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辭 圖/金沙

絕望在我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生長，我怎么會喜歡上一個曾讓我受到傷害的男生，我剛開始明明是怕他的。

一

坦白說，我知道江落或許并不想見我。

所以在我捧著那碗熱騰騰的漁粉等到他家別墅里的燈全部滅掉時，我決定坐在長椅上將粉自己吃完。

粉已經(jīng)徹底涼了，結(jié)成很硬的一坨，秋天夜晚吹來的風(fēng)又冷又急，我狼吞虎咽的吃完沒擦嘴巴，路燈下我的倒影小小的一圈。

“江落。”

“不下來？”我伸出顫抖的手指僵硬的打著字。

五分鐘，十分鐘，江落一直沒回我。

他其實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在別人面前彬彬有禮，成績優(yōu)秀，老師同學(xué)都說他性格好，可從第一次見，他似乎就對我有種天生的厭惡感，每次對著我的時候都皺著眉頭。

我吃完后將垃圾丟掉，吹著冷風(fēng)在小區(qū)路上晃悠，有錢人做事情好像都有點無厘頭，我在路燈下站了不到十分鐘，就有好幾輛豪車開過。

他們晚上好像都不用睡覺一樣。

我媽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打過來，我都摁掉沒有接，下一秒她就發(fā)了條短信過來。

“周野，飛機快起飛了。”

風(fēng)真的太大了，我感覺自己就要堅持不住，就在我轉(zhuǎn)身準備走的時候，我看見了站在自家院子里的穆楚辭。

他原來真的已經(jīng)回家住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躊躇著站在原地，穆楚辭往前走了兩步，靠在了門口。

他穿著睡衣，身形修長，稍長的頭發(fā)毛茸茸的被風(fēng)吹起來，五感長的更加立體，我一時緊張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不見你？”

我搖了搖頭。

“那就回去吧?！蹦鲁o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應(yīng)該是太冰了，我看到他嫌棄的皺了皺眉，可是下一刻我就被攬進了懷里，我被他的動作驚到，一動不動的愣怔在原地。

隔著單薄的睡衣，我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我一時竟分不清那心跳是我的還是他的。

“謝謝?！彼砰_我說。

我覺得莫名其妙，抬起眼睛想要看他，卻被他順勢從頭頂摁住，“周野，”我聽見他說，“照顧好自己。”

他放開我后率先轉(zhuǎn)身上樓，不知道是不是凍得太久產(chǎn)生的錯覺，我恍惚看到了穿著睡衣的吳桉，也或許，那不是我的錯覺。

她們本來就會在一起。

我沒舍得打車，騎著共享單車回的家，關(guān)機前我打開手機，江落發(fā)過來的字安安靜靜躺在未讀里。

那行字是“周野，再見。”

二

我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安靜的長大。

所以高一那年，坐班上最后一排笑起來痞帥的少年穆楚辭揪著我的衣領(lǐng)，問我能不能幫他把吳桉叫到操場旁邊衛(wèi)生間的時候，我照做了。

吳桉長的很好看，因為剛進校，和我只是剛好能點頭打招呼的關(guān)系。我想辦法將她叫到衛(wèi)生間，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過后她再回來，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她將身上整理過了，可我還是能看出來她那凌亂的頭發(fā)和身上衣服被人撕扯過的痕跡。

我愧疚的低下頭去，快到上課才轉(zhuǎn)過身看了一眼穆楚辭，他比吳桉早兩分鐘到教室，拉拽椅子的聲音很大，整個班級的人應(yīng)該都聽見了，他從來都不喜歡掩飾，也不會掩飾。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趴在桌上的吳桉，似乎是感覺到我的視線，他將視線轉(zhuǎn)移落到了我身上，我心虛的轉(zhuǎn)過頭，還是看見了他像鬼魅一樣的笑。

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可是我沒有辦法選擇，我一直都是個膽小的人，我害怕這世上的大多數(shù)帶著惡意的事物，尤其是那個年紀里一直偽裝得兇神惡煞的穆楚辭。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穆楚辭還是將我牽扯進去。

