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是聞

（上海市建平中學(xué)，上海 200129）

0 前言

五臺山位于山西省東北部的忻州市五臺縣境內(nèi)，是佛教文殊菩薩的道場，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五臺山上的佛光寺更是登峰造極。寺院最早建于北魏，唐代會昌五年被毀，重建于大中三年（公元849年），之后金、元、明、清都對佛光寺進行了部分重修和新建，但寺院的整體布局未曾改變。在敦煌石窟61窟中就有唐代五臺山寺院的壁畫“五臺山圖”，其中繪有“大佛光之寺”，也就是佛光真容禪寺，梁思成也是通過這一線索才尋得深山中的佛光寺的，既然有被明確記載，便可以說明佛光寺在唐代就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佛光寺是目前發(fā)現(xiàn)保存最完整、規(guī)模最大的唐代寺院，院內(nèi)的東大殿是目前發(fā)現(xiàn)第二早、體量最大的唐代純木結(jié)構(gòu)建筑。因此，佛光寺對研究中國唐代古建筑有極為重要的作用，于1961年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wù)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古今中外對佛光寺的研究可謂是浩如煙海，研究著作方方面面都做了充分的研究。

1 佛光寺東大殿臺階概況

佛光寺建于佛光山腰，寺院由高度可分為三級平臺（見圖1），三級平臺的規(guī)模和重要程度層層遞增：第一級有文殊殿、天王殿、伽藍殿；第二級有香風(fēng)花雨樓和南北配房；第三級有全寺等級最高的東大殿，面闊七間，規(guī)模巨大，屋頂采用最高等級的廡殿頂。每級平臺由臺階連接，第二級平臺上的南北配房是第二級平臺到第三級平臺的過渡，正中間的窯洞中就是通向第三級平臺的臺階，平常窯洞門關(guān)閉時，東大殿就仿佛與世隔絕。窯洞中的臺階極為陡峭，平均傾斜度達到46.3°，在8.6m的水平距離中將高度拔升了9m，使攀登過程十分費力。自1937年由梁思成發(fā)現(xiàn)佛光寺以來，第三級平臺上的東大殿就是研究者們的聚焦點，而大殿前的違反臺階舒適性和安全性的反常陡階卻無人問津，梁思成在《記五臺山佛光寺的建筑》一文中對臺階未曾提起，由文物出版社出版的《五臺山佛光寺》中只提到了“從二級臺地需要攀登37階陡峭的臺階才能到達殿前”但并沒有展開研究。臺階作為通向寺院核心——東大殿的唯一途徑，被設(shè)計為陡峭的、不易攀登的，而非舒適的，其原因是值得研究的。作為皇家寺院，寺院的選址以及設(shè)計都是有特別用意的，唐代建筑師可以通過很多方式避免修建這一不方便攀登的陡峭臺階，因此可見是有意為之的，旨在增加觀者對東大殿的崇敬感。本文旨在研究這段臺階在視覺和物理方面對觀者精神上造成的影響。

圖1 佛光寺大殿總平面（摘自《記五臺山佛光寺的建筑》）

2 臺階實測說明

2.1 測量方法（見圖2）

（1）使用水平儀測量臺階兩側(cè)象眼與水平地面所成的夾角θ。

（2）使用激光測距儀測量臺階頂?shù)脚_階底的直線距離d。

（3）通過d·sinθ分別求出臺階的垂直距離y。

（4）通過d·cosθ求出臺階的水平距離x。

（5）使用卷尺測量臺階的寬度和高度。

2.2 測量結(jié)果（見圖2）

圖2 東大殿前臺階測量結(jié)果

陡階系統(tǒng)在8.6m的水平距離中將高度拔升了9m，平均傾斜度為46.3°。按照不同的傾斜程度可以將陡階分為三段：下段共5階，傾斜度45°；中段共14階，傾斜度49°；上段共18階，傾斜度44.3°。平均每節(jié)臺階的水平長度為24cm，垂直高度為25cm，共37階。

2.3 測量結(jié)果分析

根據(jù)IRC（International Resident Code）發(fā)布的樓梯標準，30°～35°的傾斜程度被認為是最合適的，在這個范圍內(nèi)臺階的舒適性和安全性都能得以保障。37.78°是法典允許的最陡斜度。佛光寺東大殿前陡階最陡段的49°是推薦斜度的140%～163%，是允許最陡斜度的130%，由此看來，其臺階設(shè)計是非常缺乏舒適性和安全性的。然而，如此設(shè)計會使觀者在視覺上和物理上受到震撼，最終使他們的精神上獲得對東大殿的崇敬感。

