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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間時(shí)光

        2021-06-07 17:26:18梁先
        三月三 2021年1期

        梁先

        偶得閑暇,和媽媽一起回了趟老家。

        媽媽上周才剛剛回去,一路上便與我說起村里的變化:大坡通了水泥路,癸酉坪通了水泥路,漢英家里也通了水泥路……聽說都是國家出錢幫鋪的。末了,她很樸實(shí)地贊了一句:國家真是好呀。

        漢英家我知道,她與我們不同生產(chǎn)隊(duì),20世紀(jì)80年代,她把家從村民集居地率先搬出來,獨(dú)門獨(dú)戶地建在了大山腳下。

        從前年紀(jì)小,腳力有限,覺得她家離我們家很遠(yuǎn),沿著狹窄的田壟,上坡再下坡,還要越過一道山澗水,周圍又無其他住戶,沿著山腳往里稍稍深入些,就是沒有人煙的深山了,簡直與世隔絕一般,似乎是聚居于相對空曠村落又喜熱鬧的村民所不屑的。

        回到家,我便叫媽媽一起去漢英家走走。從公路延伸之處,果然鋪了一條能通車的水泥路。新鋪的路要經(jīng)過我們家的自留地,爸媽當(dāng)年種下的梅子樹、苦楝樹、竹子、芭蕉樹都還在,依稀還能辨認(rèn)是舊時(shí)相識,只是枝枝丫丫都透著滄桑之意。從前覺得遙遠(yuǎn)的路途,現(xiàn)在不過十來分鐘就走到了。

        漢英正在門前的菜地上忙著。我遠(yuǎn)遠(yuǎn)地叫了她一聲,她直起身應(yīng)了聲,卻沒認(rèn)出我和媽媽來。我自報(bào)家門,她又認(rèn)真地看了看,終于認(rèn)出來了,很熱情地高聲回應(yīng)著,向我們走過來。

        “呀,原來是美清和阿仙??!”走近了,她上下端詳著,感嘆道,“你和你阿媽都不會老。”

        媽媽耳背,這一句卻聽得真切,很開心地笑了。

        漢英領(lǐng)著我們往她家走,親熱地說:“走,入屋吃粥。”

        她在80年代建的青磚瓦屋旁,又新蓋了一棟兩層水泥樓。一舊一新的房子,皆背靠著青山,門前敞亮,視野無阻無隔地延展向田野遠(yuǎn)山。屋子門前和旁邊都是菜地,一園綠油油的菜蔬。

        院子里靜悄悄的,后山傳來布谷鳥的聲聲叫喚。

        我夸贊她的家位置好、空氣好、視野好。她對我的夸贊照單全收,驕傲地說:“還好,夏天尤其好,根本不用風(fēng)扇空調(diào),下半夜還要蓋被子?!?/p>

        我與她傾談:兒女都在哪里工作?有孫兒幾個?多大了?

        她一一地作答了,然后指指二樓,語氣是自足的:喏,大孫兒讀高一了,小的孫女也11歲了,正在家里學(xué)習(xí)呢!

        我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漢英年紀(jì)比我媽小一些,是同一輩分的人,今年也應(yīng)該接近七十了吧。她個子矮小,待人和氣,自打我記事以來,她就一直待在村里,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地耕田、種地。歲月和長期勞作,并沒有在她臉上刻下太深的印痕。換作從前,這樣清冷閉塞的生活是我所無法理解和接受的。然而眼下,坐在她家的小院,面對著數(shù)十年來幾乎一成不變的山野,隔著三十多年的光陰,重新審視和思索人生的意義時(shí),忽然覺得就如此度過一生,也是很好的。

        從漢英家出來,意猶未盡,我又和媽媽往癸酉坪去。

        癸酉坪就在我們村子的正對面,與我們家遙相呼應(yīng)。

        從前,到癸酉坪去有兩條路可行。一條是越過門前的山溪,沿著山腳一直走,轉(zhuǎn)一個大彎就到了。另一條路仍需越過山溪,繞過兩個田垌,抬眼看到兩口大水井,還得再爬一段長坡才到。第一條路較大,能走拖拉機(jī),第二條路是田壟,彎彎曲曲,僅容一人通過。

        我們走的是大路,如媽媽所說,鋪了水泥,蜿蜒地通往那個綠樹掩映的寧靜村莊。

        我記得,在我童年的時(shí)候,癸酉坪一村人的飲用水皆出自于屋底下的那兩口大水井。水井的上方,茂密的雜樹和竹林遮天蔽日,夏日里極陰涼。我喜歡這兩口井,因?yàn)檫@是我們村所沒有的。他們的家門前,有翠竹林,有高大的黑欖樹,有姿態(tài)灑然的龍眼樹,有柚子樹,有結(jié)果累累的楊桃樹,也是我們村所沒有的,很令人羨慕。

        村口往左,是一個狹長的山谷,與癸酉坪同名,叫癸酉洼。谷底被勤勞的村民開墾成一畦畦山地,種上木薯、紅薯、粟等作物,由于山高林密,常常被野豬所破壞。癸酉洼水草豐美,也是我們童年經(jīng)常放牛的地方。把牛往山上一趕,我們在谷底的坪地上守著,不讓它們下來吃作物就行了。那些山谷中漫長的放牛時(shí)光,我通常獨(dú)自埋頭于閱讀。山中總是有風(fēng),風(fēng)送來松濤聲,松濤聲又驚動山鳥聲聲叫喚,山谷中回聲蕩漾。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這樣的時(shí)光,我也很懷念。

        正沉湎于回憶中,我們已然來到了村口。

        映入眼簾的是那些愈發(fā)茂盛的黑欖樹、翠竹和龍眼樹。黑欖樹長得尤其好,樹皮灰褐,主干挺直,枝柯蒼勁。算一算,它們至少已有百歲,稱得上是古樹了。從前每年一到采摘黑欖的季節(jié),全村的人就像過節(jié)一樣。年輕力壯的負(fù)責(zé)爬樹采摘,婦人們負(fù)責(zé)把樹下方圓至少五十米的雜草清除干凈,小孩子們眼神好,就負(fù)責(zé)撿拾打落在地上的黑欖。如今樹下荒草遍布,連同通向水井的小徑也已被雜草所掩蓋——村民早已接通了自來水,挑水爬坡已成歷史。

        午后的村子闃寂無人。正疑惑間,前面的院落有了雞狗走動的聲息,廊下晾掛著一串串金色的玉米,屋檐下一排朱頂紅,開敗了的花劍還保持著挺立的姿勢。媽媽心細(xì),說這戶人家孩子還小,你看晾的衣服一半是小孩的。哦,還有老人的。

        一大一小兩只黃狗聽到人聲,從院落里迎出來。大概看著我們還算面善,鼻子嗅聞幾下,拂拂尾巴又溜回去了。

        雖然未遇見故人,然而得以窺見那些我曾經(jīng)如此熟悉的鄉(xiāng)間生活氣息,我感到很欣慰,就此原路折返。

        癸酉坪的“癸酉”二字是我根據(jù)鄉(xiāng)音寫出來的,確切的村名是“桂游”還是別的什么讀音相同的字眼,不得而知。我問媽媽,她也搞不清楚,猶疑不定地說:是不是桂友?

        癸酉是紀(jì)年,是時(shí)間;桂游是態(tài)度,是生活;桂友是村風(fēng),是美德。且不管是癸酉、桂游還是桂友,最早從別處移居于此地的村民,必然是懷著美好的憧憬為自己的家園鄭重定下的名字。

        愿家園寧靜,歲月安然,愿始終有人為故鄉(xiāng)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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