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太燕（江西行政學(xué)院）

彭醇士（1896—1976）是近現(xiàn)代有影響力的文藝名家，但各種論著對其記錄、評騭較少或過簡，因此筆者借助民國報刊雜志刊載的史料加以補述和充實，便于讀者深入了解他及其作品。彭氏譜名康祺，號素庵、莼思，又號素翁，江西高安人。他自小得外叔祖翰林院編修藍(lán)鈺教授，才名蜚揚。1920年，他畢業(yè)于中國大學(xué)商科。求學(xué)期間，他一度受知于“桐城派”后期大家姚永概、姚永樸兄弟，又與諸君子游唱無虛日，詩書畫日精。因欽慕清代畫家戴醇士，他改名粹中，字醇士，以字行。他先被徐樹錚所創(chuàng)的正志中學(xué)聘為國學(xué)教席，不久赴哈爾濱任畜牧局秘書、局長。1923年他棄官返鄉(xiāng)，任南昌通俗教育圖書館館長，廣征典籍，宏開化育，有名于時。熊育钖聞其名，往返傾談，聘為省立二中國學(xué)教席。1924年，他得熊公哲介紹，聘作心遠(yuǎn)大學(xué)教授，與江右名家汪辟疆、王易、余謇等過從甚密。1927年，他被贛督方本仁聘作督軍公署參議，次年至李濟(jì)深粵省政府任秘書。1929年，他應(yīng)淞滬警備司令熊式輝之邀任其秘書，后隨熊氏返贛任省政府參事，兼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南昌行營秘書。他1949年赴臺，后任臺灣大學(xué)、東海大學(xué)教授，靜宜女子文理學(xué)院教授兼中國文學(xué)系主任。1976年9月29日病故。

彭醇士是位憂國憂民的熱忱之士，1932年《民治評論》雜志刊有其函《致鳶如書》：“鳶如吾兄：不晤久矣！頃奉《民治評論》，批覽至佩。國事日艱，有識同慨。而海內(nèi)賢者又多緘口結(jié)舌，不肯有云；其不肖者則寵言紛出，莫衷一是，各逞承說，用相詆謗。蓋自最近數(shù)年以來，言論界之每況愈下，誠不勝今昔之感矣！吾兄揭橥民治，始終一貫，艱苦卓絕，屢蹶復(fù)振。而今日之禍亂相乘，迄無寧歲，國殘民病，上下呻吟：尋其癥結(jié)，又何莫非由一二負(fù)責(zé)者于政治上下不徹底解放而致此耶！入主出奴，前后一揆，覆轍相循，罔知取鑒；不惟國日以削，民日以罷；其本身亦皆不旋踵而踣，何嘗蒙利哉！使其間稍有明達(dá)事理之人，政公諸民，議決于眾；不以好惡定其取舍，不以違從定其逆順，竊恐海內(nèi)之士皆愿歸之。謀國之忠，為民之切，誠無過于此者；而其福祚之長，亦將與年壽相始終，必?zé)o傾覆之慮。是則吾兄民治之說，固不惟救國之良劑，抑亦大有裨于今日之負(fù)責(zé)者！發(fā)聵震聾，惟在努力！國家前途，視此曙光！書不盡言，弟醇士頓?！雹僬劶皣抑卫矸矫娴睦碚摵痛胧?/p>

彭醇士與名流陳三立、吳湖帆、汪東、冒廣生等來往頗多，如《申報》載有新聞《牯嶺之要人與名流——萬松林舉行雅集，規(guī)復(fù)白鹿洞書院》：“今年氣候較熱，游人極多，日前會議閉幕，各方要人，多未下山。由熊式輝、邵元沖、張默君邀請在山名流陳散原、王揖唐、曹經(jīng)沅、彭醇士等，發(fā)起匡山吟社。日昨集于萬松林，到者尚有汪精衛(wèi)、戴季陶、許世英、陳其采、吳鼎昌、林爾嘉、程天放、林子有、曾小魯、許凝生、陳彥和、釋太虛等數(shù)十人，以釋慧遠(yuǎn)游廬山詩分均賦詩，公推曹經(jīng)沅氏收輯、將刊專號。席間并由熊式輝提議修復(fù)白鹿洞書院，討論甚久。先是吳稚暉、李石曾等曾倡此議，遂由在座之王揖唐等簽名發(fā)起，眾推陳散原主其事，以發(fā)揚文化、整理學(xué)術(shù)、振興民族精神為主旨。”②

