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軍

（1.加利福尼亞州，桑尼維爾市，美國 94087；2.浙江大學，浙江 杭州 310058）

弓箭術是人類早期的重大發(fā)明,為中華文明書寫了光輝的一章，射藝和弓箭文化影響深廣?！犊脊び洝す恕泛汀秹粝P談·弓有六善》作為古代極為重要的造弓、用弓文獻,一再引起學術界的重視。

1979年,《〈夢溪筆談〉譯注（自然科學部分）》曾譯注過“弓有六善”條。[1]1984年,筆者拙文《〈夢溪筆談〉“弓有六善”考》初刊,[2]歷史系易學專家黎子耀教授提出商榷,[3]筆者指出“弓有六善”說的主要內(nèi)容在《考工記》時代已經(jīng)濫觴[4]。此一議題受到國內(nèi)外學術界的關注,李約瑟博士的《中國科學技術史》第五卷第六分冊將拙文和黎文收入了參考文獻。1988年,胡道靜、金良年的《夢溪筆談導讀》選注了“弓有六善”條。[5]2016年11月,第十四屆國際中國科學史暨中國古代四大發(fā)明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南京舉行,儀德剛在會上發(fā)表《〈夢溪筆談〉“弓有六善”再考》一文。2019年12月，該文略為修訂作為“回歸自然，振興傳統(tǒng)手工藝”專題之一正式發(fā)表于《自然辯證法通訊》(下文簡稱《再考》)?！对倏肌氛f：“聞人軍曾認為沈括在撰寫《夢溪筆談》時最早提出了‘弓有六善’，雖然比《夢溪筆談》成書還早的唐代王琚所著的《射經(jīng)》中也有‘弓有六善’，但應是后人補遺。黎子耀并不認同，提出了‘弓有六善’之說可能源于《易經(jīng)》。聞人軍又刊文維持己見?！盵6]1“僅靠版本的考證去揣測沈括所要表達的是‘往體’還是‘性體’，‘弓有六善’為沈括首創(chuàng)而《射經(jīng)》為補遺均難定論。除非后世又發(fā)現(xiàn)更為合理的文獻資料?！盵6]5鑒于這個重要議題事關繼承和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在有必要、也有較好的條件做更充分的論證。筆者將查明王琚《射經(jīng)》的原有內(nèi)容,就“弓有六善”解釋中的難點和主要分歧,進一步探討和補證,兼及梳理《夢溪筆談》的“弓有六善”節(jié)衍入王琚《射經(jīng)》的過程，以繼續(xù)推進這一議題的研究，并就正于學術界。

1 真正的唐代王琚《射經(jīng)》

《新唐書》王琚傳曰：“王琚，懷州河內(nèi)人。少孤，敏悟有才略，明天文象緯。”李隆基為太子時,王琚為其出謀劃策而受重用。至助唐玄宗除太平公主，事平，“進戶部尚書、封趙國公”?！熬煳禺悾ゴ笳?，時號‘內(nèi)宰相’。”歷拜九刺史。王琚性豪侈,“每徙官，車馬數(shù)里不絕。從賓客女伎馳弋，凡四十年”。[7]王琚對射藝頗有心得，撰有《射經(jīng)》傳世。《新唐書·藝文志》卷59載:“王琚《射經(jīng)》一卷”?！冻缥目偰俊肪?曰：“《射經(jīng)》一卷,原釋王琚注。（見《玉海》禮儀類及天一閣鈔本。）(錢)侗按：《玉?！芬冻缥哪俊吠T家書目并作王琚撰，宋《志》重出一部，作二卷。”[8]189

王琚《射經(jīng)》原稱《教射經(jīng)》，屬于用弓的教射之經(jīng)。唐杜祐《通典》卷149和《全唐文》卷280載有王琚《教射經(jīng)上篇》和《教射經(jīng)下篇》，全文約1000字,節(jié)引如下：

“趙國公王琚《教射經(jīng)·上篇》曰：‘凡射，必中席而坐，一膝正當垛，一膝橫順席。執(zhí)弓必中，在把之中，且欲當其弦心也?！坏眉保眲t失威儀而不主皮；不得緩，緩則力難為而箭去遲。唯善者能之?！适冈诠遥曉诠?。箭發(fā)則靡其弰，厭其肘，仰其腕，目以注之，手以駐之，心以趣之，其不中何為也！’《下篇》曰：‘矢量其弓，弓量其力。無動容，無作色，和其支體，調(diào)其氣息，一其心志，謂之楷式。知此五者為上德。故曰莫患弓軟，服當自遠；莫患力羸，恒當引之。但力勝其弓，則容貌和，發(fā)無不中?！噬砬榜禐槊臀浞津v，額前臨為封兕欲斗，出弓弰為懷中吐月，平箭闊為弦上縣衡，此皆有威容之稱也?！?/p>

