著。
任燚蹲下身觀察了一下,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個子精瘦矮小,皮膚蒼白,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
宮應弦冷聲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大半夜出現(xiàn)在這里?”
“我……我好奇,來看看都不行嗎?你憑什么抓我?我犯什么法了?”
任燚瞄到了他背后的背包,一把扯了過來。
“你干什么?不準動我的東西!我……我有隱私權(quán)!”
任燚先后從里面拿出筆記本電腦、云臺相機和帶夜視燈的頭盔,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他打開相機,里面有許多第四視角的照片和視頻。他胸口翻涌著怒氣,一把握住了那人的后脖子,惡狠狠地說:“是你放的火嗎??。磕阒浪懒硕嗌偃藛??畜生!”
“不是,我沒有!我沒有放火!”
宮應弦打了電話,叫警車過來。
任燚看了宮應弦一眼,見他一身西裝全毀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像在煤灰堆里洗了澡,臟得不成樣子。自己一個正常人也受不了這么臟兮兮的模樣,宮應弦……
宮應弦肢體僵硬,臉色陰沉,一副不知如何自處的模樣。對于一個潔癖患者來說,全身弄成這樣肯定難受極了。
突然,任燚發(fā)現(xiàn)地上有血跡。他一驚,繞著宮應弦轉(zhuǎn)了一圈。
“你干什么?”
任燚一把抓住了宮應弦的胳膊,看著他小臂上長長的一道血痕,倒吸一口氣。
宮應弦抽回了手:“你別隨便碰我?!?/p>
任燚此時懶得跟他計較:“去醫(yī)院?!?/p>
“不用,我自己會處理?!?/p>
“你這傷至少得縫針?!?/p>
“我說了,我自己會處理?!薄?/p>
“你怎么處理?嗯?”任燚怒從心頭起,“你瘋了嗎?從二樓跳下來!前幾天滅火的時候,同一個窗口,有戰(zhàn)士跳下來腿骨折了,他是逼不得已?!?/p>
“只有三米多?!?/p>
“你嫌三米多不夠高是嗎?”任燚咬牙道,“早期的消防隊里都有一根桿兒從樓上一直串到車庫,那是為了保證出警速度,讓戰(zhàn)士們從上面滑下來的,后來就取消了。因為每年都有人受傷,大多是扭傷之類的小毛病,可也有摔成腦震蕩的,也有摔斷腿的,甚至有這輩子走不了路的。你永遠不知道你落地的時候哪個動作沒做對,你永遠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該你倒霉,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天命會在哪一刻降臨,所以,一個成年人要為自己的安全負責!”
宮應弦看著任燚聲色俱厲的樣子,一時被那氣勢鎮(zhèn)住了,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回過神來:“我是警察?!?/p>
“我是消防員?!比螤D指著宮應弦的胸口,“你不知道我這輩子見過多少意外,有時只是一個小小的錯誤,就造成無比可怕的后果?!?/p>
兩人互瞪著對方,誰也不讓誰。
這時,警笛聲響起,一輛警車停在了兩人面前。
兩個巡邏警察下了車:“宮博士?!?/p>
宮應弦道:“他是酒吧失火案的嫌疑人,把人帶回分局,我晚點兒過去審訊。”
“好?!?/p>
人被帶走后,宮應弦走向自己的車,打開了后備廂,從里面拿出一套嶄新的西裝。
他扯開領(lǐng)帶,一顆一顆地解開襯衫的扣子。任燚跟了過來,繼續(xù)瞪他。
“你要看我脫衣服嗎?”宮應弦冷冷地說。
任燚回過神來,已經(jīng)從敞開的前襟里看到了若隱若現(xiàn)的胸肌,他頓覺兩頰一熱,罵道:“誰要看你脫衣服!我要看你現(xiàn)在馬上去醫(yī)院處理傷口?!?/p>
“我說了,我自己會處理。”宮應弦倔強地說,“我不去醫(yī)院。”
“你要么現(xiàn)在去醫(yī)院,要么處理給我看,否則我立刻給宋隊長打電話!”
