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文
作為一個長期對外開放的港口城市,廣州歷來是外國人頻繁進出之地。許多外籍傳教士、商人、外交官等長居于此,并留下了不少與廣州相關(guān)的文獻記錄。英國傳教士約翰·亨利·格雷據(jù)考證,是在1852年(清咸豐二年)來華傳教,居住在沙面一棟洋樓之中,并以包容各種教派和交往中國朋友著稱。[1]他在1875年(清光緒元年)出版了一部名為《Walks in the City of Canton: with an itinerary》的廣州游記。對于今天了解晚清時期廣州的城市風(fēng)貌、宗教活動、手工業(yè)生產(chǎn)及商業(yè)分布有無可比擬的價值。2019年11月,由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xué)教授李國慶主持翻譯的第一個中譯本(譯本題名為《廣州七天》)出版。李氏的譯本降低了閱讀格雷游記的難度,但由于文史考證的相對不足,該譯本在史實考訂以及專名考證兩方面,仍然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筆者認為,要提高該游記翻譯的準確性,需要結(jié)合地圖、地理類史籍[2]以及碑刻材料,對相關(guān)地名、人名、史事進行考證。
首先,要考訂的是譯本正文中的史實。原文第33頁提及:“At the city in question, we arrived in the afternoon of the same day, at half past three o’clock. As it was impossible for us at an hour of the afternoon, so far advanced as half-past three, to penetrate a great distance into the city, …”[3]譯者將之翻譯為:“到達之時,已是當天下午3點半,再要深入市內(nèi)已不可能,……”。顯然譯者將原文中的the city理解為“市內(nèi)”。對“市內(nèi)”的說法是需要商榷的,因為廣州市作為一個行政級別,其出現(xiàn)是以1921年(民國10年)2月5日廣州市市政廳的成立為標志的。[4]在格雷牧師游覽廣州城的時候,廣州市這個行政建制還不存在。筆者認為,原文中的the city,應(yīng)當譯作“省城”。[5]
譯本中多處使用了“廣州市”這一概念。如第139頁正文:“五仙觀并不只是廣州市才有?!钡?41頁正文:“當時的廣州市民非常害怕?!钡?60頁正文:“廣州市民紛紛捐錢。”第168頁正文:“廣州市民將正月二十六日……?!钡?17頁正文:“某些市里省里的上層人士?!钡?19頁正文:“廣州市的風(fēng)水……?!钡?28頁正文:“過往的市民……?!钡?63頁正文:“市里的長官……。”[6]這些“廣州市”“市民”或“市里”的提法,應(yīng)酌情更改為“省城”“城內(nèi)居民”或“城內(nèi)”。
原文第41頁提及:“In a temple, or monastery, ……h(huán)e called at this temple.”[7]對應(yīng)的譯文為:“在廣州西湖邊,有一座專門紀念這些羅漢的寺廟,……乾隆二十一年(1756),他(按:指乾隆皇帝)南下巡視,途中就拜訪了這座廟。”[8]顯然譯者將原文中Sai-woo lake理解為廣州西湖。但乾隆皇帝從來沒有到達廣州。根據(jù)相關(guān)記載,乾隆二十二年,乾隆帝第二次南巡至杭州,到圣因寺瞻禮,看到唐末僧人貫休繪畫的十六羅漢像,為之撰寫題跋。[9]所以譯文中的“廣州西湖”當改為“杭州西湖”。
