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野

我們的一生該被描繪成為哪一種綠？

夜的臨終。狹窄窗里的他

起身，披著冷黃色的光。云朵里跑出的孩子

沉沉睡去。我們圍坐，本體或成為一只羊

我們多么喜歡這漫山遍野的夏天

像一場喜出望外的降落

帆布包被遺落在云朵里，咬一口

甜脆的果子吧，哥哥。調(diào)色盤里承載了我們

太多凌亂的綠色與斑斕

你在我身邊，春夏般交替，孕出風(fēng)

風(fēng)吹過草房子，吹過紫色的荷塘

吹過解放牌自行車，吹過我們的爺爺

——他在戲臺下坐著，多年前

我們的奶奶還是一扇明鏡里淡施粉黛的姑娘

羊群咀嚼青草，唱戲班的孩子在瘋跑

我跟在你身后，走過夏日的山野

西 安

六月了，你還好嗎？我一切都好

從宿舍樓里搬出，與陳舊的綠色告別

西安是座心臟溫軟的城市

浸在夕陽里緩慢跳動。更多時候

我們都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人群間紛飛的白色信件變成落葉

城墻下燃起煙花。想到第一次見你

你說灑金橋的蛋菜夾饃很好吃

你張開的雙臂下雨聲淅瀝。古城的夜晚

秋千晃動在氤氳的光里，你說你也曾

在大興善寺祈求，我的詩句里不要再下雨了

想看看李白看過的星星

想用貴妃用過的明鏡梳妝，漫步到

鐘樓的西側(cè)，那家小酒館以后我一個人去

車流永不停息，再擦肩時

西安落了些雪，在你粉紅色的耳邊融化

蓮湖公園里的小船覆上了淡薄的白

你在尋找太陽，而我看到你的眼睛

夜間攝影術(shù)

夜晚的陽臺上，你與大象和鹿并排而站

結(jié)束了一天的生活

我們需要更多的光，才能探照出

城市里那么多疾馳的心事

按下快門的手，同樣可以溫柔地

晃動搖籃，或代替晚風(fēng)輕輕擁住你

所以背過身去吧，不要讓你乳房深處的雪

落下，鎖骨間生出的魚花都鮮艷

月色清洗著晾臺上紛然的思緒

閃光燈魚一般冷漠地游動，黑漆漆的世界

高跟鞋，滑落的衣裙，點煙的背影

都清晰地裸露于我的取景框

放心啦，不會有更多的人看見

當(dāng)生活像稀薄的花影，打在冰白的墻面

你穿著粉色的小熊睡衣，對著鏡子

刷牙時整個夜晚飛滿亮盈盈的小泡沫

以 后

晚飯過后我們沿著河濱路走

小腹間回旋的憂傷，與少年時代

難以言說的痛楚如跑馬燈

在記憶里回閃。某一瞬間我想起

動物世界里獵食的豹子

沉默中爆發(fā)的哭聲漫過整片楊樹林

那些天真的祝福是玻璃瓶中

插花初學(xué)者們最用心的杰作。可此刻我

更想掛在大樹上，作一件危險的裝飾品

浪漫而澎湃。轉(zhuǎn)向浩瀚的宇宙我們會

落入哪顆星星，停留在

哪位愛人的手邊？用半生時間

諳熟于每一種點心的火候

忘掉每一個重要的紀(jì)念日

當(dāng)你在街燈下大口吞食著昨日的面條

我不再沉迷于落日色的眼影

只有塵埃在落，塵埃尚未落定

突如其來的雨

象類成群結(jié)隊地走過，在出租屋的

沙發(fā)上，陽光覆住我們的小腿

突然吹來的風(fēng)把我們的紙飛機吹到地板上

突然那些稻草人都齊刷刷地

望向天空，突然就下雨了。電視機里

陳舊的光籠著匆匆的人群

喜劇演員依舊令我們拍膝大笑

忘掉一切吧，雨星飄進(jìn)我們的窗子

我垂落的手突然想要環(huán)住你的腰

突然靠近你的臉，閃電使我們身后的世界

一瞬間明亮，接著昏沉。雨聲滴答

而我們突然地沉默

低空飛行

離開時，從天上看云。仿佛這一生

她永遠(yuǎn)不會掉落，永遠(yuǎn)