他想盡辦法讓我的座位調(diào)到最后一排和他成為同桌，讓我成為他和吳桉聯(lián)系的紐帶，我去給吳桉遞很多東西，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他拿黑色的袋子裝著，我每次都是直接扔了東西就走，連看都不敢看吳桉一眼。

穆楚辭不怎么聽課，很多科目的老師要檢查作業(yè)，于是我還要幫他記一份筆記，他卻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但是他成績比我好，第一次月考下來我考了年級十五，他是第五。

北方的夏天正炎熱，教室里的空調(diào)卻一直找不到遙控器，穆楚辭脫了校服，我看到了他右胳膊內(nèi)側(cè)的紋身，是兩個字母，那一刻，吳桉和穆楚辭模糊的關(guān)系在我心里漸漸明晰起來。

我轉(zhuǎn)過頭去假裝自己沒看到，他抓著我的辮子將我的頭轉(zhuǎn)過來，惡狠狠的說:“周野，看到什么了？”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放開我說了句“沒勁兒”就起身出去了。晚上我在舞蹈教室練完舞出門的時候，穆楚辭靠在墻邊等著我。

他拽著我到教室，讓我打站在吳桉旁邊的女孩子，我搖了搖頭，穆楚辭還是拽著我的手腕不松手，我越掙扎他拽的越緊。

我還是走到那個女生前面，朝她的臉扇了一巴掌，我察覺到吳桉泛紅的眼眶和掉下來的眼淚，很輕吧，應(yīng)該，可是下一刻我的耳邊就像灌了鉛一樣，里面嗡嗡的響，我迷茫的轉(zhuǎn)過身，原來是有人給了我更響的一巴掌，我的半邊臉都麻了。

那個扇了我一巴掌的人是江落。

那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接觸，卻是以那么激烈的方式，可初三那年我和江落一起上過學(xué)校組織的沖刺班，我暗戀了江落三年，他并不知道。

我看著他們的嘴巴一動一動地，可我什么都聽不見，耳鳴越來越明顯，江落拉著吳桉出了教室門。

那個女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我坐在地上半晌，盛夏黃昏的風(fēng)沿著打開的窗戶吹進來，掠過我的皮膚，窗外的樹偶爾被吹得樹葉晃動，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呼吸終于恢復(fù)正常的時候，我擦了擦眼淚從地上爬起來，低頭扶著墻往外走，我抬起頭，看見了站在走廊里的穆楚辭。

他還沒有離開。

聽到我的動靜，他走的離我更近，我低著頭始終不去看他，只是盯著自己的腳尖，他俯下身子，在我的頭頂說:“你喜歡江落？”

他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頭頂，暖暖的，我聞到他身上不知道是什么的香味兒，很清淡。那一刻，哀默大于心死。

于是我抬起頭，視線和他相撞，我說:“你喜歡吳桉？”

他胳膊上的字母，我沒猜錯的話，就是吳桉名字的縮寫。

空氣有一瞬間的安靜，穆少塵先笑了。他兩顆尖尖的虎牙露出來，額前的劉海掃著眼睛，說完的某個瞬間，我覺得他的眼里有狠戾閃過。

“周野，想好了再說話。”他說。

“是我沒想好還是你沒想好？”

我盯著他的眼睛說。

對峙了差不多一分鐘后他終于放過我了，我捂著臉蹲在原地，心里悲傷的不成樣子。

三

江落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待見甚至厭惡我的。

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和吳桉是鄰居，開學(xué)前幾周他有事請假去了美國，所以穆楚辭胡鬧的時候，他不在，吳桉無助的時候，他也不在。

不久后我發(fā)現(xiàn)了穆楚辭的另一個秘密，是有次我去班主任的辦公室交舞蹈比賽需要用的表格時發(fā)現(xiàn)的，家庭登機地址上他和吳桉的一模一樣，我假裝鎮(zhèn)定的回到座位上。

我?guī)еプ呃却驘崴瑒偝鲩T就遠遠看見了站在那里的江落和穆楚辭，穆楚辭將胳膊搭在江落的肩膀上，江落臉上沒什么表情，藍色的校服明明那么丑，他們個子高，穿上有種看不出的好看。

