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粲明
工作的緣故,這大半年我經(jīng)常早上從學校出來,去700米開外的另一地辦公。
剛開始,我都是沿著橫平豎直的街道走。某次跟人一起,人家問:“你為什么不穿過景蜜公園呢?”這才回過神來,公園已經(jīng)完全修整出來,竟漂亮成這樣了。
最愛的,是公園東北角的兩棟藍房子。不是灰藍不是湖藍不是藏藍,是那種著名的克萊因藍,讓人一眼難忘的,藍。它粗顆粒的墻體上,樹影婆娑如夢如幻,美得人心碎。
在這個綠草如茵,天堂鳥花盛開的公園里,這樣兩棟暫時還不知用來干什么的建筑,讓我很滿意設計者的任性。
下午放學后,成群結隊的熊孩子集結在藍房子一面設計成60°左右的墻面斜坡下,玩沖殺游戲:助跑,躬身沖上斜墻面,再“嘩啦啦”沖下來。不幾天,那一面藍墻上就留下了一道道的灰色跑道。哎哎,我哀嘆連連,卻無計可施。
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公園管理者的智慧很可以,他們在斜坡墻下放了一排整齊的水泥花箱,里面種滿紅色喇叭狀碧冬茄。從此后,藍房子恢復了藍色的寧靜。
公園的氣質(zhì),真的是由設計者決定的。從景田西路往北走,路邊也有一個迷你公園,三面的樓房讓公園里很晚才照得見陽光,設計者刻意在園里留下了兩段古舊頹廢的墻體,圍墻上有隱約的青苔,枯瑟藤蔓披拂,還立了幾個尋寶電影中常出現(xiàn)在荒郊野地里的那種歷經(jīng)風吹日曬后的石雕頭像,整個公園看起來總有些陰森,在里面散步或慢走的人,便也悄悄靜靜的。
哪像這敞亮開闊的景蜜公園,大面積無遮攔起伏的草地,從早到晚都喧騰著。
公園風雨亭旁長廊檐前的空地上,兩三支隊伍各得其所,你放你的《江南Style》,我跳我的“中國風”,還有一支慢搖迪斯科。
其實走公園對角線就可繞過這最鬧騰的一角,但我愿意多走一截小道彎路,來看看這些大姨大媽們?nèi)绾巫龅讲皇芨蓴_地盡情躁動。
去年冬天,冷空氣給力,讓深圳成功入冬。我穿過公園時,想著這么冷的天,還飄著霏霏細雨,跳舞的都該縮在家中貓兩天冬吧。沒想到,聽得隱隱的歌樂聲遙遙傳來,曲子婉轉(zhuǎn)低緩,我并不熟悉,但聽歌詞“她有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又彷徨”,急走幾步,瞧見一隊阿姨人手一把褪色的小紅紙傘,在若有似無的斜風細雨中翩翩起舞。她們戴著手套,穿著棉袍、大衣和羽絨服,戴著花花綠綠的大圍巾,有幾個阿姨還戴上了老年團出游時人手一頂?shù)募t色旅游帽……如此扮相,卻不影響阿姨們一舉手一送胯一如既往地投入。那含著淡淡哀怨的眼神,那郁結款款的表情,連被柴米油鹽打磨得粗糙了的心思在這一刻也似乎悠悠抵達了長長的多情的雨巷。
旁邊兩個阿叔明顯入戲,目瞪口呆掉了。
太陽落山前那段時間,公園里總揚揚熠熠著人間百態(tài):推童車的老人,在草坡上上上下下不知疲倦;草地上鋪著野餐墊,一雙童鞋甩脫在墊子上,人早已瘋得沒影;藍房子旁的水泥墩旁,一群男人開著兩桌撲克牌;有老人還在持之以恒地撞樹,有人在器械區(qū)壓腿轉(zhuǎn)盤聊天,有人冷漠臉慢跑,有人空洞眼枯坐……
每回經(jīng)過公園,眼睛從來不夠用。
昨天穿過公園,正是午睡時間,公園里難得的不鬧,使君子枝蔓下的長椅上,一位橫躺著的白發(fā)大爺曬著太陽午覺正酣。
前一刻,我覺得他有點可憐,如此的孤寂無援;下一刻,我又很是羨慕,無所事事身輕心寧未必不是快活。
就這么頂著正午暖融融的太陽,穿過公園,奔赴下一個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