彭醇士與梁實秋交情頗深，是“雅舍”的?？停瑩?jù)梁氏描述彭“五短身材，而風(fēng)神蕭散，聲若洪鐘”，梁氏稱其詩書畫三絕不讓鄭虔。尹石公在梁氏生日歡宴上介紹梁、彭相識，尹詩《贈梁實秋參政兼簡醇士仲子清悚錦江》即有“觥觥彭高安，三長妙獨步。造辭太阿鋒，高論薄盤互。能詩自有聲，不假散原樹。余事擅鹿床，漏天吮筆補。贈侯一軸山，我實中心妒。”聚會后，彭醇士有詩《壽實秋參政》：“吾聞實秋早，識面固未久，詩人尹石公，譽之不絕口。石公端雅士，平生嚴(yán)取友，以知實秋賢，當(dāng)世或無有。君才比騏驥，千里一馳驟，群駑苦鞞足，踣者十八九。君年未四十，聲明湖海舊，世兒徒紛紜，失笑真培塿。纖纖新月上，冉冉度窗牗。遙空一痕畫，光芒奪珠斗。今夕復(fù)何夕，執(zhí)盞為君壽，坐客皆美髦，議論脫窠臼。人生貴適意，會合良非偶，不醉且毋歸，泄此如澠酒?！彼麑⒃婑殉蓹M幅相贈，“淡墨行書，參差有致”。他還在梁氏的生日尺頁上畫了一幀松竹，寥寥數(shù)筆，瀟灑有致。在另一次雅集中，彭醇士乘興作《雅舍圖》一幅，據(jù)梁實秋言：“他作畫喜歡吮筆，以控制筆頭的水量，一畫作成，往往舌面盡黑。他的水墨山水遒勁之中含有秀潤之氣，我嘗戲謂：彭醇士、戴醇士，何以如此之酷肖也？他笑而不答，尋曰：我是特別喜歡戴醇士的！雅舍本不雅，經(jīng)他一加渲染，土坡變成了崗巒，疏木變成了茂林，幾楹茅舍高踞山巔，浮云掩映，儼然仙境?！标愌咏茴}了一首絕句：“彭侯落落丹青手，寫卻青山犖確姿。茅舍數(shù)楹梯山路，只盡兵火好棲遲?！保ā额}彭醇士〈雅舍圖〉》）③至1952年，彭醇士仍有詩憶及友朋間的聚會，“君不聞黃雞唱曲玲瓏悉，白日去我誰能留？有人夜半移壑舟。又不見少年乘馬錦襠褕，遲暮摧傷羈旅孤，寒燈擁被無歡愉。憶昔嘉江同餞臘，銀壺瀉酒盤烝鴨。坐上檀檜聲激揚，大弦悲壯小弦怯。主人勸客側(cè)金卮，伐木高歌情款洽。朱錦江清悚丹青入畫屏，盧生冀野寶劍騰珠匣。舊游回首百無傷，文學(xué)掃除皈凈業(yè)。神州重睹虎狼橫，殘骨未收賴血喋。故人生死隔天涯，夜雨凄涼夢巴峽。哀樂十年隨泊換，江河兩戒填棋劫。昨聞宵宴設(shè)桑張，愧我晨炊舉菜莢。高齋持盞曲紅張，銜袖花箋侑香榼。吁嗟夫，人間萬事如風(fēng)狂！昔日桃與李，今日參與商。何嘗攜子清，飛觀衣白袷，東海傾杯一口呷。”