又曰：‘凡控弦有二法：無名指疊小指，中指壓大指，頭指當弦直豎，中國法也；屈大指，以頭指壓勾指，此胡法也。此外皆不入術。胡法力少，利馬上；漢法力多，利步用。然其持妙在頭指閑。世人皆以其指末齪弦，則致箭曲，又傷羽。但令指面隨弦直豎，即脆而易中，其致遠乃過常數(shù)十步。古人以為神而秘之。胡法不使大指過頭指，亦為妙爾。其執(zhí)弓，欲使把前入（阨）[扼]①“扼”據(jù)《武經(jīng)總要》富春堂本和《武編》曼山館本引文校改。，把后當四指本節(jié)，平其大指承鏃，卻其頭指使不(得)[礙]②“礙”據(jù)《武經(jīng)總要》富春堂本和《武編》曼山館本引文校改。，則和美有聲而俊快也。射之道備矣哉?！盵9]3816-3817

這是真正屬于唐代王琚的《射經(jīng)》,其中沒有“弓有六善”節(jié)。北宋初年許洞的《虎鈐經(jīng)》卷8“教弓”收有上述王琚《射經(jīng)》的全文。北宋曾公亮等編的《武經(jīng)總要》“教弓法”中指出：“昔唐王琚《教射》二篇，多言射之容止，非戰(zhàn)陣所急，今掇其切可施于兵家者具于左：‘凡矢量其弓,弓量其力。無動容,無作色,和其肢體,調(diào)其氣息,一其心志,謂之楷式……其執(zhí)弓,欲使弝前入扼，弝后當四指本節(jié),平其大指使承鏃,卻其頭指使不礙,則和美其有聲而駃矣?！盵10]29a-30b“駃”通“快”?！痘⑩j經(jīng)》和《武經(jīng)總要》的引文可作為王琚《射經(jīng)》內(nèi)容的旁證。

2 《夢溪筆談》“弓有六善”補證

《宋史》卷441曰：“許洞，字洞天，蘇州吳縣人。父仲容，太子洗馬致仕。洞性疏雋，幼時習弓矢擊刺之伎，及長，折節(jié)勵學，尤精《左氏傳》?！薄熬暗露?1005)，獻所撰《虎鈐經(jīng)》二十卷”。[11]沈括(1032-1096)之母許氏是許洞的幼妹。曾鞏的《許氏墓志銘》說：“夫人許氏,蘇州吳縣人?？贾偃荩酉瘩R。兄洞,名能文,見國史。夫人讀書知大意,其兄所為文輒能成誦?！薄白釉慌?國子博士,有吏材。曰括,揚州司理參軍、館閣?？?有文學。其幼皆夫人所自教也。”[12]胡道靜先生指出：“沈括與其兄二人均嫻武藝，與其舅父有關。”[5]3沈括說“予伯兄善射，自能為弓”，也有家學淵源的因素在內(nèi)。

拙文《〈夢溪筆談〉“弓有六善”考》已舉例指出沈括對《考工記》是有研究、比較熟悉的。熙寧八年(1075),沈括出使遼國行至雄州(今河北雄縣),被遼方拒納不得出境,曾滯留雄州二十余日。沈披時任雄州安撫副使，“北宋時以弓箭為長器,故備邊注意在此”。[13]1b沈氏兄弟相敘時諒必討論過制弓術。這種討論正是沈括日后撰寫《夢溪筆談》“弓有六善”條的基礎。

《夢溪筆談》卷18曰：

“予伯兄善射，自能為弓。其弓有六善：一者往體少而勁，二者和而有力，三者久射力不屈，四者寒暑力一，五者弦聲清實，六者一張便正。凡弓往體少則易張而壽，但患其不勁，欲其(徑)[勁]①“勁”據(jù)《皇朝事實類苑》卷52、沈儆炌本、津逮本等改。者，妙在治筋。凡筋生長一尺，乾則減半，以膠湯濡而(極)〔梳〕之，復長一尺，然后用，則筋力已盡，無復伸弛。又揉其材令仰，然后傅角與筋，此兩法所以為筋也。凡弓節(jié)短則和而虛，虛謂挽過吻則無力。節(jié)長則健而柱，柱謂挽過（咳）[吻]②“吻”據(jù)《皇朝事實類苑》卷52、馬元調(diào)本改。則木強而不來。節(jié)謂把梢裨木，長則柱，短則虛。節(jié)[若]③“若”字從胡道靜《新校正夢溪筆談》(中華書局，1957年),據(jù)《皇朝事實類苑》卷52引校補。得中則和而有力，仍弦聲清實。凡弓初射與天寒，則勁強而難挽;射久、天暑，則弱而不勝矢。此膠之為病也。凡膠欲薄而筋力盡。強弱任筋而不任膠，此所以射久力不屈，寒暑力一也。弓所以為正者，材也。相材之法視其理，其理不因矯揉而直中繩，則張而不跛。此弓人之所當知也?！盵14]