原文第75頁提及:“And during the occupation of the city of Canton,……were held in this same cloister.”[10]對應(yīng)的譯文為:“英法聯(lián)軍占領(lǐng)廣州期間,科舉考試的第一輪鄉(xiāng)試也是在這座寺廟舉行的。”[11]將the examinations of candidates for the first literary-degree譯為“第一輪鄉(xiāng)試”是不妥的。根據(jù)相關(guān)記載,咸豐九年(1859)英法聯(lián)軍占領(lǐng)廣州期間,在海幢寺舉行的是南海、番禺兩縣的“邑試”。[12]“邑試”也稱縣試,由縣主持,為考取童生資格的考試。只有取得童生資格,方能更進一步參加由知府主持的府試、由學(xué)政主持的院試,取得秀才的功名。[13]而“鄉(xiāng)試”則是考取舉人的考試,由各省主持。[14]“邑試”“鄉(xiāng)試”是兩個有區(qū)別的概念,不能混淆。正文應(yīng)更正為:“英法聯(lián)軍占領(lǐng)廣州期間,由南海、番禺兩縣主持的邑試也是在這座寺廟舉行的。”
正文第385頁提及越秀山上的觀音寺稱:“This monastery was founded by a Chinese general named Fa, ……and died after a reign of twenty two years.”[15]對應(yīng)的譯文為:“宋太宗太平興國元年(976),一位將軍出資建造了此寺?!盵16]按照原文,觀音寺的興建在明太宗(即明成祖)永樂元年(1403);而譯文則說在宋太宗太平興國元年。當以原文為依據(jù)。另外,原文只說負責(zé)興建觀音寺的是一位姓花的將軍。根據(jù)明萬歷三十一年(1603)廣東布政使陳性學(xué)撰寫的《修復(fù)粵秀山觀音閣碑記》,可知永樂初年修建觀音寺的將軍名為花英。[17]當根據(jù)碑記內(nèi)容補充注釋說明。
原文第389頁提及越秀山上鎮(zhèn)海樓(俗稱五層樓)的興建稱:“It was erected, …… and died after a reign of thirty years.”[18]對應(yīng)的譯文為:“明太祖洪武元年(1368),前廣東都督朱亮祖修建了這座塔?!盵19]原文中只是說鎮(zhèn)海樓是在明太祖洪武初年修建的,并沒有說明具體的興建年份。而譯文則直接將興建年份定為洪武元年。根據(jù)相關(guān)文獻,可知五層樓是在洪武十三年(1380)興建的。[20]
除譯文外,譯者自身所加的注釋也需要注意史實的準確。如第11頁有一條注釋,對廣州城的4條護城河進行闡述。稱:“廣州人習(xí)慣稱為濠,即東濠、西濠、玉帶濠、清水濠?!盵21]這一說法需要商榷。清光緒五年(1879)撰成的《廣州府志》中談及廣州的4條護城河稱:
池隍在老城外為濠,今統(tǒng)名玉帶河(嘉慶初,下合浚濠,始有是名)。繞城東者,自小北門橋下起過天關(guān),南過正東門橋,又南過東水關(guān),又南達于江,是曰東濠。其繞城西者,自大北門流花橋起,南過北水關(guān),又南過正西門橋,又南過西水關(guān),又南過太平門橋,又南達珠江,是曰西濠。其自東水關(guān)入西,至定海門橋,又西至文明門青云橋,是曰清水濠。自青云橋又西過正南門,又西過歸德門橋,又西出西水關(guān)達西濠,是曰南濠。長二千三百五十六丈有奇。南濠、西濠屬南海,清水、東濠屬番禺。[22]
這段文獻以東濠、西濠、清水濠、南濠為廣州城的四條護城河。其中東濠北至小北門外,南至珠江;西濠北至大北門外,南至珠江;清水濠東起東水關(guān),西至青云橋;南濠東起青云橋,西至西水關(guān)。根據(jù)1860年《廣州城與郊區(qū)全圖》(以下簡稱1860年地圖),[23]可知東濠、西濠分別是廣州城東、西面的護城河,而清水濠、南濠則是廣州城南面的護城河。清水濠、南濠其實是同一條河道的兩段(曾昭璇教授將兩段河道統(tǒng)稱為玉帶濠)。[24]之所以要將同一條河道劃分為兩段,原因在于要明確職責(zé)范圍——文明門青云橋以東的清水濠段歸番禺縣負責(zé),以西的南濠段歸南??h管轄。4條護城河剛好將廣州老城包圍起來,如玉帶一般,所以當時官方將這4條護城河統(tǒng)稱為“玉帶河”。結(jié)合上面的論述,筆者認為,這條注釋應(yīng)該更正為:“當時廣州的4條護城河,分別是東濠、西濠、清水濠、南濠。4條護城河統(tǒng)一被稱為玉帶河?!?/p>
