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佟佟
日前,有份大報結(jié)業(yè),那上面著名的文化專欄版也告消失,我一個朋友在微博上悲嘆,再也看不到心愛的專欄了,竟然比自己的專欄執(zhí)笠還悲傷……
我也有此心結(jié),前兩年《明報周刊》改版,從前熟悉的亦舒專欄也取消了,好像一個陪伴了你多年的朋友就消失了,悵然了很久。
專欄這個事物,還真是以香港為盛,1950年代,南下文人聚集香江,無以為食,爭相寫專欄為生,那時香港可以私人辦報,報紙雜志奇多,采訪一個香港老報人,他說自己一天要寫一萬多字,若干專欄和連載。我問他怎么寫得出那么多專欄,他說那時每個報紙的專欄也就二三百字,看到茶也寫一段,看到樹也寫一段,非常容易,不用布局謀篇,提起筆來就寫,那時稿費也低,如果你不寫這么多,根本養(yǎng)不活一家人。
所以,香港的報紙一直有專欄版,報紙編輯廣邀各界奇人寫自己的生活和觀點,報紙也靠此吸引讀者。專欄上的名人就像小市民們公開的鄰居,多有文采說不上,但是他們一寫幾十年,那種真實的陪伴感是實打?qū)嵉摹?/p>
這股風氣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蔓延到內(nèi)地,1990年代廣州報業(yè)開始繁盛,風云際會也出了很多知名的專欄作家,黃愛東西、沈宏非、小強、潔塵……那時如果哪位同行能拿到《南方周末》的專欄,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而且稿費也高,一篇三五百是行價,千字千元是名人價,有時寫一篇真的能當一個月工資。畢竟2000年的時候,大部分廣州人的工資就是兩三千元,就算到了后期,稿費一直沒漲,如果你可以在2012年拿到《南方都市報》的一個專欄,一周五篇,一個月下來也有八九千的收入,完全可以當一份正職收入。當然,那種專欄寫個半年一年就要換人,但對于文人來說,一是榮譽,二是真的收入不薄。
內(nèi)地專欄的興起跟都市報的興起不無關(guān)系,當然,它后來的衰落也和報紙的衰落緊密相聯(lián)。2000年初,許多報紙的專欄版因為費用被砍,只有專業(yè)性的評論留下來,比如寫書評、時評、樂評、球評的人還是很牛。再后來,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興起,專欄作家們的陣地順勢轉(zhuǎn)移到了幾大門戶網(wǎng)站,收入倒也沒有減少,好似還增加了,隨便誰都可以因為一篇精彩的批評文章而一鳴驚人,韓寒當年就是靠這波才又從洼地起來,成為社交媒體名人。
百家爭鳴,萬物發(fā)聲,有段時間微博是輿論的必爭之地,再后來有了微信。但與此同時,輿論環(huán)境收緊,時評沒落,娛評成為主流,許多當年寫時政的人改行寫娛樂,讓我們這些原來寫娛樂的人大感煩燥,畢竟當年寫娛樂評論的人在評論人里是末流,現(xiàn)在大家都來搶這一碗飯吃了,那還不是降維打擊。
再到后來,隨著公眾號的興起,專欄作家這個稱號也慢慢無人提起,因為無論是報紙雜志還是門戶網(wǎng)站,都很少有專欄這個東西了,也就是說出錢讓你固定在某個版面上寫東西的地方越來越少。專欄作家們只能被迫改行,有人退回去寫小說,有人就轉(zhuǎn)行成為所謂的意見領(lǐng)袖,也就是社交媒體上的“KOL”,他們和專欄作家最大的區(qū)別是,以前是有人請你寫,而現(xiàn)在則是你要用自己的身份去掙錢了——接軟文,或者賣貨。有人說也可以打賞呀,但中國讀者不習(xí)慣為別人的文字付費,靠打賞生活基本沒戲。
我自己的寫作生涯剛好遇上了專欄的全盛時代,2009年的時候,當年一個月寫30多個專欄,勤奮地掙錢養(yǎng)家,一個月也能寫個一兩萬。后來專欄沒落,我在2014年轉(zhuǎn)行做了公眾號,成為一名專職的公眾號寫手。最深刻的感覺就是,公眾號的寫作確實比專欄要膚淺,文字也不講究,但是因為它要求圖文并茂,并且能與讀者共情,所以寫起來其實更累。以前寫專欄只需想到一個新穎的論點,唰唰唰一揮而就,也就半小時的事兒;現(xiàn)在寫公眾號,沒有一兩天根本磕不下來,因為要找的資料和圖片太多,信息量根本不一樣。據(jù)說接下來是短視頻時代,隨著通訊技術(shù)的一日千里,視頻傳輸更為快捷,圖像與視頻將成為傳播的主流,這就意味著文字也許將慢慢淘汰,專欄徹底成了歷史名詞。
內(nèi)地的報紙越來越薄,專欄是徹底沒有了,現(xiàn)在看到香港的專欄也在慢慢消逝,華語專欄寫作的溯源地也行將消逝。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專欄寫作者,看著文字時代的消逝,專欄的潰退,心中的傷感自是不言而喻。
是啊,你我終將老去,繁華一時煙云,俱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