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浪聞鶯
在那個春光明媚的下午,我奶奶梅玲薄施胭脂淡掃蛾眉后,便戴上大墨鏡,披上大紅氅,跨上大白馬,從黃家沖帶上幾名威猛精壯的漢子,氣度非凡地朝駐扎在德城橋頭的縣保安大隊疾馳而去。
馬蹄嘚嘚,塵土飛揚,立時便牽住了整條? ? 西街驚艷的目光。
“干什么的?”保安大隊門前的幾個哨兵見了,慌忙舉著手中的步槍喊:“快停下,快停下!”
“各位兄弟,這位是我們四爺,她是你們丁大隊長的老朋友?!蔽夷棠躺砗蟮膭⑿』⒋蝰R上前抱拳說,“她從漢口來,專程來拜望丁大隊長的。”
“啥,四爺?”哨兵嘲笑說,“我還是你大爺哩!到了我們保安隊,不管是大爺還是四爺,都得下馬檢查?!?/p>
“好你個狗東西,連四爺?shù)牡纼阂哺覔醢?!”我奶奶突然縱馬上前,舉起馬鞭朝哨兵身上猛抽,“真是給臉不要臉哪,四爺這就讓你長點兒記性!”
外面的吵鬧聲,早驚動了屋里的人。只見一個滿臉橫肉的軍官沖了出來,“砰砰砰”朝天連開三槍,大聲喝問:“嗬,誰這么大的膽子,竟敢到我這兒來撒野?”
“是我,從漢口來的四爺!”我奶奶余怒未消,揮舞著馬鞭說,“如果你丁在禮想繼續(xù)坐穩(wěn)大隊長這個位子,就最好對你四爺客氣點兒?!?/p>
德城是京漢鐵路上的一座小城,北至信陽南抵孝感,西鄰安陸東接新四軍五師游擊區(qū),歷來是各方勢力你來我往角逐爭奪的重地。丁在禮一見我奶奶這氣勢,心里也拿捏不準她是哪路神仙,只得強作歡顏說:“哪里哪里,里邊請!”
我奶奶就這樣闖進了德城保安隊。當她摘下大墨鏡解下大紅氅坐在丁在禮面前時,這個貪財好色的家伙立時就看呆了——好一個美人坯子喲。
“我是個生意人。”我奶奶攏著滿頭秀發(fā)說,“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孝感城防李司令是我姑父。直說吧,我想借一下丁隊長的道兒,進趟山。”
“哦?”丁在禮拿眼直勾勾地瞪著我奶奶說,“想——借道兒?”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要不你打個電話,問一下李司令?”我奶奶咯咯地笑起來,“再說,我們進趟山,自然少不了你丁大隊長的好處的。你說呢?”
“哦?”丁在禮依舊直勾勾地盯著我奶奶,“那說來聽聽!”
“我是做布匹生意的,”我奶奶極力克制著內(nèi)心的厭惡說,“我只想借一下丁大隊長的道兒,送到山里去而已。”
“你不知道,布匹是禁運物資?”丁在禮似笑非笑,“這種生意,你也敢做!”
“生意人從不問這個的?!蔽夷棠袒问幹O腿說,“只要有利可圖,我就敢干?!?/p>
“呵呵,有膽量!”丁在禮騰地站起來說,“那得問一問,我保安隊這道關(guān),準不準過?!?/p>
“一定準過,而且必須過!”我奶奶擺弄著馬鞭說,“因為這些東西,是山里‘四爺?shù)呢??!?/p>
“你……你到底是誰?”丁在禮大驚,右手迅急地伸向腰間想拔槍,“來呀,把他們抓起來!”
“別動,再動就崩了你!”我奶奶的同伴劉小虎早已閃身過來,用槍頂著丁在禮的腦袋說,“我們就是四爺——新四軍五師特務(wù)連的?!?/p>
再看屋里其他幾個偽軍,不知啥時早被人繳械啦。
“饒命哪,四爺!”丁在禮立馬蔫了,哆嗦著雙腿要下跪,“您不就是想借個道兒嗎,何必傷了和氣!”
“算你識相!”我奶奶上前拍了拍丁在禮的肩膀說,“別擔(dān)心,我們只是借個道兒,不想要你的命。不過呢,為了安全起見,你得照我說的辦。”
傍晚,七八十個偽軍被丁在禮緊急集合起來,在院子里糊里糊涂地就被繳了械。就連他們的軍裝,也被特務(wù)連的戰(zhàn)士扒下來,穿在了自己身上。
“說起來,這還是1941年間的事。”我奶奶攏著滿頭銀發(fā)說,“執(zhí)行這次特別任務(wù)時,我還不滿19歲呢?!?/p>
那年3月初,政委來到了特務(wù)連,找到連長劉小虎和我奶奶他們說,現(xiàn)在天氣漸暖,全師指戰(zhàn)員還穿著棉衣棉襖在行軍打仗,這哪行啊。為此,地下組織就在漢口采購了1100多匹棉布,經(jīng)孝感過安陸,輾轉(zhuǎn)運到了德城縣郊外的黃家沖。黃家沖距德城10里,離小悟山抗日根據(jù)地70里。這中間呢,還隔著條寬廣的? ? 水河,只有德城一條道兒才能進山。怎么穿過橋頭的日偽封鎖線,將這些布匹安全地運到山里,就全靠特務(wù)連了。
于是,我奶奶和劉連長他們就上演了這么一出好戲。
當天深夜,50多輛獨輪車載著這批布,經(jīng)過德城橋頭鉚足了勁往山里趕。
至此,我奶奶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她拿出100塊大洋往丁在禮面前一撂說:“這次,多虧了丁隊長幫忙!我說過,四爺是不會虧待你的。”
“哈哈,這……這多不好意思?!倍≡诙Y雙手撫摸著大洋,轱轆著眼睛說,“四爺這般有情,我得講義不是!我看不如這樣,我們干脆合伙做生意吧,以后共同派人護送物資,咋樣?”
自此,這條地下交通線就算真正建起來啦。我奶奶說,后來呀,這條線一直安全地運行到日本鬼子投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