我低著頭迅速地從他們旁邊走過，打完水往回走的時候我抬起頭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我看見了江落冷漠的眼神，旁邊的穆楚辭倒是一臉的無所謂，右耳朵上的那枚耳釘亮晶晶的。

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我當(dāng)初就不該幫穆楚辭，可他看上去那么不好惹。

我不過就是個犧牲品，他們富人的游戲為什么一定要拉上一個無辜的人呢？我趴在桌子上看外面的夕陽，我想起前天晚上媽媽在我的房間里說“周野，舞蹈比賽一定要贏，我們?nèi)叶及彦X花在了你身上，你不能讓我們失望啊?！?/p>

如果贏了比賽，我就能拿到三萬的獎金，那是媽媽打工好久才能賺到的錢。

我想了想起身決定去舞蹈教室，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了穆楚辭，他拉住我的袖子偏著頭打量我說:“你要去哪？”

“練舞?！?/p>

他湊近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松開了手。

我在教室里跳到天黑，安靜的走廊里有了片刻的喧囂，然后有人推開門進來，我平穩(wěn)了下呼吸，看清來的人是那個被我扇了一巴掌的女生。

我知道她會找我算賬，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我想我早已習(xí)慣了疼痛，所以在她們的毆打和辱罵結(jié)束后，我稍微蹲在地上緩了會兒神就能起來爬，可是唯獨這次我失敗了，試了好幾次都沒爬起來。

太疼了，我關(guān)了燈在黑暗里蜷縮成一團，渾身冰冷。

舞蹈比賽的前一晚我在教室練到八點，到收拾東西要離開的時候連拉開書包拉鏈的力氣都沒有。

鏡子里我的臉上還有幾塊青紫色的傷痕，我定定的盯著鏡子，穆楚辭從門口一步一步的走到我身前。

“疼嗎？”

他看著我的傷口說。

我拼盡全力忍住眼淚，背起書包打算走，他拉住我的胳膊逼迫我看他，那是我第一次認真審視他的長相，他實在是太好看了，這個世界上，應(yīng)該沒有人會對那樣一張臉不動心。

“疼?！蔽乙а狼旋X的說。

我想甩開他抓著我胳膊的手，可是好幾下都沒成功，我終于崩潰，無聲的哭起來，到后來哭聲越來越大，他終于被我吵到受不了，另一只手威脅性地摸上我的臉。

“別哭了，你信不信我叫江落過來，讓他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p>

“你覺得他還有可能喜歡你嗎？”

我當(dāng)然怕，當(dāng)下就停止了哭聲，他滿意的笑了。

我驚恐的看著他，可是幾秒后他卻說，“別怕我。我沒打過吳桉，她身上的衣服，是自己扯的?！?/p>

說完他從背上的書包里掏出一支藥并且擰開蓋子擦在了我的臉上。

四

第二天的舞蹈比賽我跳的異常艱難，但還好，正常發(fā)揮。

下臺的前一秒我向臺下掃了一眼，穆楚辭坐在前排的觀眾席里，穿了件黑色的短袖，我看的匆忙，他似乎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笑的很輕。

回學(xué)校后沒兩周，結(jié)果就出來了，當(dāng)時我正在座位上看書。穆楚辭倒是不怎么再惹事，天天趴在我旁邊睡覺，我有的時候下課會去走廊待會兒，那里能看見江落。

班主任拿著獎杯找到門口說這事兒的時候幾乎整個班的同學(xué)都在，我低著頭承受他們的目光，穆楚辭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我接過東西回到座位的時候他將腦袋放在胳膊上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我。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隔天上主席臺做發(fā)獎感言的時候，我被人絆倒了，他就站在我旁邊，趁我往下走的時候伸出了腳，額頭似乎不斷有血滲透出來，我醒來的時候病床旁邊是江落。

我的腦袋還在疼，我想起來他絆倒我時嘴角的那抹笑，殘忍又堅定。

“你為什么要幫穆楚辭，他幼稚你也跟著幼稚？”