又如譯本第21頁的注釋:“河南是廣州人習(xí)慣上對廣州市區(qū)珠江以南地區(qū)(即現(xiàn)在的海珠區(qū))的稱謂?!盵25]在晚清民國時人的認知中,“河南”這一地理概念所指涉的范圍,并等同今天的海珠區(qū),而僅指番禺縣下轄的河南堡。《廣州城坊志》引《廣東圖說》中的文獻,詳列河南堡區(qū)域內(nèi)的七十三條村落。[26]有學(xué)者據(jù)此考證七十三村之范圍稱:“磨碟沙涌以西、石榴崗河諸涌以北,約略40平方公里,相當于今海珠區(qū)的近半。”[27]也就是說,今天海珠區(qū)管轄區(qū)域的一半,都不屬于“河南”。故譯本注釋當更正為:“河南在清代,指的是番禺縣河南堡,約占今海珠區(qū)管轄范圍的一半?!?/p>
譯本第132頁的一條注釋稱:“即清末兩廣總督衙門的舊址。”[28]正文提及的兩廣總督衙門,其實是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前位于廣州賣麻街(今一德路附近)的兩廣總督衙門。清同治《番禺縣志》中有關(guān)于這一衙門的詳細記載稱:
總督署,在新城靖海門內(nèi)。……國初平、靖兩藩駐居舊城,文職各官衙門俱于新城權(quán)設(shè)??偠叫惺鹚旄慕ㄓ谛鲁琴u麻街??滴醵攴钪?,文武各衙門俱遷復(fù)舊城,……而總督仍在賣麻街?!特S六年,以島夷之變,焚毀無存。十年,總督勞崇光奏準移于內(nèi)城司后街華寧里口,……其廢址咸豐十一年改建洋人禮拜臺,上蓋及壁俱用石砌。[29]
位于賣麻街的總督衙門在清初就已經(jīng)建立,直到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才被焚毀。戰(zhàn)后兩廣總督衙門則被遷移到老城內(nèi)的司后街,而原兩廣總督衙門遺址則被改建為“洋人禮拜臺”(即今天俗稱“石室”的圣心大教堂)。由此可知,注釋中的“清末”兩字不妥,當改為“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以前兩廣總督衙門的舊址”。
有一部分的史實錯誤是原文本身就存在的,譯者依原文直譯,卻未能指出其中錯誤。如說譯本第38頁提及海幢寺中的幽冥鐘稱:“幽冥鐘。這是本寺的僧人在雍正年間集資鑄造的?!盵30]但根據(jù)幽銘鐘上的銘文,此鐘當鑄造于清康熙五年(1666),[31]而非正文中所說的雍正年間。
又如譯本第39頁提及海幢寺福場園瘞鹿亭的一塊碑刻。這一塊碑刻的原文今天仍可見于《廣州寺庵碑銘集》,是雍正八年(1730)由番禺知縣龐嶼撰寫的。[32]碑文中提及,龐嶼的“先子”曾經(jīng)非常喜愛一頭鹿,這頭鹿死后,“先子”異常傷心。在文言文中,“先子”指已去世的父親。而格雷在游記中,將“先子”理解為龐嶼的兒子,稱:“The deer in question had, by the son of this official, been much fondled, and carefully cherished.”[33]中譯本只是按照格雷的原文來翻譯,未能根據(jù)原碑文指出其中的錯誤。
又如第198—200頁介紹用于計時的銅壺滴漏,有兩處提及其位置。一處稱:“銅壺滴漏是水鐘的名稱,立于雙門底街的一座大牌坊(或稱牌樓)的?!绷硪惶幏Q:“我們到了立著銅壺滴漏的牌樓。如果沒有弄錯的話,這座牌樓建于唐朝,當時叫作清海樓?!盵34]譯者之所以以銅壺滴漏所在的清海樓為牌樓,是因為原文中以“arch”來形容清海樓。[35]但安放銅壺滴漏的清海樓絕不是牌樓。《羊城古鈔》記載稱:“在藩司前,即唐清海樓也。其地本番、禺二山之交,劉?削平之,疊石建雙闕其上。宋經(jīng)略司馬伋重建,改雙闕為雙門。今曰雙門底。”[36]由此可知,清海樓始建于唐代,在最開始的時候是“雙闕”的形制。至宋代才改“雙闕”為“雙門”,此后就稱雙門樓。根據(jù)清末雙門樓的照片,[37]可以看到雙門樓是一座有兩層的城樓,銅壺滴漏就被安置在其中一層。
由于譯者以為雙門樓是一座牌樓,這就導(dǎo)致另外一個商榷點——第202頁正文稱:“銅壺滴漏牌坊附近有一座先鋒廟,是為紀念先鋒神而建。”[38]《羊城古鈔》記載先鋒廟稱:“凡男女將有所私,從而禱之,輒得響應(yīng)。以香囊酬之,神前香囊堆積;乞其一二,則明年酬以三四。廣州在在有廟,而城則拱北樓上東旁?!盵39]史料中的拱北樓就是雙門樓的另一名字,先鋒廟位于雙門樓上。