宮應弦一把撕開了襯衫,紐扣崩了一地,動作之大,足見他的怒意。
宮應弦穿著衣服的時候看來身材勁瘦,沒想到脫掉之后,卻是寬肩細腰加上厚實的胸肌,比任燚還壯一些,那飽滿的胸大肌和小磚塊一樣的腹肌看得任燚眼睛有點發(fā)直,這樣的身材配上這樣的臉蛋,真是人間尤物任誰看了能忍住不贊嘆。
任燚的眼睛一時有點兒不知道往哪兒看,看吧,好像不大合適,不看吧,顯得自己心虛。
“你還不轉(zhuǎn)過去?”宮應弦怒道。
“矯情。”任燚撇了撇嘴,轉(zhuǎn)過身去。
宮應弦套上了新的襯衫,看四下無人,把褲子也換了。他把臟衣服塞進了垃圾桶,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臟兮兮的任燚。
任燚回過神來:“你別以為我在嚇唬你,我現(xiàn)在就給宋隊長打電話?!?/p>
“上車?!?/p>
“嗯?”
宮應弦從保溫箱里拿出幾塊一次性餐布,扔給任燚:“墊在座位上,哪里都不許碰?!?/p>
“你聽得懂人話嗎?我是讓你處理傷口?!?/p>
“上車,我現(xiàn)在就讓你看著我處理傷口?!?/p>
任燚猶豫了一下,走向了副駕駛座。
宮應弦上車后,盯著任燚把餐布蓋在座椅和靠背上,坐好之后,就要去關(guān)車門。
“別碰。”宮應弦喝止了他,一只手撐住他的椅子,傾身探過操作桿,拉著門把手,把車關(guān)上了,然后又去拽他的安全帶,給他扣好了安全帶,發(fā)動了車。
任燚的后背貼著座椅,一動也不敢動,鼻尖始終飄蕩著宮應弦那獨特的味道,倆人的距離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粗鴮m應弦完美的側(cè)臉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他莫名地有些緊張。
宮應弦給任燚扣好了安全帶,發(fā)動了車。
好半晌,任燚才緩過神來:“去哪里?”
“我家。”
5.熾天使
冷靜下來后,任燚逐漸感覺到了疼痛,來自肋骨、腳踝,以及兩只擦破了皮的手掌。
但他沒有吭聲,因為他分明看到宮應弦的手臂在往下滴血,一滴一滴,都滴在了剛剛換的干凈的褲子上。而宮應弦面色平靜,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任燚忍不住了:“你還能開車嗎?要不我開吧?!?/p>
宮應弦沒說話。
“不如就近去醫(yī)院處理一下傷口。你前幾天不是剛?cè)チ酸t(yī)院嗎?不也活得好好的?能別作了嗎?”
宮應弦依舊沉默。
任燚拔高了音量:“你車里放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會放個急救箱嗎?”
宮應弦白了他一眼:“我車上有急救箱,我也說了要自己處理,然后你威脅我要向我的上司告狀,你記性這么差嗎?”
任燚氣樂了:“我是為了你好。你用一個急救箱能處理什么?貼創(chuàng)可貼?你這要清創(chuàng),要消毒,要縫合,為安全起見,還要打破傷風針,必須由專業(yè)醫(yī)生來處理?!彼f得太快,以致呼吸急促,牽動了肋骨,疼得臉上的肌肉微微扭曲。
“那你就閉嘴,快到了?!?/p>
幾分鐘后,車駛?cè)肓藙e墅區(qū),開進了一棟占地面積大得嚇人的獨棟別墅。
任燚吹了聲口哨:“這是你家啊?!彪m然他早就從傅楷口中得知宮應弦的家境不一般,但遠不及實見來得令人驚訝,他甚至不知道北京還有這樣的地方。
宮應弦剛停穩(wěn)車,大門就打開了,一個西裝革履的老紳士快步走下臺階,后面跟著一對中年男女。
“少爺!”老紳士緊張地跑到宮應弦面前,“您的信息是什么意思?您受傷了嗎?”
