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軍 李國平
(塔里木大學歷史與哲學學院,新疆 阿拉爾 843300)
自古西北用兵,后勤補給往往決定著中央政府軍事行動的成敗。左宗棠用兵新疆,糧餉籌備即是首要任務。左宗棠深知西北用兵籌備糧餉之難處,督辦陜甘軍務時就曾指出“西陲軍務之難,原因餉、糧兩匱,轉(zhuǎn)饋維艱,天下所共知”。[1]當時用兵新疆糧餉籌備難度主要有以下幾點:其一,陜甘捻回之亂導致西北地區(qū)民生凋敝,籌餉、籌糧、籌轉(zhuǎn)運“無一不艱阻萬狀”[2];其二,海防塞防發(fā)生爭執(zhí),以李鴻章為首的海防派反對在西北邊疆荒涼之地勞民傷財,并對塞防加以阻撓;其三,晚清政府財政危急,“量入為出”的財政支出原則已遠不能滿足時勢需要,“量出制入”的財政支出手段開始登上晚清政治舞臺,[3]因此中央政府對塞防財政支持能力大大受限;其四,晚清面臨的國際環(huán)境復雜多變,鴉片戰(zhàn)爭以后,晚清民族危機和邊疆安全危機逐步加深,左宗棠用兵新疆的軍事風險和戰(zhàn)爭成本陡增。
面對如此艱難的復雜背景,左宗棠依然堅決出兵新疆,驅(qū)除外虜。在維護國家主權和邊疆安全的問題上,他立場堅定。同治十三年,左宗棠奉諭統(tǒng)籌西進糧餉事宜,在整個出關糧餉籌備過程中,他傾力謀劃,事無巨細盡量親力親為。關于糧餉籌措,左宗棠通過軍事、政治、外交、農(nóng)業(yè)等多種渠道基本維持了出關軍隊的軍事補給,進而保證了清廷順利收復新疆。
左宗棠深諳西北用兵糧餉籌備不易,但心懷西北邊疆安危,身體力行,運籌帷幄。他籌措糧餉的辦法大體上遵循開源節(jié)流的基本原則,其中也不乏開創(chuàng)之舉,為成功歸復新疆奠定了軍事物資保障。
咸豐二年(1852),左宗棠與太平軍交手,在長沙保衛(wèi)戰(zhàn)中聲名鵲起,至督辦新疆軍務時軍政生涯也有二十余年,軍政大小事務自然是駕輕就熟。西北用兵定不同于東南,自古“東南財富”,而西北窮鄉(xiāng)僻壤,地廣人稀,左宗棠負責統(tǒng)籌出關糧餉必先著眼于“出兵”和“用兵”。
在關外出兵的策略上,左宗棠實行精兵主義,他認為西北道路遠艱,不能用重兵,并說古代關塞精兵作戰(zhàn)不乏成功案例。漢代名將趙充國駐兵酒泉、敦煌時,撤銷騎兵重視屯田,僅留兵勇萬人,此舉節(jié)省了大筆費用。又言我朝先臣兆惠曾在伊犁苦守數(shù)月,當時北路援軍阻滯不前,我軍深入敵后僅僅數(shù)百人,最終力解重圍“宣威絕域”[4]。上述案例說明兩個問題:其一,精兵可以節(jié)餉;其二,精兵策略可行。
既要精兵,當然需汰弱留強,寧缺毋濫。在肅州時,左宗棠就與金順商定,議先將舊部抽調(diào)精壯合成十二營,另外選調(diào)出明春所帶成祿舊部編成三營,共計十五營;加上金順請調(diào)馮桂增馬隊一營、炮隊一營,與前十五營合計近萬人;隨后金順廣收軍前投效兵勇,總計二十余營。左宗棠認為,如果二十營人馬一律精實,足夠剿賊之用,不須更調(diào)。[5]金順至烏魯木齊與景廉會合,左宗棠上奏朝廷調(diào)景廉回京任職,金順接任。景廉舊部號稱三十四營,金順去弱留強并為二十五營,左宗棠囑咐其繼續(xù)壓縮編制,最后留步隊九營,馬隊十營,與金順前所屬部隊共約四十營。至新疆北路平定以后,左宗棠要求上述部隊嚴加裁撤減至二十營,并且原新疆各城駐扎部隊都要整編壓縮。光緒二年(1876)初左宗棠上奏朝廷,一面言及裁兵之事,一面請求敕撥專餉。他直言此前奉旨辦理裁兵減員一事,已酌情優(yōu)選精銳數(shù)營,編好名冊;然而,難處在于兵員遣歸之萬兩軍餉都無可騰挪墊撥以“俾濟急用”[6]。由此可見出關軍餉奇缺,裁兵重在節(jié)餉,但也實屬無奈。
