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超

那是1996年的春天，湖南省汝城縣延壽瑤族鄉(xiāng)官亨村村民胡運海準備在老房里壘一個新灶臺。在廚房清出一片空地后，他突然發(fā)現墻壁上有個洞，里面隱約還藏著東西。

胡運海用手一掏，發(fā)現是一個已銹成黑色的鐵盒，里面裝著一張小心卷好的毛邊紙。展開一看，是一張借條，借條上寫道，借了胡四德伯伯稻谷一百零五擔，豬三頭，雞十二只。落款是中國工農紅軍第三軍團葉祖令。

胡四德是胡運海的爺爺，也是當年村里有名望的老人，已經去世多年。而這位在借條上親切地喊胡四德為伯伯的葉祖令是誰呢？現在又在哪里？

村干部將情況上報，不久便收到了回音：“據查實，寫借據的葉祖令同志系中國工農紅軍第三軍團司務長，于1934年12月在長征路上作戰(zhàn)時英勇犧牲，時年二十八歲……”

幾十年前的一段往事，由此浮出水面。

1934年11月，紅軍長征先遣部隊到達延壽。村民們以為又是什么軍閥部隊，忙趕著六畜、擔著稻谷，舉家躲進深山。

可紅軍部隊只在祠堂、村學旁搭棚子打地鋪，不進農戶家借宿，更不曾動屋內的一桌一凳。一直偷偷觀察紅軍的胡四德還發(fā)現，紅軍部隊其實早已缺糧嚴重，有的戰(zhàn)士已經幾天幾夜沒吃什么像樣的東西，卻沒向村里人伸過手、張過口。

得知這種情況，東躲西藏的村民便陸續(xù)回到瑤寨。在胡四德的提議下，村民勻出一百零五擔稻谷、三頭生豬、十二只雞，由青壯年挑著趕著，送到了紅軍指揮部。

在此后激烈的戰(zhàn)斗中，村民們給紅軍當向導，做擔架，抬傷員。

臨別之際，紅三軍團司務長葉祖令找到了胡四德。他表示，村民之前支援紅軍的糧米等，紅軍一定會還，但眼下紅軍遇到困難，只好先打下借條，等革命勝利后，請鄉(xiāng)親們找人民的政府兌現。

這樣的深情，瑤鄉(xiāng)人民記在心里。在地主還鄉(xiāng)團“清算”的日子里，胡四德也一直沒交出這張珍貴的借條，而是藏在自家廚房的墻壁里，不曾向兒女透露一個字。

胡運海發(fā)現借條時日子過得比較清苦。有文物商人聞訊趕來，出幾千元收購這張借條?！澳菚r候，幾千塊是很多人一年的工資，但是胡運海不為所動?！焙\海的族弟胡丙燈說。

借條上報后，當地政府很快兌現當年的承諾。1997年5月，當地民政等部門按照借條中所列物資的時價折算成一萬五千元進行歸還。兌現儀式上，胡運海的話樸素而深情：“沒想到，六十多年了，借款還兌現了。我要捐款，把學校建好，培養(yǎng)人才！”

“他說，當時紅軍借的是全村人的糧，他不愿獨占。村里的校舍已經破舊，他想把錢捐出去修整村里的校舍，希望村里的孩子能好好上學?！焙麩粽f。

二十多年過去了，曾經的村小已經改建為幼兒園。從旁路過，歡聲笑語頻頻傳出。

2006年，胡運海去世。胡家的老房子按照他生前的意愿，改造成陳列館。胡丙燈說，為了更好地傳承這個感人的故事，村里不僅十幾年如一日保護老房子，還先后培養(yǎng)了四名村民解說員?！斑@幾年來，前來參觀的游客絡繹不絕。紅軍留下的遺產，現在又成了我們發(fā)展紅色旅游的寶貴財富?！?/p>

一借一還，一捐一護;一張借條，幾段真情。發(fā)現借條的1996年，村民人均年收入不到一千元。2018年，通過精準扶貧，官亨村順利脫貧摘帽。2020年，村民人均年收入達到一萬六千元。

“位于官亨村的長征國家文化公園青石寨展示園，正在緊張建設之中。未來，村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比瓿强h委黨史研究室副主任何艷云說。

【原載《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