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璇
◆摘? 要:《臨高臺》原為漢鐃歌曲辭。郭茂倩《樂府詩集》將漢鐃歌歸于鼓吹曲辭一類,這類曲辭的性質(zhì)是軍樂,功用是奏樂于行軍、凱旋或者是天子宴餉。后世對其多擬作,然擬作大多與古辭主題相左,如謝朓、王融、蕭衍、沈約、陳后主、張正見、蕭愨諸作,已將《臨高臺》視為同題詩,或言高臺望遠之情,或?qū)懗缗_眺望之景。本文以永明體代表詩人沈約、謝朓、王融、蕭衍為例,對其同題詩《臨高臺》進行對比分析。
◆關(guān)鍵詞:臨高臺;永明體;詩歌
一、詩歌風(fēng)格各具特色
謝朓詩風(fēng)清麗靈秀,詩中煉字精巧。謝朓的奇章秀句往往集中在其景物描寫當中,其對景物的描摹不止停留在客觀刻畫,更融入了詩人主體的情感、動作等。謝朓筆下的《臨高臺》,以“綺翼”“孤鳥”“連山”“清風(fēng)”“朝夜”“寒色”等意象構(gòu)筑了一幅凄清的高臺秋色圖,襯托出詩人內(nèi)心的思念、孤獨、辛酸、悲慨之情。同時,詩中的煉字生動傳神,“才見孤鳥還,未辨連山極”二句中的“見”、“辨”二字分別寫詩人“被動地看到”與“主動地眺望”,將詩人的動作融入景物描寫中,使景物呈現(xiàn)出動態(tài)畫面;同時溝通了“物”與“我”之間的關(guān)系,使詩歌散發(fā)俊逸、靈秀之氣。
沈約詩歌多清愁哀怨,而《臨高臺》則在清怨之余,還頗具氣勢。詩的開頭二句——“高臺不可望,望遠使人愁”,起勢突兀,一縱一收,一開一合,頓挫波瀾?!斑B山無斷絕,河水復(fù)悠悠”寫詩人高臺遠望之所見:重重疊疊的山嶺,不見斷絕;悠長不斷的河水,不見盡頭。兩句寫景均從大處落筆,渾闊厚重,與謝詩、王詩相比更有一種極目山河的氣勢。
王融詩歌華美明凈,王融筆下的《臨高臺》在華美明凈之余,還有幾分神秘朦朧的色彩。詩中的景物描寫寫出了新意,“井蓮當夏吐,窗桂逐秋開”二句巧妙地將詩人的遺憾化為神奇,寫想象中的蓮花桂葩,更加華美絢麗。當詩人從遐想回歸現(xiàn)實之時,只見楊花柳絮在低空輕飄飄地飛揚,鳥兒正陸續(xù)地從遠方飛回,一虛一實,給全詩增添了朦朧迷離之感。詩人陶醉于美景之中流連忘返,不覺夜幕降臨,他抬頭仰望,只見空中密云成陣,月影時隱時現(xiàn)。云在動,月也在動,天上的云和月,互相映襯,仿佛是在結(jié)伴徘徊,頗具神秘之感。
蕭衍早年與謝朓交好,其詩風(fēng)格受謝朓影響頗深,多清麗典雅之作。同時,蕭衍還擅長寫情愛詩,其筆下的《臨高臺》頗具清麗纏綿之風(fēng)。蕭詩注重詩歌顏色的渲染,在詩中詩人多寫“行云”、“草樹”、“玉階”等較淺顏色的意象,使詩歌整體呈現(xiàn)清新淡雅的色彩?!坝耠A故情人,情來共相憶”二句則突出了纏綿之風(fēng)。
二、情感表達各有不同
四首詩雖都以“登臨”為主題,但其情感卻有所不同。其中王融明顯不同于其他三人。謝朓、沈約、蕭衍筆下的《臨高臺》皆有思念之情,帶有傷感意味,而王融所作的《臨高臺》表達的卻是詩人登高的愜意之情與流連忘返之意。
王詩和謝詩的首句都揭示了詩人“臨高臺”的原因,王詩開頭說明詩人登高是為了縱目遠眺,欣賞更多的景致,而謝詩中卻是想遠眺故鄉(xiāng)所在,以慰鄉(xiāng)關(guān)之思。王詩和謝詩中都出現(xiàn)了“鳥”的意象,謝詩是以“孤鳥”襯托詩人思歸不得的愁苦,王詩則是渲染高臺之上的美景,表現(xiàn)詩人流連忘返的情感。最后,沈、謝、蕭詩的結(jié)尾皆著重突出詩人的思念之情,而王詩卻將注意力投向天空,寫云與月時隱時現(xiàn),相互映襯,表達的是詩人陶醉于美景之中的愜意之情。
