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琦
內(nèi)容摘要:《木蘭詩》與《孔雀東南飛》并成為“樂府雙璧”,部編版語文七年級下冊選用了本詩。在詩中有“騎”、“裳”、“行”三字存在讀音上的分歧,文章將從文獻佐證、文本淵源、詩歌情節(jié)等方面進行探究,結(jié)合古代漢語的發(fā)音,分析并選擇此三字較為恰當合理的讀音。
關鍵詞:《木蘭詩》 古代漢語 讀音
《木蘭詩》又稱為《木蘭辭》,與《孔雀東南飛》并稱為“樂府雙璧”,部編版語文七年級下冊選用了此詩。在此詩中有“騎”、“裳”、“行”三字存在讀音上的分歧,且教材課文下注釋并未給出明確讀音。本文將通過文獻佐證、文本淵源、詩歌情節(jié)等方面進行探究,結(jié)合古代漢語中三字的發(fā)音,分析并選擇相對恰當合理的讀音,從而避免在誦讀過程中出現(xiàn)誤讀的情況。
一.騎
關于《木蘭詩》中“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的“騎”字,教材只給出注釋,將“胡騎”解釋為“胡人的戰(zhàn)馬”,“騎”則譯為名詞“戰(zhàn)馬”。新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只給出“qí”這一種讀音,作動詞時,該詞解釋“為跨坐在牲畜或其他東西上”,引申為“兼跨兩邊”;作名詞時,可解釋為“騎的馬或乘坐的其他動物”或“騎馬的人,也可以合稱“一人一馬”。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說:“騎,從馬,奇聲,跨馬也。兩髀跨馬謂之騎,因之人在馬上謂之騎”,所以在《說文》中“騎”亦讀作“qí”。
在中國古代詩歌作品中,“騎”字作名詞時,大多都念作“jì”,這與中國古代詩歌在格律上追求平仄協(xié)調(diào)有很大關系。古人創(chuàng)作近體詩、詞在格律上要求嚴格,如七言近體詩,格律上遵循“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原則,這是對詩句中各字平仄調(diào)配的變通規(guī)定,二、四、六字為全句節(jié)奏點所在,該用平聲字時則必須用平,反之則必須用仄,且上下兩句二、四、六字平仄相對。對于五言近體詩說,相應就是“一三不論,二四分明”,上下句中二、四字平仄相對。如唐代盧綸《塞下曲》:“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痹撛姼铻槲褰^仄起,首句押韻,全詩平仄為“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钡谌洹坝麑⑤p騎逐”中第二字“將”為平聲,相應第四句第二字“騎”為仄聲,讀音為“jì”,若讀作“qí”則是平聲。又如唐代杜牧《過華清宮》中“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一句,第二字“人”為平聲,相對應第三句第二字“騎”為仄聲,讀作“jì”。
相反,“騎”字作動詞則讀作“qí”,如陸游七律《正月二十八日大雪過若耶溪至云門山中》首聯(lián)“山中看雪醉騎驢,清賞真成十載無”中,第二句第六字“載”表示時間,讀作“zai”,為仄聲,第一句第六字“騎”則應讀作平聲“qí”,為動詞。
但在古體詩、現(xiàn)代詩和歐化詩中,格律并無嚴格要求,《木蘭詩》是樂府詩,屬古體詩,因此詩句中無明確的平仄對應。1985年以前“騎”有“qí”和“jì”兩個讀音,且能根據(jù)讀音辨別詞性,讀“qí”為動詞,讀“jì”表示名詞。1985年國家語委頒布《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騎”字廢除讀音“jì”,不論動詞或名詞統(tǒng)一讀作“qí”。但古代漢語中“騎”字因不同詞性有不同讀音,因此“胡騎”的“騎”可讀作“jì”。
二.裳
《木蘭詩》中“著我舊時裳”的“裳”,教材亦未給出相關注音?,F(xiàn)代漢語中“裳”通常與“衣”字連用,組詞為“衣裳”,“裳”字讀作輕聲“shang”。中古漢語中有“平、上、去、入”四聲,并無輕聲。學術界對于漢語中輕聲發(fā)展歷史眾說紛紜,對其具體形成年代大概有以下幾種看法,有學者根據(jù)一種用婆羅迷字母轉(zhuǎn)寫的唐代漢語文獻推測,在公元八九世紀的某些(西北)漢語方言中已經(jīng)存在“輕音”;另有學者據(jù)公元16世紀朝鮮學者所作《翻譯老乞大·樸通事凡例》的相關材料推斷,漢語北方話的輕聲可追溯到公元16世紀。著名語言學家王力認為,作為語法形式的輕音應該是隨著語法的要求產(chǎn)生的,估計輕聲形成的年代在公元11世紀以前。在明清時期的小說如《金瓶梅》《紅樓夢》等的各類抄本中出現(xiàn)了一些詞匯的異文,如“曉得—曉的”、“家火—家活”等,這些后字異文當時應該讀為輕聲。因此,輕聲的普及的時間至少為明末清初,而產(chǎn)生的時間也不會早于唐代。