又如原文第448頁介紹雙門樓在明清時期的沿革有一段英文,對應(yīng)的譯文為:“明太祖洪武七年(1374),牌坊被重建。建成時,廣東巡撫李士禎為其賜名曰拱北樓?!盵40]原文的敘述給人一種錯覺,以為李士禎是明太祖時的人。事實上李士禎是清康熙年間的廣東巡撫?!堆虺枪赔n》記載稱:“元季毀,明洪武七年重建。國朝順治十年(1653)重修,巡撫李棲鳳題曰‘雄鎮(zhèn)南邦’??滴醵迥辏?686),巡撫李士禎重修,題‘拱北樓’三大字?!盵41]李士楨重修雙門樓,并將雙門樓命名為拱北樓的時間為康熙二十五年。
專名回譯是翻譯學(xué)中的一個概念,指的是將他人的譯語文本再翻譯回歸原語文本的過程。[42]格雷在撰寫游記時,將很多地名、人名意譯或音譯為英文名詞。因此,如何處理回譯問題是該游記翻譯的一個難點。要處理好專名回譯的問題,就必須做好專名考證的工作。
首先是街名、地名的考證。有部分街道名字根據(jù)其中文含義意譯而來,如游記原文第17頁提及的一系列街道名字。詳列下表:
街名原文 譯本翻譯1,Peace Street 和平街2,Bright Cloud Street 白云街3,Longevity Street 長壽里4,Street of Early Bestowed Blessings 早福街5,Street of Benevolence and Love 慈愛街6,Street of Everlasting Love 惠愛街7,Street of One Hundred Grandsons 百子里8,Street of One Thousand Grandsons 萬孫街
(續(xù)上表)
譯者對表中街名的翻譯,至少有9個是需要商榷的:
(1)Peace Street與太平街對應(yīng)。太平街位于廣州西關(guān)地區(qū),緊靠在西濠邊上。
(2)Street of Early Bestowed Blessing被譯者翻譯為“早福街”,筆者認為當改為早享街(享為祭祀之意,與Bestowed Blessing意思相近)。根據(jù)1860年(清咸豐十年)地圖,早享街位于老城(北起今越秀山鎮(zhèn)海樓,南至今文明路、大南路一線,東至今越秀路,西至今人民路),為南??h衙門所在之地。民國時期,早享坊被改建為惠福西路的東段。[43]
(3)Street of Benevolence and Love被譯者譯為“慈愛街”,筆者認為當譯為惠愛直街。根據(jù)地圖,可知惠愛直街為貫穿廣東省城大東門、正西門的交通要道。
(4)Street of Everlasting Love被譯為“惠愛街”,筆者認為與Everlasting Love意思最為接近的街名當為“長樂”。長樂街位于西關(guān)楊巷南,民國時期被改建為長樂路。[44]
(5)Street of Five Happinesses在中譯本中沒有被翻譯,筆者認為當指五福大街。根據(jù)1860年地圖,五福大街位于西關(guān)龍津橋南。
(6)Street of Refreshing Breezes在譯本中沒有被翻譯,筆者認為當指清風(fēng)橋?!稄V州城坊志》轉(zhuǎn)引《番禺縣志》稱:“清風(fēng)橋,在撫院東大街。”[45]
(7)Street of Accumulated Blessings被譯作“增福街”,但廣州城內(nèi)并無以此為名的街道。查1860年地圖,找到“積善里”之地名,當是Blessing也可譯作好事、善事。
(8)Market of Golden Profits被譯為金銀市,《廣州城坊志》引述《廣州府志》稱:“撒金巷口市,在新城外,屬南??h?!盵46]Market of Golden Profits或即指“撒金巷口市”。
(9)Street of One Hundred Grandsons或為東郊的百子橋?!稄V州城坊志》轉(zhuǎn)引《番禺縣志》中的記述稱:“百子橋,在東門外育嬰堂側(cè),原名百花橋,又名狀元橋。建育嬰堂時,改名百子橋?!盵47]可見百子橋之名來自于育嬰堂的興建。
