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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彩

        2021-08-18 10:58:24戴智生
        金山 2021年7期

        戴智生

        我的老家有個習(xí)俗:端午節(jié)宴請親友,擺的是流水桌。

        所謂流水桌,就是來一撥人上桌菜,來撥人上桌菜,開席無定規(guī),菜肴是一模一樣的。賓客用過的碗筷,主人決不肯立刻清洗,皆堆積在門前的木盆里。誰家用過的碗盤摞得高,證明親朋好友多,是面子也是榮耀。

        親友酒足飯飽,觀龍舟,打撲克,悉聽尊便。

        我好些年頭沒有回去了。

        父親生前,帶我回過幾次。父親從小隨爺爺在城里安了家,老家還有父親的一位堂弟。按理說,我應(yīng)該稱父親的堂弟叫叔叔?!白鑫遗畠喊??!笔迨逅普嫠萍?。他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嬸嬸打趣,他們百年之后,女兒打發(fā)“八仙王”的墊肩布,就指望我了。叔嬸說的是久遠的事,我只當(dāng)是玩笑話。

        那時我還小,我們兩家來往密切,叔叔上街常來我家落下腳,帶點辣椒或雞蛋,我家也會送他些火柴肥皂,叔叔家有喜事,一定請父親到場,奉為上賓。

        父親英年早逝,叔叔同我們一樣悲傷,葬禮上幾次哽咽落淚。他全家人都來了,忙前忙后,抬棺柩的“八仙王”也是叔叔帶來的,喪事由他一手操辦。之后,叔叔來得少了,我有了繼父,叔叔好像再沒來過。

        我出嫁時,也忘記了通知他。這么些年,忙工作,忙家庭,我?guī)缀跬浟诉@位鄉(xiāng)下的叔叔。今年端午節(jié),一早接到一個電話,蒼老的聲音呼我小名,我辨不出聲音,叔叔自報家門,開口就邀我去他家看龍船,并說有車來接我。

        這頗為意外,也有一點點為難。

        我知道老家有個習(xí)俗,出嫁女回去看龍舟,是要打彩的。怎么說,我也算村里出來的姑娘。打彩是給自家上船的兄弟披紅綢,還得打爆竹、買煙、送紅包,慰勞全船的人。不花上兩千塊,面子上過不去。

        同愛人商量,老公倒也大方:餓肚也要爭飽氣!

        我們準備去銀行取錢辦禮品,叔叔兩個兒子竟然上門了。兩兄弟輪廓沒有變化,進門就姐姐姐夫叫得山響。他們是專程來接人,茶也不喝,火急火燎拉我們上了面包車。

        我說:“東西還沒準備好呢?!?/p>

        大弟說:“老爸有交代,人去就行,什么都不用準備?!?/p>

        上了車,我嗔怪他們:“知道我的地址,平時也不見你們來家坐坐?!贝蟮苷f:“老爸腿腳不便,我們前幾年在外打工,回來沒兩年,合伙辦了加工廠,都忙。這不,剛打聽到你地址,今天就來了?!贝蟮馨戳艘幌吕龋又f,“現(xiàn)在村里日子好了,打了三條龍船,要熱鬧一下。我們也要劃船,特意早點接你們?!?/p>

        我心里立馬打起鼓,好像龍舟競渡時的“咚咚鏘”。

        二十公里的縣道,個把鐘頭就到了。小弟先下車,跑回家拿出一掛鞭炮,噼里啪啦一陣響,煙霧還沒散盡,我看見叔嬸佇足門旁。叔叔有點佝僂,凝重地點著頭;嬸嬸手拿一把勺,滿臉的笑已見皺紋。他們明顯有了老態(tài)!

        房子不是以前的老屋,是翻新的樓房。

        路過的鄰里問:“誰來了?”

        “街上的親戚!”嬸嬸高聲地回答。

        “啥親戚?”

        “女兒唄!”

        嬸嬸一只手牽住我的手,引我進了屋。屋里還有不認識的人,大家讓開了座,弟弟一邊遞煙倒茶,叔叔陪我們坐了下來。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嘴里不停地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吃了飯讓弟媳帶你們?nèi)タ待埓?。?/p>

        我又想到打彩的事,便訥訥地說:“可我……可我還沒有準備打彩的禮?!?/p>

        “準備好了,準備好了,我?guī)湍銈儨蕚浜昧耍 ?/p>

        “這怎么行,該我出的我出!”

        “知道你們不容易——我們自己人還計較什么嘍!”

        叔叔的話,讓我有些汗顏。我說:“真不好意思!你看,你是長輩,我都是空手來的?!?/p>

        “人來了就好。我們不是東西親,是人親!”叔叔一板一眼地說,雙眼突然泛紅,竟先流出兩滴老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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