下文先談爭議的焦點第一善,然后討論其余五善。

2.1 “往體”“性體”之再辨

“弓有六善”的第一善是“往體少而勁”?！对倏肌氛f：“如果沈括還是沿用著早于他一千多年前的‘往體’這一《考工記》中專業(yè)術語的話，而其稍晚再版的《夢溪筆談》均改作‘性體’，即說明讀者們已經(jīng)習慣于用‘弓體輕而弓力強勁’這樣一種理解方式了?！盵6]5此說似有可議。自《考工記》作為《周禮》的一部分，《考工記》中的“往體”“來體”這些專業(yè)術語影響長在,歷代解經(jīng)者耳熟能詳。沈括也對《考工記》有研究，他將“往體”這一術語用在“弓有六善”開頭，將“弓人”這一術語用在“弓有六善”末尾，前后呼應，頗具匠心。

科技訓詁應該回到歷史語境，遵從文獻原貌,才能立足于可靠的史料,古為今用?！秹粝P談》的初版本已佚。南宋江少虞輯的《皇朝事實類苑》于紹興十五年（1145)成書,其卷52內(nèi)輯有《夢溪筆談》“弓有六善”?，F(xiàn)存最早的是日本元和七年(1621)木活字本，源出宋紹興二十三年（1153）的麻沙書坊本,刊為“往體少”。[15]1911年武進董氏誦芬室影刻日本元和活字本，仍刊為“往體少”。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的《宋朝事實類苑》誤改為“性體少”。南宋乾道二年（1166）揚州州學教授湯修年刊《夢溪筆談》(簡稱乾道本)為后世流傳各本的祖本。李明杰、陳夢石的《沈括〈夢溪筆談〉版本源流考》(簡稱《源流考》)梳理了《夢溪筆談》的版本流傳，繪有“《夢溪筆談》主要版本源流關系圖”，[16]現(xiàn)借鑒此圖,結合筆者的考證,繪制“《夢溪筆談》‘弓有六善’早期版本流傳圖”（圖1),以直觀顯示“弓有六善”中自“往體”至“性體”的訛變。

圖1 《夢溪筆談》“弓有六善”早期版本流傳圖

湯修年，字壽真，江蘇丹陽人，紹興二十四年（1154）登進士第，終揚州州學教授。他自稱“代匱泮宮，備校書之職”，[17]于乾道二年(1166)主持?？塘恕豆P談》26卷。自乾道本始，元大德九年(1305)刊本(元刊本)、明萬歷三十年(1602)沈儆炌刊本(沈儆炌本）、明末毛晉《津逮秘書》本(津逮本)，均刊作“往體少”。此外,明唐順之《武編》萬歷四十六年(1618)曼山館刊本、《武編》四庫全書本輯引“弓有六善”，茅元儀（1594-1640）《武備志》天啟元年(1621)的初刊本引“弓有六善”,[18]也刊作“往體少”。清代眾多飽學之士編撰的類書，如《御定佩文韻府》康熙內(nèi)府刊本卷93、《御定駢字類編》四庫全書本卷234、《御定子史精華》四庫全書本卷150輯自沈括《夢溪筆談》“弓有六善”，均刊作“往體少”。而1934年上海涵芬樓《四部叢刊續(xù)編》影印明覆宋本（叢刊本）、明弘治乙卯年(1495)徐珤刊本（弘治本）、明萬歷三十年(1602)商?！栋藓！繁?稗海本)、崇禎四年（1631）嘉定馬元調(diào)刊本(馬元調(diào)本)，以及由稗海本和馬元調(diào)本衍生的諸本,均刊作“性體少”。

《正字通》：“往，俗作徃。”[19]51b宋代將“往體”寫作“徃體”有例為證。如《四部叢刊》影印的張氏述古堂景宋寫本徐鍇《說文解字系傳》卷24“釋弓”一節(jié)，引《周禮》刊作“徃體多”“徃體寡”“徃體、來體若一”。有四種《夢溪筆談》版本(沈敬炌本，叢刊本、玉海堂本和馬元調(diào)本)頗值得注意。沈敬炌(1554-1631)，字叔永，號泰垣，為沈括裔孫，歸安(浙江吳興)人，萬歷十七年（1589）進士，官至南京工部尚書。沈敬炌序云：“遂出所藏善本，授門人孫生昌裔校之，以付剞劂。蓋孫生素稱博雅，能辨亥豕云。”[20]沈儆炌本的“往”刻作“徃”，如其湯修年跋曰：“此書公庫舊有之，徃徃貿(mào)易以充郡帑。”且其“弓有六善”處刊為“徃體少而勁”“凡弓徃體少則 易張而柔”。[20]卷18,3b馬 元 調(diào) 本的“往”刻 作“徃”,但“弓有六善”處刊為“性體少而勁”“凡弓性體少則易張而柔”。影印叢刊本的明覆宋本的“往”刻作“徃”,但偶爾刻作“往”，其“弓有六善”處刊為“性體少而勁”“凡弓性體少則易張而柔”。[21]“徃”和“性”字形似易誤?？赡苁强坦なд`,也可能是校刻者以為刻工失誤而誤改?！缎滦Ｕ龎粝P談》《源流考》等以為叢刊本和1916年貴池劉世珩玉海堂本來自同一版式明覆宋本，實際上兩者不同。叢刊本是半葉十二行,行十八字,白口,邊欄混用各式。玉海堂本是用另一種明覆宋本,擇名家名工影寫覆刻的。玉海堂本是半葉十二行,行十八字,黑口,左右雙邊。玉海堂本所載的湯修年跋也刻作：“徃徃貿(mào)易以充郡帑”，但卷14刻為：“往歲士人多尚對偶為文”。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弓有六善”處刊為“一者性體少而勁”“凡弓徃體少則易張而壽”，[22]前句誤為“性”,后句沿用“徃”。既揭示了有些本子由“徃”訛變?yōu)椤靶浴钡倪^程，又保留了宋本原用“徃”字的重要信息。今疑乾道本的“弓有六善”處刊為“一者徃體少而勁”和“凡弓徃體少則易張而壽”。