游記中還有不少街道名字是根據(jù)其廣州話發(fā)音轉(zhuǎn)譯而成英文的。這類街道名字多數(shù)都附帶了對應(yīng)的中文名字,但也有個別例外。如原文第177頁提及:“The temple in which these religious ceremonies are, by the officials,observed, stands in the Kwan-Poo-Tchin-Street of the new city.”[48]Kwan-Poo-Tchin-Street被譯為“黃埔村街”。[49]但從讀音分析,Kwan-Poo-Tchin-Street應(yīng)是位于清代粵海關(guān)監(jiān)督署前面的關(guān)部前街。[50]
又如原文第310頁提及:“Let us, however,conclude our remarks, on this deity, by observing that in a temple, which, in the Paak-Ling-Kai street of the old city.”[51]這一段提及老城中的Paak-Ling-Kai,譯本中作白嶺街。從讀音分析,Paak-Ling-Kai與1860年地圖中提及的百靈巷相接近,可備一說。
原文第279頁提及:“By the streets which conduct to the old factory site, we, now,returned to Shamiem, and so brought to a close our Second Walk.”這一段中提及的the old factory site,譯者譯為“老商行”。1860年地圖在原十三行商館的區(qū)域標有old factory的字樣。格雷從槳欄街返回沙面,需要經(jīng)過當時已經(jīng)被焚毀的舊十三行商館區(qū)域。故譯文可調(diào)整為“經(jīng)由通往舊十三行的街道”。
地名之外,需要注意的是人名的考證。原文第171頁提及官方對南海神廟的一次祭祀稱:“Kanghi, who, as eighth sovereign of the Great Tsing dynasty, ascended the throne of China A.D. 1662, and died after a reign of sixty-one years, sent to Canton from Pekin, an ambassador—a provincial judge named Tung—to offer in this temple, especial prayers on his behalf.”[52]這一段文字說的是康熙曾經(jīng)委派一位官員代替他前來廣州祭祀南海神廟。這位官員的姓氏為Tung,譯者將之譯為“佟”。《廣州城坊志》引乾隆《廣州府志》稱:“國朝康熙六年(1667)察院董篤奉諭祭?!盵53]據(jù)此,“Tung”當譯為“董”而非“佟”。
原文第294頁提及小市街上的百歲坊,稱:“The arches in question were erected, by imperial decree, in honour of two centenarians,who flourished sometime during the present century. Of these patriarchs, one was named Lo-Hin, and the other Laai-Hung.”[54]譯者將這段話譯作:“這條街上有兩座幾年兩名百歲老人的牌坊。這兩名老人在19世紀早些時候還健在,一位叫勞獻,另一位叫賴洪?!盵55]其中“勞獻”與“賴洪”對應(yīng)的是原文中的“Lo-Hin”與“Laai-Hung”。今查《廣州城坊志》中有關(guān)百歲坊的記錄,“Lo-Hin”當為羅獻,“Laai-Hung”當為黎恒。[56]另外,需要注意的是,格雷游記中說羅獻、黎恒是生活在19世紀的人,而《廣州城坊志》引述的材料則說兩人是明代嘉靖時期的人。當增加注釋作補充說明。