新疆用兵,左宗棠主張以“緩行速戰(zhàn)”[7]為義,這是貫穿收復新疆全過程的一項重要軍事方略,是軍事指揮和軍事運籌的結(jié)合。要求軍事行動和后勤保障兩者相得益彰,從而實現(xiàn)軍事行動的順利推進。
“緩進”的第一要務就是要做好軍事行動前期準備,如兵、餉、糧、銀、軍械等物資的籌備和轉(zhuǎn)運,而西北用兵“籌兵難于籌餉,籌餉難于籌糧,籌糧難于籌轉(zhuǎn)運”,其實際操作更是難上加難,尤其糧餉的籌備和轉(zhuǎn)運。由于種種原因出關部隊糧餉得不到及時補充,“緩進”一定程度上可爭取時間籌集充足的糧餉以備戰(zhàn),并及時整頓軍隊減少冗員,對軍力部署做出調(diào)整,實施精兵策略?!凹睉?zhàn)”是考慮到國庫空虛、糧餉匱乏,加上西北交通不便,糧運不濟,為減少軍隊開支,一旦采取軍事行動,務必以優(yōu)勢兵力,一鼓作氣,速戰(zhàn)速決。若拖延時日,糧餉見絀,兵馬疲憊,軍心不穩(wěn),漫長的糧草運輸線對戰(zhàn)局將極為不利,因此要掌控“急戰(zhàn)”的主動權,就要同時具備充裕的物資保障和高超的軍事指揮才能。
左宗棠全權督辦新疆軍務,軍事行動基本上可由自己把握,因此在“出兵”和“用兵”的組織問題上,他不會受到同僚掣肘,是極為主動的。他積極謀劃出兵策略和用兵方略,力圖以最少的人力物力贏得持久的勝利,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但是對于整個戰(zhàn)局來說,再完美的軍事行動組織也要靠強有力的物資保障來支撐,軍隊內(nèi)部的自我調(diào)節(jié)并不能根本上左右整個戰(zhàn)局,糧餉接濟到位依然是左宗棠必須解決的現(xiàn)實難題。故仍需要依賴其他的糧餉籌備渠道來強化物資保障。
自古西北用兵,必多籌運道,以備不虞。[8]大軍出關前期軍糧主要以西路糧道轉(zhuǎn)運,當西路糧多運絀,軍食出現(xiàn)供不應求的情況。因路途遙遠中途容易車壞牲斃,為避免延誤期限,遂采取官車、民車同時轉(zhuǎn)輸、多起多卸節(jié)節(jié)糧運。盡管如此,運費仍高得難以附加。開辟新糧道轉(zhuǎn)運軍糧顯得更有必要。
路程的遠近直接決定運費的高低,左宗棠曾就運糧費用也算過一筆賬。按關內(nèi)采糧價和運腳計算,從涼州起,經(jīng)甘州、肅州到達安西州,大概一千五百六十余里,每運一百斤便需要花費十一兩七錢上下;然而根據(jù)景廉所奏,從烏里雅蘇臺、科布多一帶采糧一石,運至古城只需餉銀十余兩,這僅與西路糧道從涼州采運至安西所需費用相當。每石計重三百斤少說也比涼州采運至安西州之費用減少三分之二,況且還不算安西至古城、巴里坤的運腳費用,這樣算下來可以節(jié)省幾倍的采糧運費。左宗棠上奏朝廷陳明上述原由并建議新辟采運路線,他說“萬無舍近求遠、舍易圖難、舍賤食貴之理”[9]。遂于光緒元年嘗試辦理歸化、包頭轉(zhuǎn)運軍糧事宜,目的是在北路開辟一條新的糧運路徑“以裕軍儲”[10]。經(jīng)過盡心經(jīng)營以后,效果甚好,自言始愿所未及。此后,在寧夏周圍地方的購糧運輸也一路北上途經(jīng)烏里雅蘇臺,后并入北路糧道輸送至巴里坤、古城等地。