元刊本、津逮本、弘治本和馬元調(diào)本均以乾道本為底本。沈敬炌所藏“善本”即元刊本，《叢書集成初編》排印《夢溪筆談》時指明“津逮本?？叹ぁ?，元刊本、津逮本均刻作“往體少”。葉景葵曾曰：“弘治本雖出于舊本，然訛字甚多?！盵23]1102弘治本和以弘治本為底本的稗海本誤作“性體少”，即其一例。此誤字影響到馬元調(diào)本,以及由稗海本和馬元調(diào)本衍生的各本。

《再考》說：“我們認為沈括用‘性體’來表達制作弓體時所用的材料少而彈性勁，似更加符合弓匠們實際制作經(jīng)驗和思維模式?！盵6]5訓詁不能以今代古。在古代,“性體”表示本性、氣質(zhì)。如《舊唐書·太宗紀下》曰：“（隋文帝）雖非性體仁明,亦勵精之主也?！盵24]40明薛瑄《讀書錄》曰：“天道流行，命也，命賦於人，性也，性與心俱生者也。性體無為，人心有覺，故心統(tǒng)性情?！盵25]11彈性和彈性體是近代科學的概念,在近代科學傳入以前，“性體”從未用作彈性體。若將“性”和“性體”理解為彈性和彈性體，客觀上不僅拔高了沈括所處時代的科學水平,而且割裂了《考工記》與“弓有六善”的傳承關系。

對“往體”“性體”的深入考辨，涉及成規(guī)法的解釋和“往體”“來體”句的錯簡問題。《考工記·弓人》提到：“為天子之弓，合九而成規(guī)；為諸侯之弓,合七而成規(guī)；大夫之弓，合五而成規(guī)；士之弓，合三而成規(guī)”，一般稱之為成規(guī)法?！吨芏Y·夏官·司弓矢》中也有類似的提法?！犊脊び洝す恕愤€有兩處文字與成規(guī)法在邏輯上緊密聯(lián)系。一是：“凡析干,射遠者用勢,射深者用直?！绷硪惶巶鞅驹唬骸巴w多，來體寡，謂之夾臾之屬，利射侯與弋。往體寡，來體多，謂之王弓之屬，利射革與質(zhì)。往體、來體若一，謂之唐弓之屬，利射深?！盵26]1172因為漢儒已不知此“往體”“來體”句曾經(jīng)錯簡,歷代經(jīng)學家往往困惑莫解,難以通釋這三處文意。

成規(guī)法中的弓是弛弦之弓還是披弦之弓，便有分歧?！吨芏Y注疏》卷32賈公彥曰：“云‘體往來之衰也’者，此皆據(jù)角弓反張，不被弦而合之?！盵26]847“反張”指釋弦時弓體反曲。賈公彥以為合不被弦之弓成規(guī)，《再考》也以“成規(guī)法”指弛弓狀態(tài)立論，其實經(jīng)不起推敲。2015年,儀德剛發(fā)表《〈考工記〉之“成規(guī)法”辨析》一文，認為“《考工記》之‘成規(guī)法’本意應該是指在角弓下弦后的反曲狀態(tài)”。該文列出表1（弓名、合數(shù)、弓力對照表及其合理性）顯示其合理性，[27]然而表中“天子之弓”到“士之弓”的弓高數(shù)據(jù)填反了。一經(jīng)糾正,其合理性便不攻自破，說明其預設前提(釋弦之弓)是錯的，賈公彥疏也有誤,難以支持《再考》的“往體”“性體”之辨。