書法 彭醇士

彭醇士喜提攜后進(jìn)，傅抱石提到1932年彭氏向熊式輝進(jìn)言為其提供留學(xué)補助一事，青年傅抱石為了提高藝術(shù)能力常去拜訪彭氏，以師長事之，并為其鐫刻印章多方。至臺后，彭醇士與蕭一山、徐復(fù)觀關(guān)系至密，徐氏所撰悼文談到二人均住臺中，彭氏孤高的品格吸引了他。他們在文化觀念上相同，皆不滿胡適一派，彭氏推服徐氏批評胡適之文。二人有詩歌酬唱，徐氏將己詩送給彭氏修改。彭醇士與徐復(fù)觀有過三次合作：林幼春《南強詩集》印行時徐氏作序，彭氏作傳；得知陳立夫在美國養(yǎng)雞自給，彭氏提議徐氏撰寫壽序一篇，自己書寫；鄧翔海逝世后，徐氏撰寫墓志，彭氏書丹上石。徐氏一度計劃為彭氏整理遺稿出版。

彭醇士詩書畫兼絕，徐復(fù)觀稱：“許多人推他的詩為臺灣第一，實際他的畫，在當(dāng)代畫家中，也必然應(yīng)居于第一流的地位。我心里想，他不僅是名副其實的詩書畫‘三絕’，再加上古文，而是名符其實的‘四絕’?！雹軇⑻！杜泶际吭姇嬤x集序》亦言：“杜甫云：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詩人與書畫家表態(tài)多同，以文字表現(xiàn)為詩，以丹青表現(xiàn)為畫，以筆墨表現(xiàn)為書。故謂彭君作品環(huán)瑋雋逸，皆得力于讀書多，故無論為詩、為書、為畫，每一落筆皆神出古異，書卷味濃，令人激賞不盡。”⑤或許因為名氣太盛，李敖數(shù)次訾罵于他。

投壺聯(lián) 書法 彭醇士

彭醇士詩名甚盛，讀大學(xué)期間投稿于曹纕蘅主編的《采風(fēng)錄》，為其所激賞。他曾于1964年馬尼拉國際詩人大會獲“桂冠詩人”獎。彭詩收錄于魏元曠《蕉庵詩話》，他著有《南浮集》手稿數(shù)卷，多憂國傷時之作。彭詩初學(xué)宋格，好張耒，平易不尚雕琢，嗣學(xué)李商隱，一改此前粗疏之弊，后出入于黃庭堅，以“江西派”為宗，蒼勁婉約兼而有之。如《含鄱口》：“青螺秀沫朝妝靚，蒼龍連蜷下窺飲。何時雙蟠玉鏡臺，磨瑩波光寫娉影。晴旭涵山生紫煙，畫屏初展疽秋妍。巖罅漏云忽滃合，回看頓失南康塔?！崩市愦己瘢瑯?gòu)思新奇。如《癸酉秋后五日與纕衡訪黃龍寺既又偕散原丈伯藏天放一平凡十余人坐雨僧樓其后九日攜眷游龍?zhí)队鲇暝夙轮酗堼S廊下因成二絕句寫奉寬靜上人吟正》：“領(lǐng)上行云絮作堆，石間流水玉清哀。黃庵十日三攜客，又向山樓賞雨來?！薄八苫鸺宀栉蹲铋L，僧廊攤飯筍蔬香。商量何處堪偕隱，待縛茅亭倚寺旁。”人景合一，生動活潑。再如為答謝友人贈送日記之作之一，“頓日無營飽貪余，手來老懶漸捐書。不堪流輩談時事，聊共交親悅起居?！备星閺娏叶粶\露，真摯自然。