“你明明可以選擇不管的?！?/p>

“就算那女生打人你也不能打回去，你這樣和她有什么區(qū)別？”

江落才不管我是不是身體還不舒服，噼里啪啦一頓數(shù)落。我閉上眼睛裝死，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初中那年被校園暴力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幫我，事情的起因就是有個女生要我?guī)退墒俏覜]有，現(xiàn)在我這樣做了可是我也錯了。

他們都在氣我。

穆楚辭幼稚，吳桉無辜，我好像成了最不可以被原諒的那個人。

江落起身在病房站了兩分鐘走了，我休息了一天就離開了醫(yī)院。直到高一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我都沒有再見過江落，他是刻意躲著我，吳桉也轉(zhuǎn)學(xué)去了學(xué)費更高的私立中學(xué)，穆楚辭沒來參加期末考試。

我以為他也轉(zhuǎn)學(xué)了，后來假期過完開學(xué)的那天我發(fā)現(xiàn)他是在的，而且正趴在桌子上補覺。吳桉走后，他的話好像變得很少，大多數(shù)時間都趴在桌上睡覺，偶爾有老師叫他起來回答問題，我提前寫好答案塞進他的手里。

那種別扭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期中考試結(jié)束，我練舞太猛，腳背上都是淤青，又急著趕進度，摔了一次又一次。

下著秋雨的黃昏我走出教室的時候，渾身疼的受不了，偏偏我又忘了帶傘，只能一路淋著雨到公交車站。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穆楚辭喜歡一個人時的樣子，滿心滿眼都是吳桉，他細心的將女生送進出租車里，完全不顧自己身上正在被大雨淋著。

我躲在車站后面看著出租車離開，穆楚辭左手撐著傘站在雨幕里，右手插在校褲口袋里。

“躲什么呢？”他說。

我走過去，他長腿往前跨了兩步，將傘向我這邊傾斜。

“走路怎么那么奇怪？”

“跳舞扭到了腳?！蔽艺砹艘幌卤澈蟮臅?，勉強站直說。

“你確定只是扭到？”他說著一把扯下我背上的書包，我的外套也順著肩膀散落下來，穿著短袖的半截胳膊上都是青紫色的傷痕，那是經(jīng)年累月形成的。

懂事后我很少向媽媽要錢去拿藥或者去醫(yī)院，離婚的時候是媽媽堅持要帶著我和哥哥的，哥哥身體不好，以前家里條件不錯的時候我一直練舞，后來爸爸離開，媽媽也沒讓我放棄，我不想再給家里添亂。

“你拿命跳舞？還是又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蔽覔屵^他手里的書包拉好衣服就要離開，他卻拽住了我的手腕。

“周野，你這樣很沒意思。”

我沒意思，我哪里沒意思。

我眼中酸澀的厲害，下一刻就紅了整個眼眶，我也不怕他看見，看著他說:“那我怎么辦？”

去醫(yī)院打著石膏躺著，還是在家里躺著？

他隨手扔下傘將我往里拉了一把，確保我不會淋到雨，才抬頭看了看外面的雨幕，“我家里有藥。”

他說話的時候低下了頭，眼睛被額前的碎發(fā)擋著，我看不到他是什么神情，從我的角度只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和緊抿著的嘴唇。

五

他帶我去的不是別墅，是學(xué)校旁邊的一個小公寓，房間整理的很干凈，基本是以灰黑色為裝修格調(diào)。

地板上鋪了很厚的地毯，我怕弄臟脫了鞋襪，他從旁邊的柜子里拿了一雙新襪子給我說:“穿上，涼。”

我自己拿著藥箱去衛(wèi)生間上藥，出來的時候客廳多了一大包裝好的藥，“坐吧，開水馬上就好，這些藥你自己帶回去?！?/p>

我想了想，還是點頭了，我走過去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他從冰箱里拿了冰塊給我敷腳踝，直到這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腳踝已經(jīng)腫的很大。

他就蹲在我的腳邊，一只手握著我的腳踝，我盯著他毛茸茸的發(fā)頂說:“你對我這么好是在彌補我嗎？”

