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
從一根根香煙的點燃,繚繞的念頭
就落在一片雪花上
訥河,這個被隱藏在松嫩平原的馬鈴薯之鄉(xiāng)
緩慢愈合著歲月的暗傷
那些被冒煙雪籠罩的日子
如同一輛開出林子的客車
紅色的車頂載著搖晃和顛簸的蒼白
從泥濘的時刻蹣跚而去
祖父的拐杖抵在夕陽的下面
一棟搖搖欲墜的馬架子
收容著頑皮的時光與成長的漫長,母親
坐在昏暗的油燈下,縫補磕破的膝蓋
那些破碎的記憶被釘補在流逝的褲子上
總有父親的身影和沉默,家在他的肩頭
是一個十六歲勞動力的成長史
大哥的寬厚只有在酒后變得瑣碎
他的身影里勤勞的二哥
被命運捆綁著足跡到處流放
外婆的煙袋,被我的記憶劃燃
外公的鏈鏢,銹鈍了那雙望聞問切的手
那些水仙一樣的表姐表妹,如今紛飛各地
孩子們,魚躍龍門地呼嘯而出
那條鄉(xiāng)路,衰老在村口的坑坑洼洼
那條河流依然無名的流淌在心靈的深處
那片原始的林帶,散發(fā)著古老的記憶
而遠走的他鄉(xiāng)的人
只有這些筆記還活在手指上
透過歲月的燈火,母親把一個長長的記憶
穿梭在新鞋子的幫和舊碎布頭的鞋底之間
每一雙孩子的腳,都會帶著母親的溫度
行走在跌宕的人海之中,體面做人
天氣很冷,家在一碗熱湯面里沸騰
我就是一顆被家切碎的馬鈴薯,俗稱土豆
躺在炕上看小人書,看母親揮舞的手臂
從日子的縫隙里給遠方納一雙鞋
穿上鞋子,母親才不會擔心瑣碎的石子
硌傷細皮嫩肉的腳,才不怕
走向遠方的兒子,疼了才回頭
才不怕熄燈的窗口,摔倒思念的眼眸
鋪好回家的路
那根針,就算生銹也不會成為廢鐵
針眼里裝著關懷,在納鞋的母親發(fā)絲里
留下的銀輝,都是兒子的幸福
那只被頂針留下痕跡的手指
頂住了針鋒相對的家庭風暴
也撐起了燈光里的童年
飛機轟鳴,也飛不到思念的邊緣
一只鎏金的馬鐙從不見銹跡斑斑
那些銹跡一直在我的腦海里
落下的銹粉,都是祖父的期盼
這個拄著拐棍,咳嗽一輩子的木匠
沒能在新蓋的平房里平安住上一晚
他對父親說,房子蓋好我也就走了
上梁的鞭炮是對他緊閉雙眼的最后提醒
提醒他看一眼,這喧囂的人間
如今,我在清水路苑的十八樓上
仔細端詳,他的笑容還想親一下他的胡子
聽他最后一聲溫暖的呼喚
三兒,過來吃飯
女兒不懂得我為什么長時間的無言
她看著我問,爸爸的爺爺我叫什么
太爺爺!太爺爺?shù)臓敔斈?/p>
祖宗!我們都是他們留下的香火
女兒問,香火是不是男孩才能遺傳
我不好說什么,我說你也可以
她跳開了,或許她找到了
我沒有找到的答案
從八角臺到桑林子,都是你熟悉的路
父親,那一次我沒有回到祖地
我誰也不認識,他們也不會覺得
我這個小小的老鄉(xiāng)有什么用
我一直想找到奶奶的墳墓,一直想
找到你故事里的老屋,還有我的血脈親人
我的家,我的族,我想葉落歸根
我想把苦難的歷史還給遼河
在太原晉祠,有人拉我認祖
我沒去,我翻遍了幾個王氏族譜
都沒找到我們家的消息
如今能夠讓我身份明確的
只剩下祖籍臺安
還有身份不詳?shù)蔫b定書
香火不散,和散了的香火
留給親人慢慢分辨吧
初生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姥姥,只有下輩人才記得溫暖的好
從蹣跚學步,到獨立門戶
我才明白愛的箭頭沒有回頭路
清明不遠,只能在十字街口
灑一杯酒,您一輩子沒喝過的酒
九十五歲,生日當天走完了
這輩子的路
上午還在笑,下午卻在哭
因果循環(huán),孝心沒有留住您的腳步
母親也走完了陽關路
山村里再也沒有家的身影
卻有您留給我們的路
回家的路才是幸福
幸福是相聚的借口
凝眉再看,所有的嘮叨都是掛牽
這十年的兩地鴻雁,飛成沉默的箴言
愛這個東西,不能看的簡單
也不要看得繁瑣獅子吼
也只是河東雨前的雷,你聽懂了
就是呢喃,聽不懂就是亂戰(zhàn)
還沒到三十年,河西空氣新鮮
女兒聰慧,越來越懂父母的意愿
老人也不在雞蛋骨頭的找個遍
這已經(jīng)很好了,生活就是越平淡
越難得,天倫之樂不是說著玩的
成長的代價,還是要一拍兩散
好在,我們都能看見
這棵獨苗,在陽光下撒歡
在溫暖中長到參天
一聲嘆息在于無法留住
母親手上最后的溫度
那片被絞肉機絞碎過多次的火腿腸
帶走了滿頭白發(fā)
這一年的哀傷終于沖破了
強作鎮(zhèn)靜的眼眶
面對北方
有風掀開凝固的冰層
魚水之情總是在流不干凈的眼眸里
彎彎繞繞只能在母親的懷里喊疼
只能在妻子的臂彎里喊疼
天上多了一顆星
地上少了一個親人
看不見的身子在記憶上縱橫
總是無法貼近命里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