除此之外,作為必要的后備補充,左宗棠還從俄商手中購買糧食。索思諾福斯齊在蘭州時,向左宗棠自薦表示可代辦糧運交至古城。總的算下來,每百斤糧只需銀七兩五錢,趕上豐收年糧價尚可減。與前兩路比較之下價格更優(yōu)惠,左宗棠認為籌糧應急為先,遂即與索思諾福斯齊訂協(xié)議立合約,約定光緒元年年內(nèi)運至古城兩百萬斤,次年開春運足三百萬斤。然光緒元年(1875)年底俄人只交付古城糧食三十萬斤,直至光緒二年(1876)四月才運足四百八十萬斤。此路為北路之北糧道。當然,俄國盤踞新疆伊犁久假不歸,肯把糧食賣給中國并非意與中國永敦和好,定是另有他圖,對此,左宗棠也心知肚明。其一,俄意在通商。為此左宗棠回信索思諾福斯齊:“必候兵事略定,奏明辦理”[11]。其二,意在聯(lián)英牽制中國。英翻譯馬嘉禮擅闖中緬邊界被殺,英借此出兵緬甸,與俄約定擾襲西陲,欲同時牽制中國。左宗棠詢問索思諾福斯齊有無此事,索思諾福斯齊笑而不言,足見其居心不良。其三,意在控制新疆糧運。俄糧運抵之前,各路籌糧已達四千馀萬斤,[12]當然,由于該措施只是左宗棠作為籌備糧餉的備選途徑,因此即使俄糧停運也不足以牽制新疆兵糧。
同治十三年(1874)十月左宗棠上奏說,自收復肅州、安西等地后,各省仍積欠巨額糧餉。雖敕撥庫銀一百萬兩,加上戶部續(xù)撥各省、關一百萬兩,但是截至今年八月底實到僅一百萬兩,由于“餉匱財殫,公私耗竭”[13]不得不擬裁兵節(jié)餉。自奉旨辦理關外軍糧轉(zhuǎn)運,從去年五月至八、九月,已花費糧價和運腳銀二百四十余萬兩,尚欠一百多萬兩;還有各軍餉糈、鹽菜銀、恤賞諸款一切雜支盡數(shù)劃撥以后,亦差一百多萬兩,無從籌措。而西征軍隊協(xié)餉多來自東南各省,自福建籌辦臺灣防務,東南各省又以海防為急“紛議停緩協(xié)餉”[14];并表示即使西北餉源頓涸,也未曾頻頻上奏朝廷催促各省速撥協(xié)餉,以解救亟需。然而眼下出關采糧、運腳銀須實發(fā)現(xiàn)銀,正急需餉源,尤難援待。
海防塞防相比之下塞防更急。左宗棠雖主張海防塞防并重,但明確指出烏魯木齊歸復與否都不能自撤防衛(wèi),否則俄國將得寸進尺,進而威脅陜甘、科布多、烏里雅蘇臺等地;此時撤兵節(jié)餉無益于海防,卻攸關塞防安危,且海疆之患將會“視西陲成敗以為動靜”[15],只有保證西北安危各國才不敢輕易襲擾東南沿海。關于新疆局勢,左宗棠奏稱俄人盤踞伊犁恐將久假不歸,而英據(jù)印度不斷從新疆輸入鴉片謀取暴利,喀什噶爾叛回又依附于土耳其,就防備而言必須首先克復烏魯木齊再做籌劃,若現(xiàn)在將各軍概議停撤,斷不可行,而歸復烏魯木齊“非剿撫兼施不可,非糧運兼籌不可”[16]。左宗棠合計后奏明:同治十二年(1873)辦理奏銷截至臘月底,積欠餉數(shù)六百余萬兩,加上同治十三年(1874)又新增七百余萬兩,而“各省協(xié)解之款難于議增”[17],然而西北用兵花費甚巨,卻無從籌措。
面對左宗棠的殫精竭慮,清廷于光緒元年(1875)五月諭令:左宗棠和金順負責統(tǒng)籌出關軍務,并嚴敕各省關火速撥濟欠下的西征軍餉,著李鴻章等多省要員“按期撥解,勿稍遲緩”[18]。即便如此,各省積欠協(xié)餉并無好轉(zhuǎn)。截至光緒元年(1875)正月,各省協(xié)餉解濟情況參差不齊,未過半者不在少數(shù),湖南省到款三分之一,河南省不足十分之一,廣東、福建、四川三省所欠尤甚。以上各省藩司因辦事不力,皆按罪論處。清廷借此嚴令:各省如不能按新規(guī)協(xié)餉數(shù)目如期解至八成,該省藩司、監(jiān)督將按貽誤京餉條例,“指名嚴參”[19]。截至光緒二年(1876)六月,各省、關積欠西北協(xié)餉依然十分嚴重。據(jù)奏:“四川欠解銀138萬兩,山西欠解銀134萬兩,河南欠解銀43.5萬兩,山東欠解銀32萬兩,湖北欠解銀7.5萬兩,江海關欠解銀33萬兩,粵海關欠解銀45萬兩,江漢關欠解銀46萬兩?!盵20]如此看來,清廷斥責和論罪威脅對部分省關撥解協(xié)餉之事基本已無效力,中央對地方各省的財政控制力也已經(jīng)明顯減弱;然而多省關對于新疆軍餉的劃撥或多或少亦有推諉之嫌,不盡如人意。