關于《木蘭詩》的創(chuàng)作年代,學術界基本認為是南北朝時期?!赌咎m詩》最早出現(xiàn)于南朝梁時期的《古今樂錄》,此書只收錄梁以前的樂府詩歌。相比于同時期南方民歌的纏綿婉轉(zhuǎn),《木蘭詩》對于女性感情的描寫異常直爽,據(jù)此推斷此詩應為北朝民歌。有學者指出,《木蘭詩》中所反映的風俗習慣也能應證,如“帖花黃”為北魏婦女的面飾?!赌咎m詩》也對當時的兵制、官職等有所交代,詩中稱呼君主為“可汗”,這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對于君主的稱呼。根據(jù)詩中所描寫的戰(zhàn)事,其一可推測成詩于北齊,北齊文宣帝時曾對北方契丹族進行過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其二,詩中地點“燕山”,位于河北省、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和遼寧省交界處一帶,當時居住著匈奴、鮮卑、氐、羌、羯、柔然、突厥、契丹和庫莫奚等諸多民族,北魏曾在太和二十年(496)與庫莫奚人發(fā)生戰(zhàn)爭,直至正始四年(507)庫莫奚人歸順北魏,凡十二年,與“同行十二年”吻合。因此戰(zhàn)爭可能發(fā)生在北魏或北齊。綜上所述,《木蘭詩》的成詩年代應介乎北魏至北齊之間,是我國南北朝時期的一首北方民歌。輕聲出現(xiàn)晚于唐朝,因此大致可推斷,詩句中的“裳”字不讀輕聲“shang”。
在古漢語中,“裳”從尚從衣,解釋為“下裙”,引申為“男女穿著的下衣”,也可以泛指“衣服”。“裳”字的讀音在古代漢語中大致有兩種說法。其一,在中國古代大部分聲韻學著作,如《集韻》、《韻會》中音為“辰羊切”,在《正韻》中為“陳羊切”,由此可見,大部分語言學著作中“裳”的讀音都為“cháng”。若讀作“cháng”,在《木蘭詩》中也與“床”、“黃”、“忙”等字押韻?!墩f文》中還特別提到,“裳”為“?!钡漠愺w字,“常”從尚從巾,意為“下帬”。若“?!迸c“裳”為異體字,則二字字形不同,字音字義都應相同。在其他文學作品中,“裳”字也應該讀作“cháng”,如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中首聯(lián)“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和酈道元《三峽》中所引漁歌“巴東三峽巫峽長”等中的“裳”字,考慮到創(chuàng)作年代及句尾押韻的要求,也應讀作“cháng”。
但在《說文》和《唐韻》中,“裳”字音為“市羊切”,用漢語拼音表示則為“shang”。鑒于《木蘭詩》成詩年代早于唐代,即便據(jù)古音讀作“shang”,也斷不可能是輕聲。
三.行
《木蘭詩》中“同行十二年”的“行”字,在讀音方面也存在分歧。現(xiàn)代漢語中“行”字讀法不同,詞義也不同?!巴校╤áng)”表示“行業(yè)相同”,亦可作名詞“從事相同行業(yè)的人”,也可組詞“行伍”,泛指軍隊;而“同行(xíng)”則表示“一起行走”,根據(jù)文意可引申為“一起行軍打仗”。用這兩種意思來解釋此詩句,似乎也都行得通。
根據(jù)多數(shù)古代音韻學著作記載,“行”字最早應該讀作“héng”,如《說文》《唐韻》中音為“戶庚切”,《集韻》《韻會》《正韻》中音為“何庚切,并音蘅”。讀作“héng”時表示“人之步趨也”。又有部分文學作品中的“行”讀作“háng”,表示它義,如《廣韻》中音為“戶浪切”,表示“次第”,可以理解為“排序、排行”;《類篇》中音為“下朗切,音沆”,表示“列”,可引申為“軍隊”。綜上所述,早期漢語中“行”字幾乎都讀作“háng”或“héng”,鮮少出現(xiàn)讀作“xíng”的情況。
其次,聯(lián)系上下文及所給出的注釋可分析,“火伴皆驚忙”的原因,是“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木蘭和這些昔日戰(zhàn)友,既是“火伴”,又是“同行”。部編版七年級下冊《木蘭詩》一課的文下注釋中,將“火伴”解釋為“同伍的士兵”,由于當時規(guī)定若干士兵同在一個灶上吃飯,顧名思義稱之為“火伴”,因此可以斷定,木蘭與這些“驚忙”的戰(zhàn)友們是“同伍”,即在同一個編制的單位中戰(zhàn)斗和生活。《辭?!分袑Α靶小弊钟忻鞔_的解釋,讀作“háng”時,可解釋為“古代軍隊編制,二十五人為一行?!比纭蹲髠鳌る[公十一年》有“鄭伯使卒出豭,行出犬雞”,其中“卒”和“行”都是古代軍隊編制,百人為“卒”,二十五人為“行”,因此“行伍”也泛指軍隊。而木蘭與戰(zhàn)友們在同一個編制的單位中生活和作戰(zhàn)多年,在此“特殊情況”下,依舊沒有暴露身份,更能體現(xiàn)木蘭謹慎的品質(zhì)和男子般英勇無畏的氣概,“火伴皆驚忙”也就順理成章了。如果讀作“xíng”,只是說明木蘭和戰(zhàn)友們一起行軍打仗,卻不一定在同一編制的單位中,并且木蘭所在的軍隊不可能一直處于行軍的狀態(tài)。更重要的是,“行”讀作“xíng”解釋為“一起行軍打仗”時,會弱化文本的表達效果,由于作戰(zhàn)單位范圍擴大,“火伴皆驚忙”的表現(xiàn)將會顯得較為牽強,也會淡化木蘭所體現(xiàn)出來的一些精神品質(zhì)。因此,“同行十二年”的“行”字應讀作“háng”為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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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市陽山實驗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