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銅勝
長詩是難讀的,詩中的意象,讀者不一定能懂得,并領(lǐng)會,或是能喜歡。更多人喜歡讀短詩,短短的幾句,有時只是一個簡單的意象,一個詩句,甚至是一個詞組,就能讓你喜歡,讓你思忖良久,默然成誦。短詩是屬于自然的詩句,走在自然之中,就像是在翻讀自然寫給我們的短詩,我喜歡漫步在自然中,尋找那些零碎的詩意。
雨后,草地現(xiàn)出沉重的綠色,仿佛心事重重。一個人有心事,我總覺得是件好事,說明他在思考,他在想著遇到的問題,可能還會想該怎樣才能去解決眼前的問題,也或者那些問題并不是他自己的。路上遇到一個心事重重的人,我總是滿懷敬意。雨后,看到心事重重的一片深綠草地,我會認真地看著它們,發(fā)現(xiàn)它們深綠的葉上有一些黃褐色的東西,伸手一摸,軟軟涼涼的,手感很舒服,那是地踏菜,是春天里我所喜歡的一種菜。地踏菜,是春雨寫在草地上的詩句嗎?
入夏,陽光仿佛是忽然之間就醒悟了一般,開始賣力地展示它的熱情。出去散步的時候,開始喜歡走在樹蔭下了。自然總是懂得人們的心思的,在太陽熾烈的時候,樹葉也長得濃密了。我們走在樹蔭下,太陽就在不遠處白花花地閃著光,追著我們,隨時覬覦著躲在樹蔭下的我們。陽光撫弄著青草、莊稼和裸露的土地,大概也隨時準備撫弄我們。樹蔭下,從樹葉間漏下的陽光,是一塊塊圓形的光斑,它們在風(fēng)中跳躍閃爍,歡快而又調(diào)皮的樣子。我看到它們想笑,想去踩住它們,可我沒有它們步伐的靈活,我被地上的光影嘲弄了一番。光影的跳動,是活潑的,它讓我想起了鮑爾吉·原野的句子:“曠野孤寂,松樹在自己的影子里休息?!倍嗝锤挥谠娨獾南胂螅庥霸跇涫a下鬧騰著,時不時也戲弄一下我們,是想表達另一種詩意嗎?
如果不是在雨后,山間那條小溪的水流并不大,流速緩慢,很平靜的樣子,我喜歡安靜的溪水。山間的那條小溪,層層疊疊,溪中石塊阻隔溪流,形成一個個高高下下的水宕。水宕很淺,數(shù)米見方,溪水清澈見底,水面波紋粼粼,陽光在水面跳躍,在水底閃爍。我站在水邊看了許久,數(shù)尾小魚往來,“皆若空游無所依”。有樹葉落在溪上,又隨溪水流走,也如浮在空氣中一般。
雨停后,去樹林里聽雨水從樹葉上滴落的聲音,或是有雨水滴落在仰起的臉上、伸出的手臂上,清涼的感覺,是有些詩意的。雨水落在樹下的一片落葉上,又從落葉上滾落,消失在土地上。此時,一束束的光線從樹梢間斜射下來,像一行行的詩句,清澈、清脆、透明,空氣中還有微濕的甜意。
走進自然之中,零碎的詩意,不難尋找。木心在他的詩集《西班牙三棵樹》的《引》中寫道:“在白鯨酒吧啜‘三棵樹’,寫長短句,消磨掉像零碎錢一樣的零碎韶華,韶華,在辭典里是青春歲月的稱謂,我忘掉辭典就是了。”木心真是坦誠得可愛,我更愛他詩集中以零碎的韶華,換來零碎的詩意。對于木心來說,《西班牙三棵樹》,不知是他詩意的年華,還是年華的詩意。而對于我們來說,他的這本詩集又意味著什么呢,是一種零碎的詩意嗎?若能如此,倒是我所喜歡的。零碎的詩意,在你的指尖翻開詩集的那一刻,在你的目光閃過某些引你沉思的詩句的那一刻,也在你站在某處看見某些風(fēng)景,忽然想起某些詩句的那一刻。那一刻,無疑是美好的時光,也是詩意盈盈的時光,雖然它可能是零碎的,但這并不妨礙我沉迷于其中。
木心在這本詩集的《引》中還說:“詩集無以指喚,才襲用一用酒的牌名,西班牙與我何涉,三棵樹與我何涉?!闭绺璧滤f“假如我愛你,與你何涉”。癡和迂,大概是專門用來形容詩人的,可我還是喜歡這樣的字眼。一個時常有癡與迂態(tài)的人,一定是個可愛的人。假如我也喜歡零碎的詩意,當我站在某處,因為某種詩意而著迷的時候,與你何涉,與某處何涉,與某種詩意何涉。我自歡喜,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