彭醇士又善倚聲，多次參與夏敬觀組織的詞社漚社的活動，夏敬觀《忍古樓詞話》稱：“莼思能詩善畫，詞尤工致。……高安、上高、新昌三邑之人，多諳音律，能歌古詞曲，亦特長也?！雹蘖州岷憔帯对~綜補遺》錄其詞，如《三姝媚·調(diào)頤水同病樹作》：“銀屏圍繡綺。正垂蓮燈圓，噴猊香細(xì)。杏雨添寒，襯衣織蔥蒨，絳囊溫膩。鏡寫春山，贏記得親描眉翠。別后云英，愁把金樽，暗繞紅淚。楊柳雕鞍重系。念舊曲桃根，有人曾似。夢裊陳宮，聽繞梁瓊樹，弄吭鶯脆。象管鸞箋，空悵望，仙丹雙美。待與清詞低唱，箏絲自理?！痹O(shè)色凄麗，逶迤婉曲。如《漢宮春》：“煙裊晴空，漸繁英弗榭，飛絮黏簾。東風(fēng)綠楊巷陌，閑系游驂，天涯倦旅。又簫聲，吹夢江南。尊前畔，香唇秀靨，勞愁暗綰眉間。阮客窮途淚掩，倦紅裙索醉，消盡玄淡。凄涼衛(wèi)娘舊曲，澀涴青衫，蘭閨嫩約。勝叮嚀，細(xì)寫霜縑。沉恨處，屏山幾疊，爐薰半縷慵添。”婉秀深沉，哀綿入骨。彭氏旅蜀時著有《照影集》一卷，多為小令，清新郁麗。

彭醇士的書法從《蘭亭序》入手，融會二王，尤得王羲之“奉橘”神髓，清醇秀潤，中小行楷尤為精絕。1936年，他與葉恭綽、王宜漢、鄧散木等十四人協(xié)同完成了中山陵《三民主義》碑文手稿。他于書法理論有獨見，撰有《學(xué)書詹言》（載于《書學(xué)》1943第1期，1944年第2期）放談風(fēng)格技法，闡發(fā)智永、崔子玉、顏真卿、柳公權(quán)等對八法的論述。一些書法理論或書法史著作選錄了此文，但據(jù)筆者所見多非完璧，僅為前半部分，故全文摘抄如下：

自庖犧書卦，蒼頡制字，古文篆隸，相滋以生。今之真書，即古隸法。行草二體，導(dǎo)源于茲。故學(xué)書者必旁通二篆，研求隸法，先習(xí)真書，端正勻停，然后肆筆行草，自然臻妙。昔賢所謂筆跡須有本原，偏旁皆從篆隸，藏鋒折搭之工，向背開閡之勢，隱顯之間，皆存是道。宋高宗云，士于書法，必先學(xué)正書，以八法皆備，不相附麗。法書通釋稱八法之道，肇自隸楷，崔蔡鐘張，皆祕其說，二王之后，傳之永師，降及歐虞，尤宗其法，誠以所用賅于萬字，墨道之最，不可不明也。八法者，永字八筆是矣。一曰側(cè)，二曰勒，三曰努，四曰趯，五曰策，六曰掠，七曰啄，八曰磔。

、側(cè)者點也。而謂之側(cè)者，側(cè)下筆使筆鋒右顧，審其勢而側(cè)之也。

一勒者橫畫也。而謂之勒者，謂之筆而行，承其虛畫取其勁澀也。

丨努者中心豎畫也。而謂之努者，豎筆微努近左，然后?筆下行，使不直率，故不得豎畫也。

亅趯者挑也。而謂之趯者，其法借勢于努，蹲鋒得勢而出，期于倒收若跳踢然，忌于平出，故不言挑也。

一策亦畫也。不言畫者，其法仰筆?鋒輕抬而進(jìn)，有鞭策之勢，故言策，不言畫異于勒者，勒則兩頭下中高，策則兩頭高中下，勒者使之回，策者使之進(jìn)，其意深矣。

丿掠者拂也，撇也。而謂之掠者，側(cè)鋒左出，借勢于策，迅筆左出，取其勁險，盡而為撇拂，則輕薄無此肥厚矣。

′啄者亦撇也。不言撇者，取鳥啄物之義。

ㄟ磔者波也。而謂之磔者，微直曰磔，橫曰波，其法?筆戰(zhàn)行，不徐不疾，欲盡復(fù)駐，勢是以磔。

崔子玉八法陰陽遲速論云:

