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凱

歐陽修在詞的創(chuàng)作中革新求變，他擴大了詞的抒情功能，改變了詞的審美趣味，朝著通俗化的方向開拓，他寫一些帶“世俗之氣”的艷詞，吸取民歌“定格章聯(lián)”的表現(xiàn)手法，他在創(chuàng)作中對當時女性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情感等內容加以表現(xiàn)，從而進一步體現(xiàn)出其獨特的女性觀念和價值取向，流傳到今天有其重要的審美價值和意義。

一、獨特的女性情感描寫

歐陽修在寫詞的過程中，往往會更加突出其中的情感表現(xiàn)，這一方面符合文學作品的情感表達規(guī)律，另一方面也表達出了歐陽修內心的真情實感“公性至剛，而與物有情”，此情不僅僅是儒家思想中的“發(fā)乎情，止乎禮儀”之情。歐陽修敢于將自己鮮明的個性凸顯在所創(chuàng)作的戀情詞中，在文學作品的表達過程中，他將自己愛慕的對象加以描寫，并有勇氣在公開的場合表達出來，這在很大程度上也促使其對女性以及女性情感的描寫更為深化，其作品中的用詞也將會更為深刻。

（一）由女性形象的外在而引出內心深刻情感，最大限度地還原了其內心復雜的情緒與狀態(tài)

在《訴衷情》中，歐陽修做出了如下表達：

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訴衷情》當中主要描寫的就是歌妓的生活，每天早上醒來需要畫上精致的妝容，然后在日夜不停歇的酒宴當中迎來送往，但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歌妓卻愛上了一位異性，進而使得她陷入了對愛情的矛盾與糾葛當中，歐陽修將這樣一位歌妓形象描寫得惟妙惟肖?！对V衷情》中，歌妓愛上自己的心上人之后，因為心上人的不得已離去而陷入了愛而不得的哀愁當中，每天早上醒來依舊是和往常一樣的梳妝打扮，但內心的哀愁與痛苦卻在不經意之間浮上面龐，在“呵手試梅妝”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過于思念遠方的心上人而將眉毛畫成了“遠山眉”。歌妓在每天的工作中卻不能停止對遠方愛人的愛念與思念，這樣刻骨銘心的情感時刻纏繞著這位女子，同時伴隨著這樣的心境強顏歡笑去應付客人，對于這名女子來說也是莫大的痛苦與折磨。在“擬歌先斂，欲笑還顰”一句當中，說明了即使萬般痛苦，歌妓還是需要繼續(xù)歌舞，繼續(xù)賠笑給客人，這樣的情形也是“最斷人腸”的了。歐陽修在實際描寫的時候通過這位歌妓的動作與表情深刻地揭示了其內心的心理狀態(tài)，有效避免了情感描寫的普泛化。

（二）通過營造一個情景來表達女子的愁苦之情

《玉樓春》中有著這樣的表達：

別后不知君遠近，觸目凄涼多少恨？漸行漸遠漸無窮，水闊魚沉何處問？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內心深處的情感就會全部涌上心頭，再也無法控制對遠方愛人的思念之情。“漸行漸遠漸無窮”一句中滿滿都是內心的苦楚與無奈，在這樣心境的牽動下，自然界當中的一切聲音都平添了凄涼、愁苦的情緒?！肮熟握韷糁袑ぁ币廊幻鑼懥伺觾刃淖钫媲械呐瓮?，在這樣的愁緒下無法入睡，于是乎出現(xiàn)了“夢又不成燈又燼”。內心深處的渴望當無法達成之后就會陷入更為深刻的痛苦當中，而這位女子就是在這樣的苦痛中度過了一日又一日。

（三）大膽地運用口語、諧音、比喻、聯(lián)章體等表現(xiàn)手法，使這些女性形象呼之欲出

歐陽修在《南歌子》當中有著這樣的表達：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工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

歐陽修的這首詞描寫的是夫婦剛成親之后喜氣吉祥、親密無間的生活情境，在詞的上片當中，作者將唐朱慶余《近試上張水部》一詩中的含義巧妙化用，將“妝罷”之后的狀態(tài)更為細致地描繪了出來，從而更為深刻地突出了新婚夫婦之前的濃情蜜意。而詞的下片通過刺繡表達出二人愛情的美滿，而最后一句中的“鴛鴦”則問得有趣、傳神，一個天真、俏麗的女性形象躍然于在上。

（四）采用諧音雙關手法表達女性纏綿悱惻的愛情

歐陽修在《蝶戀花》中有著這樣的描寫：

“折得蓮莖絲未放，蓮斷絲牽，特地成惆悵?！?/p>

其中“蓮”字暗喻“憐”，表達出愛憐的思緒已經斷了，但內心的哀愁卻無法結束，一直讓人陷入這種藕斷絲連的痛苦當中。

歐陽修也有出色的比喻作品《漁家傲》，傳達女性愛的決心及內心憂慮。

近日門前溪水漲，郎船幾度偷相訪。船小難開紅斗帳。無計向，合歡影里空惆悵。愿妾身為紅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為花底浪。無隔障，隨風逐雨長來往。

男子與女子之間的愛戀面臨著重重困阻，這樣的壓力更多是來自家長的反對，受到封建禮教的限制，無法對其意志加以反抗，更無法將自己的愁緒明確表達出來，才借口說是荷花盛開阻礙了戀人之間的通道。二人受阻的時間越長，女子內心的愁緒也就愈發(fā)深刻，進而在詞中作者通過巧妙的比喻，將其愛的堅貞與內心憂慮的矛盾心理十分恰當?shù)乇硎隽顺鰜?。將自身比喻為“菡萏”，而她的心上人則是花底水浪，水浪圍繞著“菡萏”，這也是女子心中的美好向往。

