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峰

走出海棠

老了，空了，塌了，

椽子在雨中落下來。

房子還活著，

追那離家的人。

墳頭荒了，

房子還活著，

和一棵枯樹一起，

被搬空了一次。

又搬空了一次。

又搬空了。

被這樣的空房子追趕著，

有些什么，正走出海棠。

獨行

雞叫的時候，房子開了一扇

從未開過的門

它們的叫聲，獨自走了進來

和四十年前一樣，既催眠，也叫醒

熟人沒了，但槐花香存而未死

獨自走進來，不比以前更馥郁

一壇老酒有它的生死。但酒香曾獨自行走

一聲狗叫獨自走了進來，不會更響，更忠誠

街上鼎沸的人聲中，可以叫做咒罵的

獨自走了進來，不會有更憤怒

那些失和的街坊都長眠地下

那些萬年不變，而又獨自行走的

一聲歡笑路過我。我的聲帶被敲響了

眼淚只有一滴，路過我。我的瞎眼被照亮了

?。∵@些我作為祖父的來歷。但響亮

它獨自來去，從不說明自己

黑

落日草草

山不斷歸于黑

生于光的事物

都在認死

那么黑。怎會有山道

怎會走出一個人

此刻，我來自哪里

如此生動

一塊石頭因我滾下山坡

那么黑。即使是一條偽裝成活的鯰魚

也重新死掉了

是誰目送那塊滾石歸于靜止

而那鯰魚黑色的動

就像冬季的水渠

高架在深沉的水庫上？

女兒

不仔細看清冷的河邊

不會察覺柳樹得到了新的事實

我?guī)畠簩W步

一個女人奮力抱起中風的父親

我們素不相識

各自防備手中的跌倒

就像一起吃飯

一起睡覺

就像我是她的父親

她是我的女兒

不仔細看

就不會察覺古城墻

在夕陽下又慢慢往河邊走了幾步

一條魚有時也是一塊磚頭

經(jīng)過

1

我飛快經(jīng)過的那個人

他田野里的房子安靜，神秘

各有生計，各有照顧

眼里充滿綠葉，心里放著親人

火車鉆進了夕陽

我失去旅途，靜靜等待新的清晨

2

葡萄闖了進來

西瓜，桃子

季節(jié)的洪流沒有放過我

白發(fā)闖了進來

落齒，佝僂

死亡沒有放過我

我的死，將經(jīng)過什么

我的活著，是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