宮應弦抬了一下胳膊。
“天哪……”那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少爺進屋吧,讓我看看?!?/p>
宮應弦走了兩步,突然頓下腳步,回過頭去。
任燚剛好下車。
幾人都詫異地看向任燚。
宮應弦指著任燚道:“你先把他弄干凈。”說完扭頭走了。
任燚皺起眉,作為一個正常人類,他不太習慣被人用看外星人一樣的眼神觀看。
老紳士走到任燚身邊:“您是……您貴姓?”
“您好,我姓任,任燚,我……”任燚一時不確定該用哪個詞描述他與宮應弦的關(guān)系,同事?
“我姓盛,您可以叫我盛伯?!笔⒉目跉庥幸环N難掩的激動,“非常歡迎您,任先生!少爺竟然帶了朋友回來,哎呀,少爺帶朋友回來了!”
“我們不是朋友……”
盛伯熱情地拉起任燚的手:“任先生,您介意先去清理一下嗎?換一套干凈的衣服?”
“哦,行?!?/p>
盛伯朝中年女人招招手,語調(diào)歡快:“快去準備一下,少爺帶朋友回來了?!?/p>
“我不是……”
盛伯把任燚拉進屋內(nèi),并給他拿來一套新衣服。像他這種常年穿訓練服的人,對穿著并不講究,但光是摸著那細致的,在燈光下散發(fā)柔光的布料,也能判斷出這衣服價值不菲。
他換衣服的時候,對著鏡子查看了一下肋骨,已經(jīng)瘀青了一片,但摸著并沒有骨折,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骨裂了。
換好衣服后,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盛伯在門外笑瞇瞇地等著:“任先生,您的腳也受傷了嗎?”
“沒事,就是崴了一下?!?/p>
“王醫(yī)生正在給少爺處理傷口,很快就好,我先帶您進去等著。您一定餓了吧,想吃點兒什么嗎?”
“這么晚了,太麻煩了?!?/p>
“不會不會,廚房隨時有人的?!?/p>
“那隨便什么都行?!比螤D確實是餓了,他不禁想起在宮應弦車上吃的那份沙拉,假裝隨意地補充了一句,“熱的就行。”
“沒問題。”
兩人穿過寬敞奢華的客廳,上了樓,走到走廊的盡頭,盛伯推開了門,眼前出現(xiàn)一個小型診所,擺著各種在醫(yī)院常見的設(shè)備。
盛伯解釋道:“少爺不喜歡去醫(yī)院,所以雇了家庭醫(yī)生。”
任燚心里暗道:浮夸。
宮應弦正坐在病床上,讓王醫(yī)生給他處理傷口,他換了一套淺灰色的居家服,劉海也垂下來幾綹,整個人終于有了一點兒人間煙火氣。
王醫(yī)生回頭看了任燚一眼:“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好了?!?/p>
“沒事?!比螤D坐在一旁,蹺著二郎腿,看著宮應弦,“我說宮博士,你家也太浮夸了吧?!?/p>
宮應弦向任燚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上面貼了一排免縫針的傷口貼,他不悅道:“這東西我車上也有。”
任燚訕訕地說道:“小傷也是傷,破傷風疫苗打了嗎?”
王醫(yī)生代宮應弦答道:“打了?!?/p>
宮應弦道:“給他看看肋骨?!?/p>
任燚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怎么知道自己肋骨受傷了?