側(cè)筆者，左揭腕簇鋒著紙為遲澀，回鋒覆蹤是峻疾。

勒筆者，鱗筆右行為遲澀，回筆左勒是峻疾。

努筆者，搶鋒逆上頓挫為遲澀，努鋒下是峻疾。

趯筆者，蹲鋒于努畫之中，衄挫取勢為遲澀，得勢險激左出是峻疾。

策筆者，搶鋒向上為遲澀，回鋒仰策是峻疾。

掠筆者，右激逆搶為遲澀，左揭腕右掠是峻疾。

啄筆者，左臥筆挫鋒向右為遲澀，右揭腕左罨是峻疾。

磔筆者，緊?戰(zhàn)行為遲澀，勢極磔掣右出是峻疾。

顏魯公八法頌云:

側(cè)蹲鴟而墜石，勒緩縱以藏機，努彎環(huán)而勢曲，趯峻快以如錐，策依稀而似勒，掠仿佛以宜肥，啄騰凌而速進(jìn)，磔抑趞以遲移。

柳柳州八法頌云:

側(cè)不媿臥，勒當(dāng)患平，努過直而力敗，趯宜存而勢生，策仰收而暗揭，掠左出而鋒輕，啄倉皇而疾掩，磔趯趞以開擎。

觀古今書家對于八法無不精通，雖鐘張祕守之言，未免過甚，而顧柳宗師之說，殆可信然。蓋文字萬變，不離點畫，點畫既工，書法自妙。八法者，所以教人以點畫之道也。至于結(jié)構(gòu)成字，因類賦形，秾纖疏密，務(wù)合其方，長短肥瘦，各致其妍，一字之內(nèi)，須有向背，一畫之間，亦有頓挫，僧智果心成頌云:

回展右肩，長舒左足，峻拔一角，潛虛半腹，間開間合，隔仰隔復(fù)，回互留放，變換垂縮，繁則減除，疏則補續(xù)，分若仰背，合如對目，孔單必大，重并乃促，似側(cè)?斜，如斜附曲，覃精一字，功歸自得，盈虛統(tǒng)視，連行妙在，相承起伏。

姜堯章亦曰：點者字之眉目，全藉顧盼精神，有向有背，隨字異形。橫直畫者，字之骨體。欲其豎正勻凈，有起有止，所貴長短合宜。結(jié)束豎實者，字之手足，伸縮異度，變化多端，要如魚翅鳥翼，有翩翩自得之狀。挑剔者，字之步履。欲其沉實，晉人挑剔，或帶斜拂，或橫引向外，至顏柳始正鋒為之，正鋒則無飄逸之氣。

是知八法之后，貴能結(jié)體，結(jié)體之佳，尤在用筆，粗舉其略，以概其余。

夫結(jié)體之妙,形于八法。而點畫之工，歸于運翰。右軍以管為將軍，明書法道之樞機，學(xué)者所宜深究。東坡云，執(zhí)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寬，所謂虛者，掌宜虛空。寬者，腕宜寬平也。掌虛則指實，腕平則指靈，使指運筆，力注毫端，而腕不知，庶幾近焉。茲略舉諸家之論，用資參證。

黃小仲曰，引食指加大指之上，置管于食指中節(jié)之端，以上節(jié)斜鉤之，大指以指尖對中指，中節(jié)拒之，則管當(dāng)食指節(jié)灣，安如置床。大指之骨外突，抑管以向右，食指之骨橫逼，挺筆以向左，則管定，然后中指以尖勾其陽，名指以爪肉之際距其陰，小指以上節(jié)之骨貼名指之端，五指疏布，各盡其力，則形如握卵，而筆始得隨紙環(huán)轉(zhuǎn)，此古人所謂雙鉤者也。