1993年筆者提出了“往體”“來體”句的錯簡問題。[28]2008年，拙著《考工記譯注》明確“往體”為弛弦時弓體外撓的體勢，“來體”為張弦時弓體內(nèi)向的弓高和曲勢，以此再次論述了錯簡問題。[29]拙著提出的錯簡問題與“弓有六善”相關，《再考》未及注意。近年筆者借鑒當代國內(nèi)外(包括儀德剛)對傳統(tǒng)復合弓性能的研究,作《〈考工記·弓人〉“往體”、“來體”句錯簡校讀》，2020年初已發(fā)表。[30]文中對有關問題做了更詳細的論證,確認《考工記·弓人》“往體”“來體”句曾經(jīng)錯簡，應校正為：“往體多，來體寡，謂之王弓之屬，利射革與質(zhì)。往體寡，來體多，謂之夾臾之屬，利射侯與弋。往體、來體若一，謂之唐弓之屬，利射深?！盵30]1茲不贅引?！巴w”和“來體”不是普適的評價如今形形色色的良弓的主要指標,但在《考工記》時代,對當時復合弓的性能特點做這樣的高度概括是合理且難能可貴的。

由此可知,“往體寡，來體多”并非勁弓的特征?！肮辛啤闭f“往體少而勁”，在此“而”是連詞。查《漢語大字典》，有七個義項，第一義項表示并列,相當于“和”“與”。沈括說得很清楚：“凡弓往體少則易張而壽，但患其不勁，欲其勁者，妙在治筋?！惫省岸北硎静⒘?相當于“和”“與”?！巴w少而勁”意謂兼有“往體少和勁”（即易張而壽和勁）兩種優(yōu)點。其原因分別是往體少和治筋得法。將“往體少而勁”理解為“弓體輕而弓力強勁”不符合沈括的本意。

2.2 關于其他五善的討論

“弓有六善”的第二善是“和而有力”?！对倏肌氛f：“在沈括看來，‘弓節(jié)短則和而虛’，‘弓節(jié)’應是指弓體的中間部位，即弓（握）把。握把的長短與弓體是否‘和’直接相關：‘長則柱，短則虛’，意思是弓把長了弓體后期彈力僵硬、弓把短了弓體后期彈力損失?！摗囊馑际枪依^嘴角后（傳統(tǒng)射法中常說的大拉距射法）弓體的彈力漸弱。由此可見，沈括并不是一名善射之士。弓把的長短雖然影響弓體大拉距的彈性效果，但性能好的筋角弓的特點恰恰應當是‘和而虛’?！盵6]3“為了長時間調(diào)節(jié)瞄準動作，此時的弓體彈力如果與中程相當或弱于中程那是比較完美的筋角弓特點?！盵6]3然而明代李呈芬《射經(jīng)》曰：“至于射敵又與射的不同。射的貴從容，射敵貴神速。從容則引弓稍輕而調(diào),猶可以及遠中微。神速者非強弓重矢安能殺敵于百步之外哉？”[31]2a沈括指出,他的大哥沈披“善射，自能為弓。其弓有六善”。沈披的六善之弓用于殺敵,與射靶的“長時間調(diào)節(jié)瞄準動作”不可同年而語。沈括明確說“虛謂挽過吻則無力”,指的是殺敵之弓而言。他所說的“短則虛”是指：若弓把太短，弓體后期彈力已不足。

《夢溪筆談》“弓有六善”節(jié)說：“五者弦聲清實。”《再考》說：“對此很多沒有習射經(jīng)驗的學者以為弓體掛上弓弦后，輕彈弓弦能發(fā)出清實的聲音?！盵6]3其他學者可能沒有機會獲得制弓用弓的直接經(jīng)驗,但并不意味著他們不會學習和汲取相應的間接經(jīng)驗?！丁磯粝P談〉譯注（自然科學部分）》[1]30《夢溪筆談導讀》[5]226早已指出本句意為“射箭時弦聲清脆、堅實”?！对倏肌芬舱J為：“此處沈括所言應為以弓射箭，在箭尾離開弓弦后弓弦震動所發(fā)出的聲音有清實感?！盵6]3然而根據(jù)沈括所說的“節(jié)若得中則和而有力,仍弦聲清實”，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探究?！稜栄拧め屧b下》：“仍，乃也?！痹诖恕叭浴北硎疽蚬P系,相當于“于是”“因而”。沈括所指當是：節(jié)若得中則和而有力,因而弦聲清實。聯(lián)想到王琚《射經(jīng)》的經(jīng)驗之談，若弓把長短得宜,執(zhí)弓得法,“把前入扼、把后當四指本節(jié)，平其大指承鏃，卻其頭指使不礙，則和美有聲而俊快也”?！渡浣?jīng)》的“和美有聲”隱含引弓“和而有力”,放箭后“弦聲清實”之意。沈氏兄弟對王琚《射經(jīng)》作了繼承和發(fā)展,其意思當是：使用“和而有力”的弓,引弓后弓的儲能充足,施放得法后箭速俊快，因而弓弦震動發(fā)出清實之聲。