王醫(yī)生走過來,掀開任燚的衣服查看,然后用手摸了摸:“應該沒什么大事,拍個片看看吧?!?/p>
“你這里還能拍片?”任燚忍不住咋舌。
“一些基礎(chǔ)的儀器這里都有?!?/p>
任燚被帶進隔壁的小房間,拍了個X光。
王醫(yī)生抖了抖片子:“沒事,沒傷著骨頭?!?/p>
任燚松了一口氣。
王醫(yī)生給他處理了一下扭傷的腳踝和擦破的手掌,并給了他一些消炎藥。
這時,盛伯去而復返,笑盈盈地說:“少爺,任先生,去餐廳吃點兒東西吧?!?/p>
兩人來到餐廳,桌子的一邊擺著好幾道熱騰騰的飯菜,擺盤精致,賣相極好,就夜宵的標準來說,實在有些過了。而桌子的另一邊,只有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水。
任燚看了盛伯一眼,有些別扭。盛伯小聲說:“沒事的,少爺不喜歡吃熱的,也不太習慣半夜吃東西,您坐吧。”
兩人坐在桌前,任燚看了宮應弦一眼,見宮應弦也在看著他。
他們就像要較勁兒一般,誰都不肯先挪開目光,就那么互瞪著對方。宮應弦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而任燚夾了一筷子熱乎乎的排骨扔進了嘴里。
那醬汁蒸排骨剛出鍋,任燚被燙著了,他張開嘴直哈氣,到處找水喝,盛伯趕緊把水遞給他。
宮應弦的一邊嘴角難以察覺地向上扯了扯,他放松地仰靠在椅背上,顯然也是累了。
任燚沒有理會被燙傷的上唇,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邊說:“有這么好的飯菜,你就吃那玩意兒?”
宮應弦平靜地說:“吃完之后,你去休息一會兒,明天早上會有人送你回中隊?!?/p>
“你呢?你要去分局審那個人嗎?”
“當然。”
“我也要去。”
“你的工作是協(xié)助火災調(diào)查,剩下的是警察的工作?!?/p>
“我已經(jīng)參與了這么多,你覺得我能袖手旁觀嗎?”任燚堅持道,“我也要去,我要第一時間知道那個家伙到底是不是縱火犯?!?/p>
宮應弦猶豫了一下:“行吧?!?/p>
任燚越吃越香,大概是屬于大腦的供血都跑去了胃部,他閑聊一般說道:“你家這么有錢,你又一身奇奇怪怪的毛病,你何必非要為難自己去當警察呢?”
盛伯在一旁變了臉色,他偷偷地瞄了宮應弦一眼,想轉(zhuǎn)移話題:“少爺,要不要再吃一個?”
宮應弦面色平靜地喝了一口水:“跟你沒關(guān)系?!?/p>
任燚被噎得無話可說,他冷哼一聲:“你說得對,是我多管閑事?!?/p>
宮應弦起身走了。
盛伯不好意思地說:“任先生,您不要往心里去。”
任燚咧嘴一笑:“放心吧,我要是往心里去,早被他氣死了?!?/p>
盛伯苦笑一聲:“這么多年,您是少爺?shù)谝粋€帶回來的朋友,我們都特別高興。”
“我跟他不是朋友,只是一起工作而已?!比螤D直白地說道。
盛伯的眼神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任燚頓時有點兒后悔。
盛伯復又笑道:“少爺帶您回家,肯定是信任您的,我相信你們會成為朋友的。”
任燚嘲弄一笑,他才不在乎能不能跟宮應弦做朋友,他只希望能完成工作,同時少上點兒火。
吃完飯,任燚被帶到了客房。他忙活了大半夜,又累又不舒服,倒頭就睡著了。
天亮后,任燚又在宮應弦家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然后兩人前往鴻武分局,不過這次開車的是專職司機。
到了分局,宮應弦直奔審訊室,昨天被他抓住的人大約是在審訊室坐了一夜,困得直點頭。
那人一見他們進來,就瞪著通紅的眼睛大叫道:“我沒有放火,你們沒有證據(jù)就亂抓人!”