原文第492頁提及廣府學(xué)宮里的九思亭,稱:“This bower was erected by a person named Chow-Tsze-Kiang, in the first year,that is A.D.1126, of the reign of Kin-tsung,who was ninth and last sovereign of the royal house of Sung.”[57]對應(yīng)的譯文為:“圣山的一邊有一座涼亭,名叫‘九司’,于宋欽宗時期由Chow-Tsze Kiang主持修建。”Chow-Tsze Kiang是一個人名,《廣州城坊志》記述稱:“番山亭,在府學(xué),宋乾道三年,經(jīng)略周自強創(chuàng),榜曰九思?!盵58]Chow-Tsze-Kiang是周自強的音譯。另外,《廣州城坊志》引述的材料說周自強是在南宋乾道三年(1167)修建亭子的,與游記中說的欽宗時(1126)不相符合,當補充注釋加以說明。
除地名、人名外,其它專名回譯的錯漏也需要關(guān)注。如原文第359頁提及光孝寺內(nèi)的訶井稱:“The water, which is contained in the well of Ho, was, formerly, used to boil a medicine, which, by the Chinese, is termed Kum-Tchow. The medicine in question possesses, it is said, when boiled in water,which has been drawn from this well, the appearance of very rich milk.”[59]對應(yīng)譯文為:“訶井里的水常被用來煮一種像濃牛奶一樣的藥。”[60]譯文只是說人們會用訶井的水來煮藥,卻并沒有說明煮的究竟是哪種藥。參照原文,可知人們用訶井水煮的藥是“Kum-Tchow”。從讀音,這種藥物應(yīng)是甘草。此外,清代仇巨川在《羊城古鈔》中提及訶井稱:“寺有訶子,取此水和甘草煎,乳白而甘。又謂之訶子泉?!盵61]這也印證了“Kum-Tchow”當為甘草的音譯。此外,根據(jù)《羊城古鈔》的說法,甘草、訶子一起煮,才會有乳白色的液體。這一點應(yīng)該補充注釋。
本文運用地圖、地理類史籍以及碑刻等材料,對游記譯本《廣州七天》中存在的部分問題進行商榷。筆者認為,《廣州七天》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史實、專名的翻譯兩個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相關(guān)的文獻未能作充分考證引起的。在對Walks in the city of Canton: with an itinerary這一類外文地方文獻的翻譯者不僅需要有語言學(xué)方面的知識儲備,更需要有扎實的文史考證功底。
注釋:
[1] 瑪麗·蒂芬著,戴寧、潘一寧譯:《新民說 海關(guān)洋員傳記叢書 中國歲月 赫德爵士和他的紅顏知己》[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第99頁,2017。
[2] 本文所說的地理類史籍,首先包括明清兩代形成的各種《廣東通志》《廣州府志》《南海縣志》《番禺縣志》;其次是各種以廣州歷史地理為主題的史學(xué)著作,包括清代屈大均的《廣東新語》、清代樊封的《南海百詠續(xù)編》、清代仇巨川的《羊城古鈔》、黃佛頤的《廣州城坊志》、黃任恒的《番禺河南小志》等。
[3][7][10] [15][18][30][35][38][40][48][51][52][54][57][59] John Henry Gray. Walks in the city of Canton: with an itinerary[J]. San Francisco: Chinese Materials Center, 1974:33、41、69、75、171、177、294、310、357、385、389、447、448、453、492。
[4] 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地方志辦公室、廣州市越秀區(qū)政協(xié)學(xué)習(xí)和文史委員會:《越秀史稿·第5卷·民國·上》[M]。廣州:廣東經(jīng)濟出版社,第45頁,2015。
[5]“省城”概念的轉(zhuǎn)變,詳見程美寶:《從“省港澳”到“粵港澳”——歷史失憶與歷史定位》。載賀照田、高士明主編:《作為人間事件的1949》[C]。北京:金城出版社,第266-279頁,2014。