然而,同樣表達思念的沈、謝、蕭三人,在情感細微之處也有所不同。謝詩重在表達詩人的辛酸悲慨之情,全詩讀來凄楚動人。其中情景交融的手法運用得十分出色,“才見孤鳥還,未辨連山極”二句以“孤鳥”寄托詩人客羈異地、思歸不得的愁苦,以“連山”寫出詩人遠望不得,焦急期盼之情;結(jié)尾二句更是直抒胸臆,飽含詩人辛酸之情與悲慨之氣。
而本文認為,沈詩在表達詩人思念愁緒的同時,略微帶有惱怒、怨懟之情。沈詩開頭反向著筆,說高臺之“不可望”,以否定開頭,給人以懸念。下句“望遠使人愁”則解釋了上句,說明“高臺不可望”的原因,即望遠易引起愁緒。詩人在這種空寂與惆悵中逐漸生出煩悶、惱怒之情,這種情感在詩的結(jié)尾達到頂峰——“可望不可見,何用解人憂?”望遠本為解憂,但望而不見,反增離愁,如何能解人憂呢?反問作結(jié)正是詩人內(nèi)心的怨懟之情的表露。
蕭詩情感表達的不同之處在于詩中出現(xiàn)了“情人”,表達了對情人的思念之情。“玉階故情人,情來共相憶”二句直抒胸臆,想象遠在洛陽的情人也正思念著自己,縱使高臺再高,道途再遠,卻也只能阻擋相見,不能阻隔相思。詩人在此連疊兩“情”字,更顯深情綿邈。
三、詩歌成就互有高低
鐘嶸在《詩品》中將謝朓、沈約置于中品,將王融置于下品,對他們皆有贊美之詞。然而,鐘嶸對永明體卻不持認可態(tài)度,認為其“文多拘忌,傷其真美”,過分追求聲律,流于形式,會損害詩歌“吟詠性情”之真美。
從鐘嶸所倡導(dǎo)的“真美”,即詩歌的情感內(nèi)容上看,謝朓、沈約筆下的《臨高臺》雖遵循了永明體的要求,但卻未傷其真美,全詩情感真誠質(zhì)樸,自然流露。沈詩“沒有刻意經(jīng)營的警句,完全是素樸的家常語,但讀來卻感到有一種真摯的情思流注盤旋于字里行間,而且能明顯感到抑揚開合的節(jié)律和情感的起伏流動”。謝詩“造詣出于精工綺麗之外,離巧飾的作風(fēng)已經(jīng)很遠,表現(xiàn)出詩人真正的美感與情感。‘才見兩句,尤其遠離修辭之工而直造真境,覺山川氣象,混沌而來,可以說是思有妙悟”。
而王詩和蕭詩雖既有情又有景,但兩者的融合顯然不如謝詩和沈詩那般質(zhì)樸自然。王詩更注重詩歌的寫法技巧,詩歌寫法上富有新意,但詩人內(nèi)心真摯的情感流露則稍顯不足;蕭詩雖有真摯的情感,但情感的表露主要集中在詩的后半段,與前半段的銜接過渡稍顯生硬,缺少情感的起伏流動。
再從詩歌技法上看,謝朓筆下的《臨高臺》對比沈約,煉字更加生動傳神,能夠更好地處理“物”與“我”之間的關(guān)系,使全詩的情感更加細膩動人。故本文認為,以《臨高臺》來看,謝、沈為佳,王、蕭次之,而謝、沈之中又謝詩更勝一籌。
參考文獻
[1]鐘嶸.《詩品》,曹旭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
[2]王運熙,駱玉明,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版.
[3]錢志熙,趙敏俐.中國詩歌通史(魏晉南北朝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