是柔軟的鷗。空中動物園里的動物

在微光中抬頭，緩慢而疑惑地望著她

河流從林中枝干開始流淌，一直流到

她哺乳期的雙乳里，清澈依舊

而她背對著你，身后刺著一朵金色的玫瑰

開始落雪?？炖玻祜w到我們

金色的沙灘吧。海風(fēng)撲面，海風(fēng)撲面

紫色的夜幕閃啊閃，粉色的夢境漂啊漂

小女巫低頭織著她過冬的毛衣

征 途

多少年，轱轆滑動的行李箱

也滑動著我們渺小的遺憾與欣喜

當(dāng)我又一次聽到——

“列車前方到站，西安北”時，子彈

生疼地打了過來，夕陽映照湖水

我開始承認(rèn)人間的浪漫與殘忍，并深愛

如六歲那年躲貓貓的游戲，在墻角

隱藏起自己所有的喜樂與焦灼

學(xué)會安靜，地鐵站里與你揮手后轉(zhuǎn)身

人潮擁擠。還想尋找什么呢？

你身邊綠茵茵的植物不斷回答著我

那些詩不斷終結(jié)又治愈我。多么幸運

失意歲月里抵達(dá)救贖之岸，甜潤的

雨輕輕擾亂這福禍交替的一生

而我已經(jīng)可以接受任何一種形式的雨

小雨，細(xì)雨，陣雨，雷雨，暴風(fēng)雨

你的花就要開了。早春夜色

開始晃動在你的袖間，煎餅鋪里短暫地沉默

我想到，我們同樣覆著薄霧的過往

與漫漫前路中一盞一盞亮起的燈

落日旅社

每個黃昏我都會停留，你像鳥一樣

在我身邊不可思議地鳴叫

所以起身后我一直走，一直

在余暉里迷失。穿著從百貨商場買來的

黑裙子，背光跳舞

薯條要蘸番茄醬，炸雞要配啤酒

萬花筒的每一面鏡子都清晰而明亮

由此那么多少女變成長頸鹿

在城市的落日里奔跑，我們看著同樣的風(fēng)景

什么時候你的臂膀上可以綠樹成蔭？

什么時候我可以聽到你破土

而出的聲音？這荒謬如水中捕鳥——

落日愛過那么多人，但你還記得我

你居然還記得我，當(dāng)我的名字停止流淌

不再紅而眩暈，那時的我們席地而坐

憂傷的少女哦鼻頭濕濕，房檐上走來貓

許許多多的貓，閃過你冰潔的唇間

“小姐，去哪里？”司機回過頭來問我

的士在陡坡中失控，我尖叫，我抓著自己

黑色的裙子。擋風(fēng)玻璃接住的光線

絕望而美，黃燦燦地照向你從不打烊的旅社

可太陽永遠(yuǎn)都為了下落而升起。當(dāng)我

閉上眼睛的時候，你已對我——無所不知

風(fēng)鈴木

這個清晨，出嫁的耳朵

盛裝歸來。你在風(fēng)鈴木邊埋葬了我

我面朝陽光，用書擋住臉

靠在一張木椅子上。好安靜，時光就要

退回到我寫第一封信的那年

你買來瓷兔子，蠟筆，與溜冰鞋

我們就要重新在金黃色里度過

這一生了。高樓上鑲嵌的呼吸燈自此

與我無關(guān)。我在風(fēng)鈴木下吹風(fēng)等你

繼續(xù)給你寫信。有時會向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傾訴愛情，并且希望他愛上我

可是沒有?；颐擅傻纳倥畯募欣锘貋?/p>

悲傷地抽泣，喊你的名字

春天像秋天，站在銀杏樹下拍照

與在風(fēng)鈴木邊含淚并沒有什么太多的不同

風(fēng)把你把夕陽把人間吹得好美

有一天我們會老去，而我愛你如一粒花籽

星辰落下還在迸發(fā)。

【作者簡介】王彤樂，1999年生于陜西寶雞。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揚子江》《散文詩》《詩歌月刊》《青春》《作品》《草堂》《少年文藝》《中國校園文學(xué)》《中國青年報》《山東文學(xué)》等刊。獲第四屆陜西省青年文學(xué)獎，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園詩人獎，東蕩子詩歌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