對于“射久力不屈”“寒暑力一”，沈括認為：“凡弓初射與天寒，則勁強而難挽;射久、天暑，則弱而不勝矢。此膠之為病也。凡膠欲薄而筋力盡。強弱任筋而不任膠，此所以射久力不屈，寒暑力一也?！薄对倏肌穭t認為，沈括的解釋“雖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全面”。弓的角片及其選擇“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犊脊び洝吩缫阎赋?，“角欲青白而豐末”，一對修長牛角，角的根部白，中段青,尖端豐滿，最為理想。沈披制良弓,諒會選用一對品質(zhì)佳的牛角制成一張弓的上下角片，這是沈括所言的前提。

對于“一張便正”，《考工記》早已指出：“凡取干之道七,柘為上，檍次之,檿桑次之，橘次之，木瓜次之,荊次之,竹為下?！币灾駷楦勺畈睢！犊脊び洝酚终f：“弓有六材焉,維干強之，張如流水。維體防之，引之中參。維角?之，欲宛而無負弦。引之如環(huán),釋之無失體，如環(huán)。”指出了影響“一張便正”的弓干、弓檠、角片三個要素。弓檠用于平時防止弓體變形。角片在弓體內(nèi)側抗壓,沈披所制良弓,當選用木胎和長度恰到好處的同一對好牛角所制的角片。由于一張弓的上下角片材質(zhì)對稱，是否“一張便正”，所選用的木質(zhì)干材便很講究,故沈括強調(diào)了要選紋理天生筆直的干材?！对倏肌氛f：在“理想的情況下，一張弓的上下兩片角片材質(zhì)密度相近，形變區(qū)弧度一致，一拉弓弦弓體基本對稱”，[6]3可是未指明以什么材料為弓干。若是如今常用的竹材，那就不是沈括的本意。

關于“一張便正”，《再考》批評沒有制作角弓經(jīng)驗的學者：“給出的解釋往往停留在字面意思上,即一拉開弓弦便正了(或便能射中)、或材料的紋路與應力應變的關系造成的弓的偏扭現(xiàn)象等。[8]其實都不是沈括的本意。”[6]3《再考》標注的參考文獻[8]是《新校正夢溪筆談》,但其中并沒有關于“一張便正”的解釋。“材料的紋路與應力應變的關系造成的弓的偏扭現(xiàn)象”云云在《夢溪筆談導讀》內(nèi)。2004年儀德剛說：“《考工記》里曾用‘前弱則僥，后弱則翔，中弱則紆，中強則揚’來描述箭體的強度和彈性對其飛行狀態(tài)的影響。聞人軍對此做了詳細的解釋。并把它看作是中國古人早就知道‘射箭術佯謬’問題的一個證據(jù)?！盵32-33]其實，拙文《〈考工記〉中的流體力學知識》之所以提到“射箭術佯謬”,只是表達中西文明認識弓矢問題的角度不同，并沒有說中國古人早就知道“射箭術佯謬”。[34]儀德剛當年尚是學生,因誤讀而產(chǎn)生誤解可以理解?，F(xiàn)已有多年的教學經(jīng)驗,說我“給出了這‘六善’的譯文”，不知何據(jù)?筆者曾分析《考工記》與“弓有六善”的淵源關系,但未給出這“六善”的譯文,給出這“六善”之譯文的是中國科技大學專家的《〈夢溪筆談〉譯注（自然科學部分）》?！对倏肌氛f“重新考評了聞人軍所理解的弓體性能問題”，不知是把哪些不指名的說法誤認為我的觀點加以考評?偶有疏誤是難免的,然《再考》中別的疏誤不論,僅從《新校正夢溪筆談》引用“弓有六善”這條史料時，誤“射”為“封”、誤“矯揉”為“嬌操”等，錯了10字,足以引起重視。

總而言之，《再考》分享的一些制弓、用弓經(jīng)驗,很有參考價值，但只是局部經(jīng)驗,古今有別,不能套用到《夢溪筆談》“弓有六善”的分析。然而,《再考》根據(jù)現(xiàn)代性能好的筋角弓的特點，總結出的“弓體輕而弓力強勁”“和而虛”，以及如何選角、用角之類,可以考慮總結為現(xiàn)代競技版的“弓有六善”，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

3 王琚《射經(jīng)》之衍變

此節(jié)剖析《夢溪筆談》的“弓有六善”衍入王琚《射經(jīng)》的過程，唐順之（1507-1560）的《武編》和《稗編》載有關鍵的信息。

3.1 唐順之《武編》輯錄王琚《教射經(jīng)》和“弓有六善”

