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 梅璨
湖南師范大學
前人關于斯奈德對寒山詩的接受研究多集中于斯奈德對寒山詩的創(chuàng)造性接受上:如胡安江(2005)結合斯奈德翻譯的二十四首詩,具體談論了斯奈德接受寒山的狀況,對其創(chuàng)造性“誤讀”進行分析;而朱建平、扎西措(2015)則從斯奈德創(chuàng)造性“禪譯”——滿足歷史性讀者對東方文學的期待視野,從而向譯入語引入禪宗思想——出發(fā)進行分析;陳小紅(2007)從本土意識出發(fā),分析斯奈德在與異質文化對話時創(chuàng)造性的接受。此外,前人對斯奈德接受契機和接受規(guī)律也多有研究:區(qū)鉷(1994)從斯奈德接受寒山詩的契機和具體狀況進行分析;鮑曉英(2014)從譯介模式出發(fā),分析了寒山詩在美國的接受過程中符合傳播要素的不同要求,因而為美國受眾所接受。
綜合前人的研究,斯奈德期待視野和目標讀者期待視野對斯奈德接受寒山詩的影響研究相對較少,可以繼續(xù)深入討論。
本文基于姚斯和伊瑟爾提出的“期待視野”理論,從斯奈德翻譯寒山詩時隱含讀者的期待視野、斯奈德自身的期待視野出發(fā),解釋斯奈德對寒山詩的接受。
斯奈德的期待視野受到自身文化經(jīng)驗和其所在歷史時代等影響:斯奈德因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禪宗文化影響,對寒山詩產(chǎn)生期待視野。
相比受到當時美國主流文化熏陶,因斯奈德幼時生活在美國西北部,遠離美國文化中心,他身上更清楚地展現(xiàn)出了多文化影響因素。斯奈德年幼時便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在十一二歲第一次見到中國山水畫時,“心都化了”(區(qū)鉷1994)。十九歲時通過讀龐德等人的英譯中國詩,中國詩歌的嚴謹?shù)男问健柡匀缓挽o的復雜的意蘊使他更加醉心于中國文化。這些因素形成了斯奈德對中國古典詩詞富有自然氣息的意蘊的審美期待。
1951年,斯奈德偶然讀到鈴木大拙的《禪論集》后開始關注禪學,后來,斯奈德信奉的也是禪宗五家之一的臨濟宗。臨濟宗觀點中,“禪”是一種心理體驗,但是這種心理體驗無法用語言來解釋清楚。修行者經(jīng)歷以下幾個修禪階段:從明了自心可成佛后,經(jīng)歷不自信階段,隨后不立文字、求佛有得,再從“無事”(即知身心與佛祖不別,不刻意修行)到達“無”(所做的一切都是佛法自然天成的映射)。同時在修禪的后階段,修行者出離輪回,得到“真正見解”,但又不離世間,饒益眾生(車轍2019)。這樣的思想影響了斯奈德,形成了斯奈德直指本心、見性成佛的期待視野。
除了受到自身文化經(jīng)驗影響,斯奈德對寒山詩的接受也受到了歷史時代的影響。斯奈德作為貫徹垮掉派精神的人物,對既定寫作規(guī)范的反叛、對自然的強調、對明晰意象的追求構成了斯奈德的期待視野。
當斯奈德接觸到寒山詩時,無論是白話文文體、明晰的意象還是飽含自然和靜的復雜意蘊、“直指本心,見性成佛”的禪宗意蘊都滿足斯奈德的期待視野。在翻譯過程中,斯奈德與寒山詩文本第一次“視野融合”,形成了與寒山文本近似的源語文本。
斯奈德對寒山的接受基于自己的期待視野,但是顯然,斯奈德對寒山的接受離不開譯文讀者對譯詩的接受。因此斯奈德對寒山詩的接受不僅基于自己的期待視野,也要考慮其譯文讀者對譯文的期待視野,及譯文文本與讀者視野融合問題。斯奈德譯文的隱含讀者是以垮掉派年輕人為核心向四周輻射的。
隱含讀者的期待視野同樣受到其所在歷史時代、自身文化經(jīng)驗等影響。因斯奈德作為歷史性的譯者,考慮的主要是現(xiàn)時的讀者,因此讀者的歷史時代背景與斯奈德類似。但是文化經(jīng)驗有所差別。
垮掉派年輕人在美國各大校園隨處可見,這一文化背景促成了他們對文學的獨特理解。在文學上,流行于美國文壇的學院派傳統(tǒng)成為了垮掉派的批判對象,相對的,垮掉派詩人對浪漫主義進行學習和發(fā)揚,“自發(fā)性寫作”是他們的獨特創(chuàng)作觀。(肖明翰2000)具體體現(xiàn)在文體、意象和意蘊的推陳出新上:在文體上,他們傾向于自由體詩歌,在詩節(jié)、音步、韻律方面都沒有嚴格按照韻律詩的要求創(chuàng)作;在意象上,他們反對象征主義傾向,反對學院派高雅的欣賞習慣,重視意象的明晰和語言的簡單,將文學大眾化;在意蘊上,文學成為揭露社會問題,表達自我觀點的工具:他們擁抱自然、反對戰(zhàn)爭和資本主義社會對人的異化。
社會變革時期,很多國家的文學都會向外尋求出路(肖明翰2000),美國也不例外,但是中國傳統(tǒng)詩歌對格律的限制較大,更偏向于“雅”的欣賞;大部分中文詩歌以朦朧的意象為美;佛教思想也更少滲入其中。審美期待限制了美國垮掉派讀者對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接受。而寒山是佛教對中國詩歌產(chǎn)生影響的一個“典型的例外”(胡安江2009),且寒山詩原文文本無論是明晰的意象、自由體的文體還是復雜的自然和禪的意蘊都符合垮掉派讀者的審美期待,這就為垮掉派讀者接受寒山詩歌創(chuàng)造了可能性。
斯奈德在翻譯過程中,基于自身對寒山詩歌的審美期待,同時對讀者的期待視野進行分析。因考慮到目標受眾所處歷史時代和文化經(jīng)驗對其審美期待的影響,同時考慮到寒山詩文本與自己期待視野的融合,斯奈德在翻譯二十四首寒山詩時,為盡量將目標受眾與譯文期待視野的融合與自己與寒山詩文本的視野融合距離縮短,對寒山詩文本的主題進行了選擇,保留了“力圖表現(xiàn)山林悠然和禪味氣質的高度統(tǒng)一的集合”的主題(朱健平2015);斯奈德在接受過程中也有意保持寒山簡練的新詩詩風、白話文風、順口溜的主要形式。為了向目標讀者的期待視野靠近,斯奈德在譯詩中對原文本的未定點和空白進行填補,對寒山的意象同時進行異化和歸化的處理,對歸化的寒山詩意象進行明晰化處理,而對異化的寒山詩意象引入禪佛、中華文化,使得譯詩成功為垮掉派讀者所接受。
斯奈德接受寒山詩時基于自身期待視野,這一期待視野受到社會歷史和自身文化背景的影響。因斯奈德在翻譯過程中必須考慮垮掉派目標讀者第二次視野融合與自身第一次視野融合的相似性,譯者必須基于目標讀者的審美期待,對文體、意象、意蘊進行選擇。在此過程中,斯奈德對目標讀者的期待視野進行迎合,基于目標讀者所處的社會背景、讀者的文化背景,在填補文本的未定點和空白時,寒山詩隱逸出世、富有禪趣的一面被凸顯。寒山而成為“美國化”的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