左宗棠在爭取各省、關協(xié)餉過程中面折廷爭,基于民族大義的考量,從民族興亡的角度對當?shù)氐墓賳T及民眾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并最終取得了良好的籌餉效果。由此可見,作為中華民族的每一員,無論是各級官員還是普通的各族民眾,他們的選擇和立場都是一致的,這也充分證明了歷史上的中華各族兒女在國家觀念和民族大義問題上的高度統(tǒng)一。
當然,由于多省協(xié)餉頻頻巨額拖欠,使西征餉銀得不到及時補充,又西北用兵在即,作為西征軍主帥的左宗棠,不得不尋找另一種代替協(xié)餉的方式籌錢——外借洋款。
左宗棠借洋款在新疆用兵之前就有先例。左宗棠曾兩次借洋款并成功鎮(zhèn)壓了當時的陜甘農(nóng)民起義,這兩次的成功也為左宗棠新疆用兵籌備餉銀提供了借款經(jīng)驗。左宗棠用兵新疆先后共四次借款,巨額洋款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協(xié)餉不足的軍費壓力,為勝利收復新疆積儲了充實的物資與錢糧。
同治十三年(1874)十月,左宗棠在《餉源頓涸籌借洋款折》中奏明舉借洋款之意,理由是各省積欠餉銀為數(shù)過巨、甘肅用兵餉饋財殫且公私耗竭、關外軍糧轉(zhuǎn)運花費巨大,加上士兵伙食軍餉和軍事物資補給,出款已無從籌措。左宗棠籌辦出關糧餉事宜第一次外借洋款由此開始。至光緒七年(1881)左宗棠入職軍機時,新疆用兵共四次舉借洋款。下表是左宗棠先后四次借洋款的相關信息簡表。
注:借款時間以左宗棠奏明清廷為準數(shù)據(jù)資料來源《左宗棠全集》[21][22][23][24]
以上四次借款前兩次和后兩次比較之下大有不同。第一次和第二次借款實屬軍餉“無可設措”[25]“餉項奇絀”[26],需要及時補充部隊軍餉,以期士飽馬騰??梢钥闯銮皟纱谓柩罂钍窃谲娰M極其緊張的情況下所作的不二選擇。第三次和第四次借款背景較前兩次相比,新疆大局已定,軍餉壓力有所緩解,尚可“急節(jié)其流,免支此局”[27];若協(xié)餉不至,借用國內(nèi)票商款銀亦可“勉強支持,暫應目前之急”[28]。
第三次借款時值新疆正議開設行省,所用耗繁,苦于經(jīng)費無措,左宗棠致函胡光墉囑其向華商籌借巨款一百七十五萬兩,各華商雖答應出借一百七十五萬兩,但卻“心尚猶豫,未能釋然”[29],此時匯豐洋商主動提出欲以一百七十五萬兩附股華款出借,且可免費周折,不由總理衙門暨稅務司行文印押,并可使華商釋然,胡光墉遂請示左宗棠。左宗棠也表示“實出意外”[30],但是統(tǒng)籌全局過后,決定籌借洋款。他認為一方面可消除華商顧慮,另一方面考慮到借款解齊時即可開辦新疆設省事宜,若圖長久之計,所省良多??傮w來說此次借款對大局有益。第四次借款實為“補苴之計”[31]。時新疆重定,兵事已簡,戰(zhàn)事基本結(jié)束,正值與俄國談判之際,外交結(jié)果雖尚未明朗,但所借華商款銀九十萬兩已可解燃眉之急。原意光緒八年(1882)歸還華商款銀,因時間緊迫,最后借足四百萬洋款,不僅還華商綽綽有余,還可預算開支以備不時之需。
左宗棠在協(xié)餉不濟的情況下舉外債,短時間內(nèi)彌補了軍事資金的不足,維持了新疆用兵軍事補給的正常供應,保證了新疆軍事行動的順利進行。但是借洋款的本質(zhì),是把未來各省協(xié)餉轉(zhuǎn)化成今日外債提前予以支配,積極性在于能有效遏制各省協(xié)餉挪移他用,盡量按時解濟西北軍前,這“對協(xié)餉制度缺乏應急性的弊端不失為彌補之計”[32];但也暴露消極的一面:債臺高筑之下,巨額的借款利息加重了晚清各省財政負擔,進一步深化了晚清財政危機;更危險的是西方借此將資本觸角深深地扎進中國,迫使晚清政府財政支出更加受制于西方列強。