唐順之,字應德，號荊川，武進（今屬江蘇常州）人。明嘉靖八年（1529）會試第一，官翰林編修，后調(diào)兵部主事?？箵糍量軙r,唐順之以兵部郎中督師浙江，曾親率兵船破倭寇于崇明海上。后調(diào)任右僉都御史，鳳陽巡撫。嘉靖三十九年（1560），督師抗倭途中不幸染病，于通州（今江蘇南通）去世?！睹魇贰繁緜鞣Q：“順之于學無所不窺。自天文、樂律、地理、兵法、弧矢、勾股、壬奇、禽乙，莫不究極原委。盡取古今載籍，剖裂補綴，區(qū)分部居，為《左》《右》《文》《武》《儒》《稗》六《編》傳于世，學者不能測其奧也?！盵35]5424《武編》輯錄于嘉靖年間，在唐順之生前未刊行，只有抄本傳世，為秣陵(今屬江蘇南京)焦澹園收藏。至萬歷四十六年(1618)，始由武林徐象橒曼山館雕版印行，稱《唐荊川先生纂輯武編》,各卷署有瑯玡焦竑（1540-1619）校。清代有《四庫全書》本、木活字本、抄本傳世。

《武編》前集卷5“弓”篇依次輯錄王琚《教射經(jīng)》，五射注釋，明俞大猷《射法》，古《事林廣記》古法，《事林廣記》步射、馬射法十二節(jié)，《黑韃遺事》及“弓有六善”節(jié)等。[36]五射為《周禮》中的六藝之一，即“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26]353《武編》中“五射注釋”的作者不明?！妒铝謴V記》有多種版本,一些早期版本已經(jīng)散佚。《武編》中的幾種古《事林廣記》古法見于和刻本(翻刻自元泰定二年刻本)戊集卷3的“弧矢譜法”。[37]《武編》中的步射、馬射法共十二節(jié)，見于現(xiàn)存《事林廣記》元至順年間西園精舍刊本“射藝準的”，[38]僅前后次序略有差異。故《武編》的步射、馬射法當輯自某種版本的陳元靚《事林廣記》?！秹粝P談》玉海堂本“弓有六善”誤“二者和而有力”為“二太和而有力”?！段渚帯贰肮辛啤惫?jié)曰：“二者太和而有力?！盵36]22b“太”為衍字,與《夢溪筆談》玉海堂本似出一源，乃《武編》“弓有六善”節(jié)取自《夢溪筆談》明覆宋本之痕跡。校者焦竑，字弱侯,為明末著名學者、藏書家,博極群書。焦竑所校的《武編》刊為“一者往體少”“凡弓往體少則易張而壽”是合乎情理的。《武編》的內(nèi)容及編排清楚表明，“弓有六善”節(jié)不是王琚《教射經(jīng)》的一部分。

3.2 《稗編》誤合王琚《教射經(jīng)》和“弓有六善”為一書

《稗編》又稱《荊川稗編》?！端膸烊珪偰刻嵋でG川稗編》曰：“《荊川稗編》一百二十卷，明唐順之編……其門人左烝先為之考校付梓,烝沒而書多殘缺。茅一相復加厘正刊行。所引書名、人名原本錯互不合者，一相亦為訂正。然卷帙既繁，檢校難遍，抵牾舛駁尚往往而有……此類不知為原本之訛？為茅一相之竄亂？”[39]1790《荊川稗編》有茅坤序、唐順之自序、茅一相序。編《武備志》的茅元儀是茅坤之孫。茅一相，字國佐，號康伯,是茅坤之侄。他整理的《稗編》于萬歷九年(1581)刊行?！栋蘧帯?581年茅一相文霞閣刊本卷86署有“后學吳興茅一相?！保凇巴蹊ⅰ渡浣?jīng)訣》”的名下,依次輯錄王琚《教射經(jīng)》，五射注釋，步射、馬射法，“弓有六善”節(jié)和五御注釋。[40]五御為《周禮》六藝之一，即“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26]353《稗編》文霞閣刊本中的五御注釋只有四句,闕“逐禽左”,作者不明。《稗編》雖把步射、馬射法算作《射經(jīng)訣》的一部分，但其“步射總法”征引“《射經(jīng)》云：‘無動容，無作色’”，“前后手法”注明“宋盧宗邁太尉釋”，以反切和《說文》釋“摋”“捩”“?”“控”手法，皆與西園本《事林廣記》后集卷13同。[38]3b,4a此二證據(jù)說明這十二節(jié)步射、馬射法屬于《事林廣記》,不應是王琚《射經(jīng)》的一部分。