在視覺上，高度傾斜的臺階會使觀者對東大殿產(chǎn)生崇敬感。一入寺院的山門，向前直見遠處半開的窯洞拱門，里面是好似垂直向上的臺階，通向只得見兩側(cè)屋檐的東大殿（見圖3）。走到窯洞中，在階底向上望，臺階的斜度由陡變緩，似天梯，讓臺階有一種衍生感，其盡頭僅見殿前2棵參天巨松而完全不見佛殿，這樣的景色增加了觀者對大殿的期望感（見圖4）。由于階梯的陡峭，攀登過程中觀者難有機會抬頭看見漸漸露出的大殿屋檐，直到爬上陡階站在第3級平臺上時，他們才得以第一次見到佛光寺東大殿的真容（見圖5）。東大殿面闊七間，與陡階的距離之近，使觀者不能盡收眼底。相比登階之前和登階過程中的一無所見，突然出現(xiàn)的大殿撲面而來，給他們帶來強烈沖擊，如《桃花源記》中的描述“初極狹，才通人。復(fù)行數(shù)十步，豁然開朗?！?，登上“初極狹，才通人”的陡階，承載著東大殿的三級平臺似桃花源一般“豁然開朗”。這樣的對比使大殿的寬闊感被進一步的提升，使觀者為之震撼，增加他們對大殿的敬畏感。西方現(xiàn)代建筑設(shè)計大師勒·柯布西耶就在《走向新建筑》中談到了這一手法的運用：“在小亞細亞的布魯莎的綠色清真寺，人們從一個合乎人體尺度的小門進去；一個很小的門廳起尺度的過渡作用，這是很必要的——在你經(jīng)歷了你所從來的地點和街道的規(guī)模之后，在欣賞那人家想用來給你強烈印象的規(guī)模之前。這以后你感覺到清真寺的龐大，你的眼睛會去度量?！庇纱丝梢?，西方建筑中也有這一建筑手法的體現(xiàn)，通過視覺上的對比，經(jīng)過小尺度的門廳后，清真寺會顯得更為寬廣，同樣的道理也可以在佛光寺東大殿前陡階被展現(xiàn)。

圖3 進入佛光寺山門的景象

圖4 窯洞中階底上望的景象

在物理上，觀者在登階時的身體感受會使他們精神上產(chǎn)生對東大殿的敬畏感。攀登平均傾斜度為46.3°的陡階會使觀者的攀登過程驚險而費力，臺階平均水平長度的24cm是成年人的平均腳長，這樣使觀者難以落腳，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而登上第3級平臺后的平緩和舒適感將與之形成對比，同時見到東大殿后精神上的滿足感也油然而生，這或許呼應(yīng)了佛教中唯有經(jīng)歷磨難才能有所獲得的思想，使觀者產(chǎn)生對東大殿的依靠感和崇敬感。為了攀爬最陡處49°的臺階而不后仰摔倒，觀者全程身體下伏，匍匐前進。這樣的姿勢在物理上壓低了觀者的重心，在精神上增加了謙卑感，或許表達了“佛祖面前，眾生平等”的思想，這樣自持卑微的姿態(tài)讓觀者在大殿內(nèi)祭拜時對佛祖更加仰慕，增加對佛教的敬畏感和崇敬感。

圖5 爬上陡階看見東大殿的景象

3 結(jié)論

由此可見，違反臺階舒適性和安全性的臺階設(shè)計是唐代建筑師有意為之的，旨在通過改變觀者視覺上和物理上的經(jīng)歷感受從而激發(fā)他們對寺院和佛祖的崇敬感。這樣看來，營造建筑的崇敬感不僅需要在建筑本身做工作，還可以通過設(shè)計建筑前的走道、階梯、景觀等來完成，佛光寺東大殿前的陡峭階梯就是這一手法完美的詮釋。在古中國文化以外，其他文化的建筑中也運用到這樣的設(shè)計：許多基督教教堂例如圣索菲亞大教堂（Hagia Sophia）中設(shè)有前廳（Narthex）的結(jié)構(gòu)，它相比于正廳（Nave）更為狹窄陰暗，但走出前廳進入正廳時，正廳的宏偉明亮?xí)谂c前廳的對比下顯得更加強烈；南美洲的查文德萬塔爾（Chavín de Huántar）中的迷宮似的狹長走道會積累造訪者的情緒，直到抵達寺廟的中心，也就是蘭松石雕所在的地方時，造訪者的感官會被沖擊，對神靈的敬畏感也會增加。這些例子都能說明本文研究結(jié)論的普遍性，這一運用觀者視覺上和物理上的感受來達到建筑的感官與精神效果的方法，在現(xiàn)代建筑中也能得到運用。建筑師可以通過在主建筑周圍設(shè)立狹小空間或陡峭通道的方式來增加主建筑的寬闊感、宏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