宮應弦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了,語氣冰冷地問道:“名字,年齡,籍貫,身份證號碼?!?/p>
那人猶豫了一下,老實答道 :“周川,二十五歲,湖南衡陽人……”
宮應弦又詳細問了他的情況,得知他曾在北京上大學,畢業(yè)后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編程,一年前辭職,待業(yè)至今。
宮應弦讓同事去核實了周川的基本信息,全部屬實。
宮應弦問道:“昨夜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那里?相機里為什么有那么多照片和視頻?”
“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就拍點兒東西怎么了?哪條法律規(guī)定我不能去那兒了?你們憑什么像抓犯人一樣抓我?”
任燚厲聲道 :“封條沒看到嗎?你以為那些封條是用來干什么的?”
周川微微抖了抖:“就……就算有封條,我不該進去,那也不算犯罪吧?我不是學法的,但是法律常識我還是有的。”
“你有法律常識就不會只為了滿足好奇心而冒破壞罪案現(xiàn)場的法律風險。”宮應弦死死瞪著他,“你別把我們當傻瓜,如果你再不老實交代,我將把你列為縱火案的第一嫌疑人去調(diào)查?!?/p>
“我沒有縱火!”周川大叫道,“我真的沒有縱火!我只是好奇,只是拍了點兒東西而已,我什么也沒干,我沒犯法!”
“你在撒謊!”宮應弦狠狠一拍桌子,“如果你還不說實話,我會調(diào)查你過去半年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進行的每一筆消費,接觸或聯(lián)系過的每一個人,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留下的每一絲痕跡,一旦讓我發(fā)現(xiàn)一丁點兒可疑的地方,我就會挖得更深、更廣。你最好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東西,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在證據(jù)面前無話可說!”
周川嚇得臉色煞白,他撇著嘴,幾乎就要哭了。
任燚敲了敲桌子:“我勸你識時務,等到我們查出來,你會錯過自首的機會。你這么年輕,真想后半輩子在監(jiān)獄里過?”
“不……不要,我說就是了?!敝艽▎≈ぷ雍暗?。
“說?!?/p>
“我……我在做直播?!?/p>
任燚瞇起眼睛:“直播?網(wǎng)上那種直播?”
周川點了點頭。
“在什么地方做的直播?什么平臺允許你發(fā)布這種直播?”
“不是國內(nèi)的?!敝艽ㄒе齑?,“是那種查不到服務器的?!?/p>
“查不到服務器?”
“就是不正規(guī)的平臺,比如像色情網(wǎng)站,服務器都在國外,登錄IP用的都是代理,不好追蹤,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不到?!?/p>
宮應弦沉思了片刻:“類似暗網(wǎng)?”
“是的?!敝艽M臉的灰暗,“我做直播以及上傳照片、視頻,都是為了賺錢而已?!?/p>
“有人花錢要你去發(fā)生火災后的現(xiàn)場?”
周川點點頭:“如果是正在著火的更值錢?!?/p>
任燚握緊了拳頭,臉上閃過一絲猙獰。
周川嚇得一抖。
宮應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具體點兒。”
“有的變態(tài)就是有這種癖好,就是喜歡看這些東西?!敝艽ㄎ宋亲樱拔抑皇强窟@個維持生計而已,我知道不太對,但我真的沒有縱火?!?/p>
宮應弦打開周川的筆記本,拉下搜索引擎:“哪個?”
“第一個?!敝艽ǖ溃安贿^你們?nèi)サ臅r候,我的直播中斷了,他們知道之后,多半已經(jīng)把網(wǎng)址注銷了?!?/p>
宮應弦看著屏幕,果然,網(wǎng)頁顯示錯誤:“‘他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所接觸的只是一些ID而已,網(wǎng)站是誰運營的,觀眾是誰,我都不知道?!?/p>
“那你怎么拿到錢?”