盧宗邁字紹先，江西大庾縣人，生于兩宋之交(1126年左右),卒于嘉泰壬戌(1202)或此前不久。①聞人軍.《切韻法》《射法》作者盧宗邁生平述要.待刊。盧宗邁精音韻之學,輯著有《盧宗邁切韻法》,日本國會圖書館藏有其室町時期(1336-1573)的手抄本，系宇內(nèi)孤本。[41]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卷14《增廣射譜》七卷解題曰：“淳熙中詔進士習射，書坊為此以射利。末二卷為盧宗邁《射法》，亦簡要可觀。”盧宗邁《射法》已佚,一小部分輯入了上述《事林廣記》“前后手法”。咸豐《南安府大庾縣志》卷13曰：“盧宗邁，字紹先,汝舟從子也。性聰明,務博覽,尤精武藝。年十三，隸御史府。樞密使汪(徹)[澈]臨邊視事，檄之隨行。宗邁知險厄，畫城守屯戍之地,陳攻戰(zhàn)之法,(徹)[澈]深嘉之,拜武階。既而列館職，文雅練達。兩朝日歷成,一歲五遷,官至武翼大夫。宗邁自以性好文史,遭時建武。晚益藏書,多至數(shù)萬卷,然終恥言致身武階云?！盵42]樞密使汪澈(1109-1171)，字明遠,于南宋隆興二年(1164)知建康府，乾道元年(1165)除樞密使。汪澈臨邊視師，志在抗金。低級武官成忠郎盧宗邁隨行獻策,深獲嘉勉。后盧宗邁列館職,成績顯著，官至武翼大夫，成為一名中級武官。收藏界著名的“落水”《蘭亭序》帖先前曾被盧宗邁所收藏,提及他時稱“烏臺提點”“臺史”或“堂后官”盧宗邁。不知是元代書坊有意美化以射利還是無意間誤認,和刻本《事林廣記》稱“宋朝太尉盧宗邁”,西園本《事林廣記》稱“宋盧宗邁太尉”,誤以為他是高級武官。盧宗邁雖不是太尉,但系南宋人。十二節(jié)步射、馬射法及其下文“弓有六善”不屬于王琚《射經(jīng)》是毋庸置疑的。

《稗編》“弓有六善”節(jié)亦取自《夢溪筆談》玉海堂據(jù)以覆刻的明覆宋本，刊為“二者太和而有力”是其證。但刊為“一者性體少”“凡弓性體少則易張而壽”,實為《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評“檢校難遍，抵牾舛駁尚往往而有”之一例?！栋蘧帯啡f歷九年(1581)刊本對這些材料的處理手法不同于《武編》,誤編“王琚《射經(jīng)訣》”一書的顯然不是唐順之本人,應是茅一相(或左烝)。

3.3 《說郛》中“王琚《射經(jīng)》”的來歷

陶宗儀，字九成，號南村，元末明初浙江臺州黃巖人。陶宗儀所輯《說郛》原本久佚,僅有明抄本流行。近人張宗祥據(jù)六種明抄本校理成書，于民國十六年(1927)由上海商務印書館排印出版,即通行的涵芬樓100卷本，內(nèi)無王琚《射經(jīng)》。陶珽(1575-約1639),云南姚安人,祖籍黃巖。萬歷三十八年(1610）進士，官至武昌兵備道。明末清初陶珽對《說郛》百卷本加以增補，編成120卷。王琚《射經(jīng)》在卷101。

陶珽之重校及補續(xù),始于明萬歷年間，其時《稗編》已經(jīng)刊行，陶珽完全有機會看到《稗編》的“王琚《射經(jīng)訣》”?！墩f郛》的王琚《射經(jīng)》與《稗編》的“王琚《射經(jīng)訣》”基本相同,不同處僅為：書名改為《射經(jīng)》，定年代為宋，刪去末尾的五御注。我們可以合理推測《說郛》的王琚《射經(jīng)》實以《稗編》的“王琚《射經(jīng)訣》”為藍本。

《說郛》的版本比較復雜?！墩f郛》增補本于萬歷末至天啟間付梓,其后書版分散。崇禎間其版由分而合，重編印行。198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的《說郛三種》，收有涵芬樓100卷本、明刻《說郛》120卷本及《說郛續(xù)》46卷。

《說郛》卷101之《射經(jīng)》稱“（宋）王琚撰”，《中國叢書綜錄》改成“（唐）王琚撰”。也就是說,含有“弓有六善”的所謂王琚《射經(jīng)訣》或（唐）王琚《射經(jīng)》,其編成和刊刻年代比《夢溪筆談》晚好幾百年。

4 結語

“弓有六善”說的主要內(nèi)容在《考工記》時代已經(jīng)濫觴。古代射藝經(jīng)過長期的發(fā)展，至唐王琚《射經(jīng)》對良弓特點的認識更進一步。北宋沈披善射，會制良弓，沈括又善于總結提高,沈氏兄弟聯(lián)手將良弓的六項優(yōu)點提煉為“弓有六善”?！肮辛啤闭f首載于沈括的《夢溪筆談》，沈括還寫了簡明的技術性說明?！肮辛啤彪S著《夢溪筆談》的流傳廣為人知。至明代，“弓有六善”被衍入王琚的《射經(jīng)》后，流傳益廣。在如今回歸自然，振興傳統(tǒng)手工藝的潮流中,“弓有六善”說仍值得借鑒,具有相當?shù)默F(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