二、平等的女性意識

愛情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歐陽修的艷情詞，對于愛情的表現(xiàn)，寫得熾烈而含蓄。寫閨房之樂、床笫之私，突破幾千年“男尊女卑”的封建倫理道德。她們敢于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凸顯平等的女性意識?！队駱谴骸氛f：

夜來枕上爭閑事，推倒屏山褰繡被。盡人求守不應人，走向碧窗紗下睡。 直到起來由自殢，向到夜來真?zhèn)€醉。大家惡發(fā)大家休，畢竟到頭誰不是？

每一對戀人在戀愛的過程中都會體會到慪氣、斗嘴的感覺，其他文人墨客的筆下更多都是情侶之間甜蜜動人的情節(jié)，但歐陽修卻選擇了這樣的一個獨特的情景，并將它活潑真切地展現(xiàn)了出來。情人之間的慪氣往往是由生活中一點瑣事引發(fā)的，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越是深愛對方，就越容易去關注那些“閑事”，進而會在雙方都在氣頭上的時候“推倒屏山褰繡被”。而到了求和的時候，其中一方則會覺得更加委屈，甚至“走向碧窗紗下睡”。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二人都會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將吵架的原因推脫給“夜來真?zhèn)€醉”，“大家惡發(fā)大家休”，只有二人各讓一步生活才能夠繼續(xù)下去啊。

這里夫妻拌嘴的家?，嵤拢瑳]有男尊女卑的陳詞濫調，自然而然地把女性擺到與男性平等的地位，美好的情感躍然紙上，讓人回味無窮。

三、歐陽修女性意識探微

（一）與他生活中關系最密切的女性有關

歐陽修四歲喪父，寡母把他撫養(yǎng)成人，母親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是高大的。與母親相依為命中，他養(yǎng)成了仁慈、多情、細膩的品格。除了母親之外，與三位妻子的生死離別、悲歡離合對他產生了重要影響。天圣九年娶的胥氏，二人感情很好，可第二年“胥氏生子未逾年而疾卒”，詞人肝腸寸斷。第二位妻子楊氏，詞人說她“事其姑以孝而勤，友其夫，以義而順;接其內外宗族，以禮而和方”，可惜楊氏在婚后第二年病逝。二年之后再娶薛氏，詞人更加珍惜同薛氏的情感。詞人對母親的敬仰，對三次婚姻的悲歡體驗，使詞人對女性情感有深刻的體察。他詞中的女性形象，其實就是對自己情感生活的藝術化關照。

（二）與當時的官場風氣有關

歐陽修24歲的時候就中了進士，當時的官場盛行荒嬉娛樂之事，沉迷于享受，而年輕的歐陽修往往也會受到這樣風氣的浸染，進而常常與錢惟演、蘇舜欽等人詩酒唱和。在《錢氏私志》當中有著這樣的記載：當時錢惟演在西京任職的時候，歐陽修曾在他的手下為官，他很喜歡一名官妓，這也使得梅圣俞、謝希深等人都曾跟錢惟演說，歐陽修這個人雖然文采卓著，但品行卻不端正。

有一天，錢惟演在后園中設下宴席，其他的客人很早就到了，只有歐陽修和這名官妓遲遲不到。二人來了之后，錢惟演雖然心里明白歐陽修和這名官妓是因為流連纏綿所以遲到，但還是假意詢問官妓遲到的原因。官妓回答說因天氣過于炎熱，不知不覺就在涼堂中睡著了，待醒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金釵不見了，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聽了官妓的回答，錢惟演說：“如果歐陽修可以當場為你寫一首詞，我就贈予你一只金釵?！倍鴼W陽修當即作出“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倚處，待得月華升。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旁有墮釵橫”一詞，引得眾人連連叫好，錢惟演也贈予了這名官妓一支金釵。

（三）歐陽修的女性意識與他的性格有關

少年得志、春風得意的歐陽修性格張揚、行為叛逆，甚至經常在公開場合與歌妓們調情取笑。歐陽修放縱自我的個性，加上仁宗時期向皇帝提出整頓吏治為中心的改革主張觸犯了貴族官僚的利益，于是他便被栽贓與外甥女通奸和與兒媳婦爬灰。這樣的“亂倫”案件在當時嚴格倫理道德的影響下得到了更大的反響。這兩個案件發(fā)生之后，全國上下都為之震驚，私下傳開的小道消息使得皇帝與各位大臣都在調查這件事情。到最后，雖然查清了這兩件事情都是謠言，但也使得歐陽修身心俱疲、心灰意冷。在風波過去以后，雖然歐陽修還會寫一寫艷情詞，但也會開始向友情、親情、懷古、人生際遇等方向轉變。

一代文宗歐陽修創(chuàng)作大量艷情詞，歷來議論紛紛。這些艷詞既有年少輕狂的浪漫實錄，也有士大夫情懷的婉轉抒寫和離經叛道的女性柔情。揭開文壇巨匠和名臣的面紗，歐陽修就是一個率性而為的詞人，勇敢地革新求變。在所有的宋代文人當中，歐陽修屬于極其有爭議的一位，因此在針對他的研究中，除了關注到其針對女性思想的表達，還應對其他方面加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