王仲瞿曰，管向左迤后稍偃，若指鼻進(jìn)者，鋒乃得中。

包慎伯曰，大凡名指之力可與大指等者，則其書未有不工者。然名指如桅之拒帆，而小指如桅點之助桅，故必小指得勁而名指之力乃實耳。

由斯而觀，五指并用，力欲其齊，管無還偃，鋒求其中。至于曲學(xué)之士，或?qū)嶃U于管中，謂沉重可致力?；蚓o握其管際，以固執(zhí)為著實。不知管之輕重，無關(guān)于力握之松緊，無關(guān)于鋒。且管過重，則鋒不得其輕矯，握太緊，則力不注于毫端。其書必拖筋露骨，枯弱乏味矣。是皆無力之說，學(xué)者不可不察也。

執(zhí)筆之后，貴能運鋒。昔賢所謂如屋漏痕，如折釵股，如錐畫沙，皆運筆之妙也。何謂錐畫沙，每書一筆，墨聚兩旁，成線如界也。何謂屋漏痕，墨聚于中一線如發(fā)也。何謂折釵股，環(huán)轉(zhuǎn)處須筆筆斷而復(fù)起也。故曰行處須留，留處須行。行處須留者，一豎直下是行也，而筆須頓重。留處須行者，轉(zhuǎn)環(huán)處是留也，而筆須提輕。至于左右有牝牡相得之致，始卒有在艮在乾之異。持論雖高，非愚昧所喻。要之一畫之內(nèi)，必有重輕，一字之成，必有向背。習(xí)之既久，逸趣橫生，神妙之境，唯堪意會，非言語所能形也。

此文堪稱集大成者，既征引了黃庭堅、姜夔、包世臣等人的觀點，又表達(dá)出自己的獨特認(rèn)知，是一篇應(yīng)該得到足夠重視的重要文獻(xiàn)。

彭畫亦絕，王逸塘《今傳是樓詩話》稱其“兼擅翰墨，尤為難得”。在南昌時，他與陳伯年等游，取“畫為無聲之詩”之義，結(jié)“無聲詩社”以研磨繪事，為時所重。其畫宗王石谷，旁及宋元諸子，畫路深廣，尤以山水為勝。其畫大多布局綿密，筆墨洗練，一樹一石，無不點劃中正，一丘一壑，皆蘊飄逸靈秀之致。題跋特佳，讀之令人神往。他與汪東合繪的《云山蕉屋圖》頗有董其昌、戴熙之象，典雅淡逸，樸實靈秀，散發(fā)濃郁的文人趣味。他的傳世之作有《東江木落》《秋塘佳色》《紅粉千行錦繡繁》《寒林寂邨圖并草書》等。其作品市場行情不錯，如2006年北京城軒《東江木落》鏡心（72.8cmX 31.6cm）成交價22000元，《紅粉千行錦繡繁》鏡心（58cmX 31cm）成交價38500元。

通過以上的爬梳，大致理清了彭醇士的人生行跡、文藝活動以及詩書畫成就等，也拓展了我們對于20世紀(jì)某些時段或某個地域的藝壇歷史的研究。

學(xué)書詹言

注釋：

①彭醇士《致鳶如書》，《民治評論》1932年第1卷第3期。

②《牯嶺之要人與名流——萬松林舉行雅集，規(guī)復(fù)白鹿洞書院》，《申報》1933年8月3日。

③梁實秋《北碚舊游》，見《梁實秋作品·舊時月》，北方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81-85頁。

④徐復(fù)觀《悼念蕭一山、彭醇士兩先生》，胡曉明《中國人的生命精神（徐復(fù)觀自述）》，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245-246頁。

⑤劉太?！杜泶际吭姇嬤x集序》，臺灣幸福家庭促進(jìn)協(xié)會，1989年。

⑥轉(zhuǎn)引自吳熊和主編《唐宋詞匯評兩宋卷》第三冊，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115頁。

撫石濤山水 國畫 彭醇士

對聯(lián) 彭醇士

溪山雅居圖 國畫 彭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