自古邊塞戰(zhàn)事,屯田為要。[33]盡管當時新疆情況十分危急,沙俄盤踞在北疆,阿古柏禍患于南疆,但是新疆哈密、巴里坤、古城等地依然處于中央控制之下,左宗棠抓住這一有利條件,開始于這些地方屯田,把軍政和屯政緊密聯(lián)接在一起,他說:查新疆用兵,隨處屯田,自昔已然,無非為節(jié)省糧運起見。[34]
以哈密為例。張曜到達哈密時,左宗棠下令就在荒蕪之地開屯,以充軍食。他在信中對張曜說,哈密不僅兵役辛苦,而且經(jīng)常被賊襲擾,駐軍之時“自非力行屯田不可”[35]。與古代相比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左宗棠主張既要籌辦軍食又必須照顧百姓疾苦,并首次提出“要籌軍食,必先籌民食,乃為不竭之源”[36],他深知光靠軍隊屯田,缺少百姓的支持,是不能夠長久的。左宗棠聽聞哈密地方土力肥沃,可種植五谷,因當?shù)匕傩斩啾荒尜\挾走,現(xiàn)有土地無人耕種,他囑咐張曜需做好幾件事:其一,查明哈密現(xiàn)有居民人口;其二,有力氣耕墾、卻無籽種耕牛者,酌量劃撥地畝,發(fā)給牛種工具,安心耕種,得余糧者,由官照時價購買;其三,籽種必須臨時發(fā)給,避免耕者作賑糧之食,而不下種;其四,每人每日分配糧食,壯勞力一斤,老弱半斤,救濟者按酌量發(fā)放粗糧。逐漸聞風而至者愈多,屯田之事也就更容易了,這對穩(wěn)定當?shù)厣鐣刃蛞嫣帢O大。新疆本就地廣人稀,耕墾者甚少,加上禍患更是民生凋敝,良好的屯田政策不僅可救濟當?shù)匕傩?,且可享余利,這對調(diào)動流民屯田的積極性作用極大,百姓復耕可免開荒之苦;對于軍糧而言,亦可就地采糧節(jié)省運費。隨后,古城、巴里坤等地也廣開屯田,并發(fā)給農(nóng)具、籽種、耕牛和經(jīng)費,百姓紛紛前往認墾。
然而西北干旱的自然環(huán)境制約了屯政的發(fā)展,也就決定了水資源的重要性,若興水利將會大大推動屯政的發(fā)展。為重視農(nóng)田水利,左宗棠支持修渠引水。哈密辦理屯政時,張曜發(fā)現(xiàn)石城子渠,雖已停用,但稍加修繕尚可利用。因哈密地區(qū)土壤所致滲水嚴重,需十萬氈條鋪底以減少滲漏,張曜知軍費籌措艱難,上報左宗棠時希望能備六萬條,而左宗棠為避免日后短缺決意備足十萬條。時陜甘兵事初定,氈條無從購買,左宗棠便動用政治力量,從寧夏、西寧等地搜購運往哈密。張曜得此幫助墾熟田二萬畝。石城子渠修成以后,大軍盡復南北兩路,在左宗棠鼓勵之下,各復地分別興建水利。興修和挖掘各地渠井的形式大概分三種:“一,防營獨力;二,兵民結(jié)合;三,官方貸款,人民自力?!盵37]水利設施的修繕進一步提升了農(nóng)田的產(chǎn)量。同治十三年(1874),古城、巴里坤附近兵屯、民屯就已實現(xiàn)豐收,可供軍糧采購數(shù)月。若除去兵民之糧,如巴里坤可采糧萬石,奇臺可購五六千石,古城、濟木薩也可購七八千石,[38]可見各地屯政產(chǎn)糧相當可觀。關外屯田蓄糧成效顯著,事實證明興辦屯政很大程度上減輕了關內(nèi)糧運壓力,并節(jié)省大筆運糧費用,也進一步繼承和發(fā)揚了古代西域屯政思想。