“用虛擬貨幣,類似比特幣,我們交易的區(qū)塊鏈平臺是一個完全自由的‘市場,誰都可以去交易,也可以變現(xiàn)。”
“這個平臺跟網(wǎng)站是什么關(guān)系?”任燚問。
“沒有關(guān)系。”周川皺了皺眉,“或者說,沒人知道有沒有關(guān)系,市場只是市場,區(qū)塊鏈的意義就在于去中心化,這個‘市場沒有所有人,每個人也都可以是所有人,誰都可以用這個‘市場里的貨幣來交易。”
宮應弦對任燚說道:“虛擬貨幣的交易很復雜,我會讓負責互聯(lián)網(wǎng)犯罪的同事來協(xié)助我們,如果這個人說的是真的,有可能真正的縱火犯隱藏在屏幕之后。”
“但是,縱火犯不會只滿足在屏幕后觀看的,他們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去現(xiàn)場回味的欲望?!比螤D雖然不懂刑偵,但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也看過不少跟縱火類案件有關(guān)的書。
“對,如果能找到觀看直播的人,再跟現(xiàn)場記錄的照片、視頻作比對,就有可能找到那個人?!?/p>
任燚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沒睡好,他腦袋發(fā)漲,昏昏沉沉的。原本他以為在查出酒精燈的那一刻案件就可以了結(jié)了,沒想到又牽扯出這么多事情,而這個案件最大的問題是,直到現(xiàn)在,他們都還無法確定這起事故到底是意外,還是縱火。
審了幾個小時,暫時在周川身上挖不出東西了,他們也累了。
離開審訊室,任燚一瘸一拐地跟在宮應弦身后,抱怨道 :“好渴??!你自己拿著一個水壺,就想不起來給我倒杯水?”
宮應弦邊走邊看資料,他隨手一指:“飲水機?!?/p>
任燚憤憤道:“我的腳崴成這樣怪誰?誰讓我大半夜去查案的?誰把我絆倒的?”
宮應弦抬頭看了他一眼,大約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你在這兒等著。”
任燚坐在會客區(qū)的沙發(fā)里,他掃了一眼面前的辦公區(qū)。雖然擺著好幾排一模一樣的桌子,但他一下子就能確定哪一張是屬于宮應弦的,定然是最干凈、東西最齊整的那一張。
他眼看著宮應弦走向靠墻的飲水機,取了紙杯,側(cè)對著他彎腰接水。
腰身下探的動作繃緊了宮應弦的西褲,令他的腰臀和長腿更像是被刻意強調(diào)了一番,上提的褲腳隱約露出了腳踝上的槍套,迷人又危險。
任燚偷偷拿出手機,“咔嚓”拍了一張。
待宮應弦直起身,那寬肩細腰仍在,鑲嵌在高度優(yōu)越的身軀上,就像被上帝精心雕琢過一般完美。
任燚又“咔嚓”拍了一張,然后在宮應弦轉(zhuǎn)身的瞬間若無其事地低頭玩手機。
宮應弦走過來,將水杯遞給了任燚。
任燚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
“好幾條線要追,周川,酒吧老板和他的競爭對手,蔡婉和包廂里的另外三個人。”宮應弦揉了揉眉心,“你回中隊吧,有什么需要你協(xié)助的我會通知你?!?/p>
“‘通知我?”任燚不爽道,“我是你的下屬嗎?你給我開工資嗎?正確用詞是‘請教?!?/p>
宮應弦道:“你想怎么措辭都隨你?!?/p>
“你……”任燚心里直窩火。他白忙活這么久,還受了傷,從頭到尾宮應弦連一個“謝”字都沒有。他這個人是比較隨性,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這么能忍,換一個人多半早翻臉了,“我真不知道就你這情商是怎么混到現(xiàn)在的,你在這里沒被排擠嗎?”