[6][8][11][16][19][21][25][28][30][33][34][38][40][49][55][60] [英]約翰·亨利·格雷著,[美]李國慶、鄧賽譯:《廣州七天》[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11、21、25、38、41、70、80、121、132、139、141、157、160、167、168、169、198-202、217、219、228、263頁,2019。
[9] 李中路:《乾隆御贊十六羅漢屏風(fēng)》[J]?!蹲辖恰?,1990年第2期,第21-26頁。
[12] 黃任恒:《番禺河南小志》卷1《總說》。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6頁,2012。
[13][14] 詳見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M]。北京:故宮出版社,第6-52、53-126頁,2014。
[17][31][32] 載李仲偉、林子雄、崔志民編著:《廣州寺庵碑銘集》[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244-245、186-187、198頁,2008。
[20][26][45][46][47][50][53][56][58]黃佛頤撰、鐘文點校:《廣州城坊志》卷1、卷2、卷4、卷5、卷6。廣州:暨南大學(xué)出版社,第5、88、108、255、265、285、302、350、365-366頁,1994。
[22] [清]瑞麟、戴肇辰、史澄:《廣州府志(二)》卷64《建置略一》。臺北:成文出版社,第84頁,1996。
[23] 該地圖詳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市檔案館、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編著:《廣州歷史地圖精粹》。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第88-89頁,2003。澳大利亞國家圖書館有該圖的電子版,詳見https://nla.gov.a(chǎn)u/nla.obj-230559586/view。該地圖的歷史詳見麥志強:《〈廣州城和郊區(qū)全圖,1860〉及其繪制者美國傳教士富文》[J]?!稄V州文博》2010 年第 0 期,第61-71頁。
[24] 曾昭璇:《廣州歷史地理》[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191-193頁,1991。
[27] 羅國雄:《海珠何處是河南——對〈海珠區(qū)志〉論敘的補正》。羅國雄:《海上明珠補闕錄》,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122-125頁,2016。
[29] [清]李福泰、史澄:同治《番禺縣志》卷15《建置略三》。臺北:成文出版社,第153頁,1967。
[36][39][41][61] [清]仇巨川:《羊城古鈔》卷7、卷3。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第515、576、145頁,1993。
[37] 圖片可見于趙一澐:《清末民國廣州南城高第街街區(qū)的形態(tài)演變》[D]。廣州:華南理工大學(xué),第29頁,2012。
[42] 王正良:《回譯研究》[M]。大連:大連海事大學(xué)出版社,第21頁,2007。
[43] 廣州市越秀區(qū)人民政府地方志辦公室、廣州市越秀區(qū)政協(xié)學(xué)習(xí)和文史委員會:《越秀史稿·第2卷·宋元明》[M]。廣州:廣東經(jīng)濟出版社,第365頁,2015。
[44] 曾新:《明清廣州城及方志城圖研究》[M]。廣東:廣州出版社,第152頁,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