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歐洲杯落幕,我們這幫中年男人重新過上正常生活。我們不再冒著患上ED的危險熬夜,不再在午夜因為進球或必進球未進而發(fā)出污穢的慘叫,不再獨自邊看球邊打瞌睡然后在某一個打盹的低頭間把自己震醒,不再邊看球邊發(fā)朋友圈同時在好友微信群以及別人的朋友圈下打滾,不再如少年等候暗戀女生般期待比賽開始,不再如離婚般哭喪著臉送別心愛的球隊,不再賭球,不再讓身體、心靈和錢包接二連三受傷??駳g的節(jié)日結束了,我們從奧林匹亞山下來,告別想象的天神,再度成為凡人。
男人為何癡迷足球?就此問題,我采訪了幾位朋友。前廣東幼兒園超級聯賽最佳射手劉敬文說,足球是我的好朋友,我離不開它。新疆一位飽經滄桑的農場主許志學說,春心蕩漾的時候我就去看球,他們急我就不急了;激情澎湃的時候我就去踢球,反正最后都是不射。府青路“李宗盛”李春林則說,足球,是我偶爾可以回去的地方,那里住著堅韌、勇氣、理想、不確定性和天地間的英雄氣,一次又_次電擊我漸漸油膩的靈魂,甚至那些活在不同繭房里的人們,也都可以有這么一個地方,越過山丘,活出生活的樣子。
他們都說得很好,我也想談談自己的看法。足球對我的意義,是讓生活,讓友情歲月不會與我擦身而過。這是受普魯斯特的啟發(fā)。他說,“生活常常與我們擦身而過,它發(fā)生得太快,感官刺激轉瞬即逝,又或者它的意義在被理解之前我們已將注意力轉到別處……經驗和意義的結合少之又少”??墒?,當我們共同看球的時候,無論線上還是線下經驗與意義就牢不可破地長在了一起。我們可能記不住一次普通的喝酒聚會,但誰能忘掉一起看過的—場非凡球賽呢?在看球的時候,通過干杯,咒罵,狂喜或沮喪,我們完成了男人獨有的一個又一個擁抱。足球釋放了男人在體育競技場上能擁有的最高創(chuàng)造力與天才,共同看球的我們也因此均沾了創(chuàng)造與天才,并以此促進友情滋長。無論喜歡的球隊是否相同,我們對足球的熱愛是相同的,說著黑社會般的切口,我們莫逆于心。
這是中年男人的感悟,那么,少年又為何熱愛足球呢?我付了兒子皮娃八塊錢稿費,請他寫了篇關于足球的作文。他11歲了,喜歡踢球,號稱川大附小的姆巴佩,這次歐洲杯跟我一起看了很多場球,甚至有好幾場是凌晨3點的。有時我睡著了,他也不管,不喊醒我,只一個人全神貫注繼續(xù)看。這孩子真是像我,夠旁若無人。
皮娃寫的作文,大部分是賽事追溯,也有兩段議論,挺有意思?!白闱蜃钇婷畹牡胤骄驮谧钊醯那蜿犚菜灸艽驍∽顝姷那蜿?,這時‘最弱之隊就成了當之無愧的‘最強之隊,因為它結合了:運氣、實力、努力、堅持、不放棄的精神?!薄拔覀兛醋闱驎芗で椋嬲目辞虮仨毷强粗辈?,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這就是我喜歡足球的原因?!?/p>
實際上,就像我一個朋友在午夜賽事結束時發(fā)朋友圈說的那樣,足球是進化與退化的雙重游戲:
足球首先是個進化過程,一個小男孩從零開始,一點點學習運球帶球,用不同部位觸球,然后再精通技戰(zhàn)術,對球隊球員如數家珍,—直到擁有足夠多的知識儲備可以和朋友開懷暢聊。
然后足球又是個退化過程,讓位給工作,讓位給家庭,讓位給肥胖、近視、腎虧和骨質疏松。記憶變得遙遠,激情在回憶里分崩離析,三五成群嘯聚看球讓位給午夜沙發(fā)獨自看球。
但還是有些東西留了下來,永遠鮮活,永遠動人,堅忍不拔,無堅不摧,超過一切海誓山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