“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交朋友的。”
“你這種人怎么可能交得到朋友。”
宮應弦沉默了一下,平靜地說:“你說得對?!?/p>
任燚轉(zhuǎn)身走了。
一路上,任燚都在寬慰自己,真正的男人應該心胸寬廣,他跟一個年輕任性的富二代較什么真,至少宮應弦作為刑警是稱職的,只要能順利完成工作,其他都是次要的。
幸好他確實是一個心大的人,很快就消氣了。他想起自己剛剛偷拍的照片,于是掏出手機仔細端詳了一番,越看越覺得可惜,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性格卻這么討人厭。
他關(guān)掉相冊,打開了手機前置攝像頭,露出一個咧嘴大笑,嗯,鏡頭里這個人真是又帥又討人喜歡。
突然,出租車司機一個急剎車,他的鼻子直接撞在了屏幕上,疼得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他嚷道:“哥們兒,怎么回事兒???我鼻子好幾萬呢。”
司機道:“不好意思啊,前面急剎車,好像出車禍了?!?/p>
任燚透過擋風玻璃往前看去,前面十字路口騷亂,周圍的人都在朝那個方向看,有的甚至特意折返回去。
任燚扔下一句“結(jié)單吧”,便下了車,往十字路口走去。
一到現(xiàn)場,他就心臟一顫,頭皮都麻了。
一輛轎車和一臺摩托車迎面相撞,摩托車司機的身體直接穿透并卡在了轎車的前擋風玻璃上,玻璃扎進了腰腹部,就像屠宰場放血一樣,場面慘烈不已。轎車司機的情況在車外看不清,但估計不樂觀。而這起車禍還造成兩輛后車追尾,被拋飛的摩托車殘體還壓在了一個路人的身上,旁邊有一個男童正坐在地上大哭,兩個姑娘一個擋著他的視線,一個試圖用玩偶安撫他。
此時,正有幾個人想要把摩托車殘體抬起來救人。
任燚也顧不上腳疼,跑過去一看,大喊道:“不要動!”
那幾個人一怔。
“打120了嗎?”
“打……打了?!?/p>
“描述情況了嗎?”
“描述了?!?/p>
一般只要報警人描述清楚了現(xiàn)場的情況,這樣的事故120會聯(lián)動119出警,但保險起見任燚還是給高格打了一個電話,同時趴在地上仔細查看。
受傷的是一個年輕媽媽,摩托車殘骸不僅僅是壓在她身上,車架的一部分還穿透了她的手臂。她還有意識,但呼吸困難。任燚接受過基礎(chǔ)的急救培訓,他看出這車架刺穿的位置正好在頸動脈和肱動脈之間,一旦移動,就會造成大出血。
電話也正好接通了,任燚問道:“接到博愛路出警了嗎?”
“車禍,接到了?!?/p>
“帶云梯車,趕緊來?!比螤D掛了電話,對那幾個熱心的路人說,“我是消防員,現(xiàn)在聽我指揮。兩位小姐,麻煩你們把她的兒子帶到旁邊,一會兒交警來了給他們。你們?nèi)齻€把車子輕輕抬起來,千萬不要觸碰她的胳膊,要一直抬著,累了就換人?!?/p>
任燚指揮著三個男子把摩托車殘骸抬起,減少對她器官的壓迫,并再三叮囑不可以碰她胳膊上的車架后,又轉(zhuǎn)身跑向涉事轎車。
第三輛追尾轎車的司機已經(jīng)下了車,看來沒有受傷,第二輛追尾轎車則沒有動靜。
任燚跑到轎車前,趴在車窗上往里看,司機已經(jīng)昏迷。他又看向掛在擋風玻璃上的摩托車手,雖然臉上全是血,但依稀能辨認出那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任燚輕輕握住他垂在外面的手腕,還有一絲脈搏,很微弱。
這時,他聽到了警笛的聲音,抬頭一看,他們中隊的救援車正遠遠開來。
救護車幾乎同一時間到了。
高格第一個跳下了車。
任燚喊道:“高格,把云梯車開到前面來,準備繩索,我們要把人吊起來,孫定義拿液壓鉗來,崔義勝拿鏈鋸去那邊,再來一個人查看一下第二輛車的追尾司機。”
鳳凰特勤中隊的戰(zhàn)士們開始默契而有序地合作。
這一邊,孫定義用液壓鉗撬開了已經(jīng)變形的駕駛室車門,他們協(xié)助急救人員把頭部撞傷昏迷的司機從里面抬了出來,放在了擔架上。
另一邊,崔義勝小心翼翼地用鏈鋸切斷了摩托車的車架,將那位年輕媽媽從摩托車殘骸下解救了出來。急救人員馬上對她進行止血和救護,但那根扎進手臂的金屬車架必須到醫(yī)院由外科醫(yī)生取出。
第二輛追尾車的司機也被解救了出來,她只是被安全氣囊撞擊,造成短暫昏迷,輕傷無大礙。
最難處理的,是那個摩托車手。
急救人員一邊給他輸液,一邊喊道:“任隊長,他休克了!”