彌補你對我的傷害，彌補你帶來的傷害，讓我被欺負。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繼而又低下頭去。

良久，我聽到他說:“對不起，我沒想會那樣。”

“為什么當(dāng)初要我?guī)湍憬袇氰?？?/p>

“巧合?！蔽覜]有聽到意料中的答案，我以為是因為我有什么特別，一旦這種想法開始在腦子里出現(xiàn)，我就變得莫名其妙。

“但是你后來遭遇的事情，真的和吳桉沒關(guān)系。”他在維護他喜歡的人，明目張膽。

我突然委屈了起來，我說:“穆楚辭，我還沒有原諒你，你沒有權(quán)力替別人解釋?！彼眠^冰袋，抬起頭看著我，那雙好看的眸子盯著我半晌，輕輕的笑了。

“怎么這么無理取鬧，周野。”

他坐在我旁邊替我倒熱水，問我說:“你既然喜歡江落，為什么不去靠近他？”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起身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他站起來抱著雙手看我，我挪到門口的時候，聽見他說:“那你呢？你對我這么好是在害怕我嗎？”

我輕輕地點點頭，從他第一次見我就拽著我威脅的時候，他的形象在我心里就沒有辦法改變了。

高二下學(xué)期要結(jié)束的時候?qū)W校組織了一次重新分班考試，我擦著最低線被分進了最好的班，換教室的那天是個難得的陰天，我將自己的書搬到新的教室，在各種嘈雜的聲音里坐在座位上休息，江落搬著書從我身后路過，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那書散了一地，有一本厚厚的砸在了我的腳上。

他漫不經(jīng)心的撿起來看著我說:“不好意思?！比缓筇_往自己的座位去了。

我找不到同桌，一個人坐在最后面，上自習(xí)的時候也方便出去練舞。

穆楚辭沒有參加分班考試，留在了原來的班級，要考試的那天他看了一眼手機就從后門跑出去了，然后就沒再來過學(xué)校，期末考試越來越近，我路過很多次原來的班級，能見到穆楚辭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倒是江落，有的時候會站在教室后面和班上的同學(xué)討論題目或者單純的聊天，我趴在桌子上聽他們聊天的內(nèi)容，他回座位的時候總是有意無意的擦到我的衣角，我抬起頭看他，他卻不轉(zhuǎn)過頭和我對視。

高二的暑假我去參加一個國際舞蹈比賽，在隊里遇到了吳桉，她學(xué)芭蕾，我學(xué)拉丁，主辦方是國外有名的舞蹈團，我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參加選拔，如果高考成績合格，我就能取得免費入團的資格，并拿到不菲的表演費。

兩年不見，她出落的更加好看，穿著芭蕾舞蹈服，脖頸纖細，她主動和我打招呼，優(yōu)雅得體，我也朝她招手，下一刻就看見了站在她身后的穆楚辭和江落。

好像是從那一刻開始，我世界里的風(fēng)雨開始肆虐，我費力的呼吸，掙扎，逃不出心的禁錮。

他們?nèi)齻€低頭說著什么，惹得吳桉笑開來，我覺得刺眼，往后退了兩步繼續(xù)蹲在角落里回憶動作，舞臺的空調(diào)開的很大，我渾身的雞皮疙瘩被冷風(fēng)吹起來，密密麻麻一層，我低著頭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們，可我還是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今天的冰淇淋好吃，外面的糖葫蘆也不錯，昨天練舞傷扭了一下腰，月考的成績還不錯，細小的瑣事一件又一件，我不是不想，我是找不到一個人和我分享。

六

成績是現(xiàn)場出的，我聽到自己名字上榜的那一刻，心里更多的是解脫，我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按部就班的長大，我在找捷徑，我的哥哥等著錢做手術(shù)，媽媽賺錢忙到家都不回。

家是個溫暖的地方，可是也壓抑，我不想聽見那些夜里傳來的嘆息。

我換了舞蹈服簽完合同出門的時候，下了很大的雨，雨滴很快的落下來，砸在我腳下的臺階上，路面的積水越來越多，我看著車一輛一輛的從我面前路過，其中一輛載著吳桉和穆楚辭。

