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鎖軍
誰說得病是一種遭遇?我說是一種幸遇。
這次在北京大學(xué)國際醫(yī)院調(diào)血糖,聽說隔壁住著九十高齡的音樂家李重光先生,我就決定去拜訪了。
吃過早飯,我輕輕敲響了他病房的門。單間,很干凈,無異味兒。聽我說是來拜訪老爺子的,護工大姐很熱情地招呼我進屋。李老也緩緩地從陽臺處走來,把滿臉的微笑和滿身的陽光一起帶給我,像見到老熟人似的上前握住我的手。
我說:“李老師,我是您隔壁的病友,來找您說說話,可以嗎?”他立馬回話:“可以,很好??!”我攙扶著他坐在沙發(fā)上,向他談起小時候就喜歡他創(chuàng)作的兒歌時,他對我笑了笑,開啟了話匣子……
初感他是一位很樸實的老人,無論談專業(yè)還是談生活,都是那么娓娓道來、語重心長。談起兒童時期經(jīng)常唱他譜寫的《小鼓響咚咚》時,他高興地說:“那是很早以前譜寫的,你還記著,我很開心。老了老了,回想當(dāng)年,還是自覺做了一些事情的,感覺沒有白活,也就知足了,呵呵!”
談到我也寫一些兒童文學(xué)作品,并討教為兒童寫作需要注意一些什么時,他說:“就說我吧,我喜歡孩子們,因為他們活潑可愛,內(nèi)心純凈。不像我們大人,有時還遮掩什么……”談話中,他四次提到“喜歡孩子”,喜歡走進孩子的內(nèi)心世界,為孩子們創(chuàng)作既好聽又勵志的歌曲!
我說:“一個‘喜歡’就夠了。你喜歡孩子們,于是深入他們的生活,創(chuàng)作了很多兒童喜聞樂見的作品,一代代的少年兒童唱著您的歌、聽著您譜寫的曲子快樂成長,這是莫大的貢獻?。 ?/p>
李老說:“是?。憙和髌肪鸵拥貧?,不要只追求高大上的東西。說兒童話,寫兒童事,譜兒童喜歡聽的曲兒,樂哉悠哉!”他說著,臉上泛起了紅暈。
半個小時過去了,怕影響老人飯后休息,我起身告辭。李老也緩緩站起身,力道很大地握住我的手說:“愿意跟你們這樣有作為有思想的年輕人說說話?!蔽艺f,我也不年輕了,都年過半百了。他說:“看不出來呀,所以我堅信,喜歡為孩子們創(chuàng)作的人顯年輕,你說是吧?”
我說:“是!是!”我剛說完,他又和藹地看著我問:“你說我有多少歲?”
我想了想說,也就七十來歲?李老哈哈大笑說:“再加二十歲?!闭f完,開心地笑個不停。
他拉著我的手,再次示意我坐下。饒有興致地談起了他創(chuàng)作鋼琴教程一事,說那時的作品應(yīng)該是比較早的音樂基礎(chǔ)教材,有人說是什么首屈一指,填補空白。其實他也是想讓他的作品使大多數(shù)人受益。文藝創(chuàng)作只有抱著接地氣的態(tài)度,寫出來的作品人們才喜歡,也就能經(jīng)久不衰。他想了想,說:“前些時候去深圳講學(xué),在一個大廳里,聽到有母子在唱我的歌,我既驚訝又高興,我的歌曲至今還有人在傳唱,很欣慰?。 闭f完這些,李老的臉上溢滿了無比自豪的神情。
喝了一口水,抿了抿嘴唇,李老靠近我,神秘地附耳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年,我的六七首鋼琴曲就要入選一本國際通用音樂教材了,中國人的音樂作品能傳出國門交流,實在不容易,這也叫文化認同吧。哈哈!”在向他祝賀的同時,我說李老你真愛笑,他朗聲說:“你看,我臉上滿是快樂的五線譜。”我看了看李老,也隨著他笑起來。我真的覺得他臉上那些小小的黑斑點,恰似好看的五線譜上的小音符,在幸福的笑靨里回響漾動,這何嘗不是快樂人生的積淀??!
停住笑。他嚴肅地說,你不知道吧,我還喜歡畫畫,山山水水的都能畫上幾筆。人啊,愛好廣泛些,人生才有寬度,才感覺越活越有意思。談到現(xiàn)住院的北京大學(xué)國際醫(yī)院,他贊不絕口,說醫(yī)療條件好,環(huán)境幽雅,醫(yī)護服務(wù)態(tài)度好,照顧得很周到。在祖國大好形勢下,人人都在認真做事,那什么地方都會變好的!
要去飯后遛彎兒去了,護工大姐幫他整理了衣衫,我?guī)退闷鹆她執(zhí)倌臼终?。護工大姐說:“今天老爺子很高興,難得他能跟你談這么多。平時,他很少跟我們說話?!?/p>
攙扶老爺子出門,望著他慢慢遠去的身影,我肅然起敬。老一輩專家學(xué)者,有著對生活的滿心熱愛,有著對事業(yè)的滿腔熱忱,實實在在做事,心安理得工作。晚年追憶時,才能為自己的學(xué)術(shù)成果而驕傲,并暢快地分享給他人,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