在關外屯田態(tài)度上,清廷也多次支持左宗棠,希望他悉心辦理,并屢次強調(diào)“關外多一分收獲,關內(nèi)少一分轉(zhuǎn)輸”[39],左宗棠也是盡心盡力興辦屯田,每克一城就地興屯。官兵屯田是為兵屯,且耕且戰(zhàn),隨時隨地招徠難民復業(yè),官民一起耕種,軍事安定以后再把熟地交還農(nóng)民,雖名為兵屯,但實為民屯。隨著屯田日漸興盛,左宗棠囑咐屯政管理定要交給實心之人辦理比較放心,成效也會更加明顯;同時為避免官員辦屯人浮于事,左宗棠堅決反對通過設局來興辦屯政。他認為百姓復耕人口本來就很少,若以開屯之名設局興屯,辦事人員開銷將遠高于賑災播種費用,殊非此時所宜。[40]
左宗棠堅信維持新疆長久之策非屯政不可,因為開屯政不但可得固守邊疆、發(fā)展邊疆之一時之利,更對維護中華民族之根本利益具有長久之功效。他把屯政與軍事活動等量齊觀,足見屯政在新疆用兵中的戰(zhàn)略地位。劉錦棠在奏折中對左宗棠新疆屯政之功效有過評價:“(左宗棠)嘗自謂籌防邊地,莫要于屯田,然興屯必多籌經(jīng)費,今度支告絀,安可復以此上煩朝廷?故行軍以來,未嘗一言顯及于屯政,其實力所能行,無一非屯田遺意也。其言如此,以故兵民相勸,耕者日多,民務蓋藏,而軍無匱乏。”[41]從這可以看出當時新疆屯政的成功和左宗棠的個人努力是分不開的,他的屯政功績與他的軍事成就完全可以比量齊觀。
左宗棠通過多種渠道籌備西征糧餉,為勝利收復新疆奠定了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整個籌備過程中,他運籌帷幄,從政治到外交,從軍事到農(nóng)業(yè),為中華民族的統(tǒng)一事業(yè)和邊疆安全立下了汗馬功勞。左宗棠順利收復新疆使新疆建省成為可能,并直接加速了這一進程。就整個社會動員力度而言,左宗棠籌備糧餉并順利收復新疆這一壯舉之所以能夠?qū)崿F(xiàn),同當時政府官員和普通百姓的民族大義及堅定立場是分不開的,上至政府果斷決策,下至百姓全力支持。可以說,面對外來危機,無論在任何時期,任何外來侵略,中華兒女始終樹立正確的國家觀和民族觀,積極為國家和民族利益做出無私奉獻和重大犧牲。
盡管當時新疆戰(zhàn)事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晚清財政危機,但與整個中華民族長久利益比較而言,這種犧牲無論怎樣今昔看來都是值得的。當然需要指出的是,左宗棠當時出兵新疆所做的一切努力,其出發(fā)點確實是出于維護他所處的晚清封建社會,并且服務于統(tǒng)治階層;然而,忽視社會發(fā)展時代差的批判是不夠客觀、不具說服力的,若以當代社會的眼光貿(mào)然評頭論足,難免會帶有現(xiàn)代批判色彩。戰(zhàn)爭本身固然殘酷并帶有一定的破壞性,但從國家大局和民族利益的角度看,左宗棠的這一系列舉措不但維護了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同時也使得新疆經(jīng)濟發(fā)展獲得了穩(wěn)定的社會條件;同時,邊疆民眾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很大提升。左宗棠的這一歷史行為,不但可以稱為歷史壯舉,就當時的新疆社會而言,他更是一個“偉大的建設者”其功在晚清,利在千秋。非凡的膽識和長遠的目光也使左宗棠成為晚清新疆建設的先驅(qū)人物,他的個人魅力、遠大格局和對愛國主義的實踐精神理應得到后世的肯定和敬仰。今日為維護中華民族國家安全、邊疆安全以及肯定前人在維護國家利益、民族利益所做出的卓越貢獻和犧牲,當代國人要更加珍惜新疆今天來之不易的和平局面,堅決維護新疆社會穩(wěn)定和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