我低下頭用腳尖在地上畫了一個圓，下一刻，頭頂?shù)臎鲆鉀]有了，我抬起頭，看見了面無表情的江落。

“走。”他撐著傘。

“去哪？”我問。

“公交車站，你不用回家嗎？”他將我拽到右手邊，率先往前走，我反應(yīng)過來跟在他后面，迎面吹來的風(fēng)有些冷，我猛吸了一口氣，嗆的直咳嗽，公交車站沒兩步就走到了，我以為江落會離開，可他只是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盯著我。

“周野，你喜歡我？”

我搓手的動作停下來，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劇烈跳動，“你怎么知道？”我反問他。

“穆楚辭?！?/p>

原來是他說的。

江落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到我手里，居高臨下的說:“別喜歡我。還有……”

他俯下身來，貼近我的耳邊說:“別靠近穆楚辭?！?/p>

我像個被人踩到尾巴的貓，下一刻就炸了毛，“我沒有?！?/p>

“那最好。”他說。

“楚辭和吳桉，沒有血緣關(guān)系，他們的父母一方帶著兒子一方帶著女兒?！苯湔f。

“所以呢？”

“所以穆楚辭讓吳桉承認喜歡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況且他沒有真的傷害過誰?！?/p>

“你確定嗎？確定他沒傷害過誰？他知道我為了那一巴掌承受了多少嗎？我這雙腿，”我指著自己的腿說，“差一點就廢了。”

那個被我扇了一巴掌的女孩子在我到之前，曾不止一次的欺負吳桉，那些傷痕落在穆楚辭眼里，大概是致命痛苦的。穆楚辭他是男生，他不好動手打女生，所以罪名我?guī)退沉恕?/p>

“他不是彌補過你了嗎？那個女生后來退學(xué)了你不知道嗎？”

我沉默著上車，下車，在此期間他一直打著傘走在我身旁。我到家門口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是在送我回家。

“謝謝你?！边M門前我對他說。他輕微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我進門的時候媽媽也剛到家，我把消息告訴她后，她一下子變得開心了起來，一邊圍著圍裙做飯一邊唱歌，那是爸爸離開后，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得那樣開心。

學(xué)校是重點高中，對學(xué)生要求很嚴格，我減少練舞的頻率，開始專心學(xué)習(xí)文化課，也是在那一年，我和江落的關(guān)系有了輕微的變化，他沒有以前那么討厭我，我后來換的座位靠窗，太累我趴著睡覺的時候，陽光肆無忌憚的照進來，那種感覺很不舒服，有次我睡醒，看見江落拿著一本書在替我擋太陽，眼神卻看著門外。

我往外面看了一眼，穆楚辭站在門口，那段時間他瘦了太多，下頜線比以前更明顯，整個人看上去很頹廢，我知道他和吳桉遇到了一些事情，可能難以解決。他的成績一落千丈，我看到他朝我招了招手，我揉了揉睡迷糊的眼睛走了出去。

那天是我高中生涯唯一一次逃課，也是我最后一次，在學(xué)?？匆娔鲁o。他在晚風(fēng)里將一切都告知于我，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他說話時好看的臉上眉毛微皺，看向我的眼神里帶著痛苦，他說:“周野，幫我照顧吳桉。”

我說什么呢，我看著天空中的星星嘆了口氣，說:“那你吃完這碗漁粉吧，暖胃。”他一直捂著胃和我說話，我不想看到都難。

他到底是聽我的話了，安靜的吃完，擦好了嘴巴，我知道他要走，起身去路邊送他，路燈昏黃的燈光鋪灑下來，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是我的心里密密麻麻的在難過。

上車前，他摸了摸我的腦袋，我看見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送走他后，我回到小吃攤，我的那碗粉還一口都沒吃，已經(jīng)涼了，我看著桌子發(fā)呆，江落坐在了我的對面。

“果然。”

江落穿著帆布鞋的腳落在我旁邊。

“果然什么？”我問他。

“請我吃碗米粉。”他卻答不對題。

我摸了摸空空的口袋，里面一分錢都沒有，“我沒錢了，下次請你吃吧?！?/p>

“周野?！彼难凵裢蝗话饋怼?/p>

“你不會到現(xiàn)在還以為，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吧？”我下意識的搖頭。