任燚道:“高格,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备吒癫倏刂铺萃T诹宿I車上方,一個戰(zhàn)士爬到云梯上,從上面垂下救援繩。
幾人將救援腰帶套在那個少年的髖骨上,將腰帶上的卡扣與繩索相連,并調(diào)整好長度。
兩個人在車外抬著那個少年的腿,任燚則鉆進車里,托住他的肩膀。
這個少年體型高大,如果不用繩索固定,這樣的位置和角度,他們沒有把握能一直穩(wěn)定他的身體。他的體內(nèi)還插著要命的夾膠玻璃,任何一點兒錯誤的挪動,都可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突然,那個少年動了一下,竟然微微睜開了眼睛。他稚氣未脫的臉龐慘白如紙,全是傷痕,鮮血流了滿臉,甚至發(fā)梢和睫毛都在往下滴血。他眼神渙散,嘴唇顫抖著,以微弱的聲音說著:“救……我……”
血滴在了任燚的臉上、身上。
“堅持住?!比螤D沉穩(wěn)地說,“我們馬上救你,你一定要堅持住?!?/p>
崔義勝手持鏈鋸站在一旁,深吸一口氣:“可以了嗎?”他緊張地看向任燚。
任燚點點頭。
崔義勝的眼角都浸了汗,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打開鏈鋸,開始切割擋風玻璃,將刺入少年腹部的玻璃沿著下沿整塊割了下來。
玻璃一分離,任燚就命令高格將云梯稍微舉高,繩索穩(wěn)固了少年的身體,再加上頭腳都有人托著,他們順利將那個少年抬了出來,再小心翼翼地翻過身,放在了擔架上。
少年的前腹部還插著一排玻璃,形成了幾乎是橫切的傷痕,內(nèi)臟清晰可見。
“沒有呼吸了!”兩名急救人員立刻給他纏止血帶,注射腎上腺素,做心臟復蘇。
戰(zhàn)士們站在一旁,看著急救人員為他接上除顫儀,開始電擊,一次,兩次,三次……他的心電圖就像一片平靜的湖水,再也無力生起一絲漣漪。
急救人員嘆了一口氣:“死亡時間,14點26分……”
任燚閉上了眼睛,眼前浮現(xiàn)的是那個少年瀕死的眼神,那是靈魂深處仍在掙扎著的求生欲。
參與救援的戰(zhàn)士們都垂下了頭。
一個人從存在到消亡,可以比一朵花枯萎的時間還要短暫。
回到中隊后,任燚換下了衣服,看著上面的斑斑血跡,靜默了兩秒,突然把衣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下期預告:之后的幾天,宮應弦沒有再聯(lián)系任燚。但是因為任燚一直掛心這次火災的進展和結(jié)果,可想到宮應弦欠收拾的調(diào)性,他又不愿意主動聯(lián)系。糾結(jié)了一段時間,任燚還是沒忍住,給宮應弦發(fā)了一條信息。然而宮應弦的回答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