江落的手擦上我的臉，下一刻，亮晶晶的水珠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指上?！安蝗唬悻F(xiàn)在是在干什么？”

我的手摸到自己的臉上，原來是哭了。

絕望在我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生長，我怎么會喜歡上一個曾讓我受到傷害的男生，我剛開始明明是怕他的。

我喜歡的該是江落才對，是那個次次考年紀第一，每年都作為優(yōu)秀代表上臺發(fā)言對所有人很好的江落，很奇怪，明明他的光從未照到過我。

可是摸著臉上的眼淚我才明白江落只是我灰暗無望時的稻草，暗戀和崇拜不一樣，我念念不忘的，是并不曾在乎過我的穆楚辭。

或許我耿耿于懷的不是傷痛，是難以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他。

七

吳桉恢復(fù)的挺快，就是一直不怎么說話，我和江落一般都是放學(xué)的時候過去陪著她，病房里很安靜，開著窗戶透風(fēng)，窗外的榆樹有時候被風(fēng)吹得左右搖晃，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夏天越來越炎熱，站在樓下一會兒就曬得不行。

我們?nèi)齻€大多數(shù)時候都關(guān)著燈，看遠處的亮光一點一點暗下去，有的時候遇上雷陣雨，閃電一陣陣像鬼魅照亮房間，然后又沉寂。

穆楚辭初一那年就從家里的別墅搬出去，大概是在一起后哪個回家的晚上兩個人牽手被穆父撞見，所以都沒好到哪里去，渾身的傷痕，穆楚辭更是被連夜送往新加坡。

兩周后吳桉出院，被她媽媽接回家，我和江落在人心惶惶的夏天熬到六月，參加了高考。那天晚上班級聚會，我被人灌了很多酒，直到快要畢業(yè)我才知道自己是唯一一個獲得入團資格的非專業(yè)考生，他們的本意是祝福，所以那些酒都被我咽下。

江落搖搖晃晃的送我回家，我當(dāng)時紅著眼圈勉強站穩(wěn)，他站的離我很遠，“周野，怎么？”

我感受到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他絲毫沒有要扶我的意思，直到我哭著跌倒在地上，他嘆息著把我撈起來扯到背上。

“我想以見你的名義，再看穆楚辭一面?！?/p>

我想他知道的，穆楚辭的爸爸將他接了回來，吳桉也回了家，他們大概是熬到快要幸福了，可是我聽說穆楚辭病了。我有點擔(dān)心他。

江落冷靜又疏離的聲音從我的耳邊傳過來。

“好?！?/p>

我本來九月再離開，可是兩天后哥哥的病情惡化，我為了手術(shù)費只能提前入團，我打包收拾好東西的時候，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哥哥還躺在病房里，租的房子曬不到太陽，里面黑漆漆的。

我坐在地板上發(fā)呆，晚上我去找了趟江落，我自導(dǎo)自演了一場戲，讓所有人以為我喜歡的是江落，等的也是江落，可原來早在推推搡搡的時光里，我將愛意轉(zhuǎn)身給了其他人。

所以其實我真正想告別的人，是穆楚辭。

即便他為了吳桉奮不顧身，帶著重病獨自在新加坡待了兩個月，直到暈倒在房間里兩天才被發(fā)現(xiàn)然后送回國，他將我拉扯進自己無望的愛意里，偏偏那份無助被我看到，我無法忽視。

我明明和江落商量好的，我還給他買了漁粉，可是我在樓下等了六個小時，他并沒有下樓。

八

飛機在凌晨落地，我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往外走，手機的第二條被關(guān)機阻斷的消息，剛開機就從界面跳了出來，也是江落發(fā)的。

“你的喜歡隱瞞的不是很好，我想他知道了?！?/p>

我看著空蕩蕩的機場心里疼的厲害，原來他說的謝謝，是這個意思。

穆楚辭，我的愛有成全你的愛嗎？

穆楚辭，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