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正
閩南語不是我的強(qiáng)項,《向前走》這首歌我只會哼幾句而已,記不全歌詞,卻經(jīng)常浮上心頭。比如讀著約翰·齊佛的短篇小說集《離婚季節(jié)》,讀到《啊,碎夢之城》,那從芝加哥沿著河谷開向紐約的火車上,滿懷對未來渴望的艾瓦茲·梅洛,一個開夜間巴士的司機(jī),他寫了一位潑辣逗趣的鄰居老太太,帶著妻兒和他的劇本,一路來到大都會紐約。下了火車,他們看著車站路面一層閃爍的白光,懷疑這些水泥地里是不是攙了鉆石? 水泥地不會攙鉆石,一開頭就知道終要夢碎的小說,我卻在心里唱起林強(qiáng)的《向前走》,“車站一站一站過去啦,風(fēng)景一幕一幕親像電影……”
比方2008年臺灣熱映的電影《海角七號》。一開場,一事無成的樂團(tuán)主唱阿嘉,怒砸電吉他的同時飆一句臟話:“我操你媽的臺北!”我驚嚇之余,腦海里浮上的歌聲還是林強(qiáng):“卡早聽人唱臺北不是我的家,但是我一點攏無感覺……”
《海角七號》為長期處在低迷不振的臺灣電影市場帶來希望,五千萬小額成本的電影,幾個月票房破五億。離林強(qiáng)《向前走》的發(fā)行,相距十八年。1990年,林強(qiáng)反復(fù)唱著:“OH! 啥咪攏不驚?。ㄗⅲ菏裁炊疾慌拢薄癘H! 向前行!”2008年,范逸臣對臺北罵了句臟話,然后騎著那臺邊走邊冒煙的摩托車揚長而去。我該如何解讀這兩部作品隱含的意義?從熱切的青春之夢到夢醒時分,這十八年之間,社會的氛圍有了多少轉(zhuǎn)變?“臺北”的城市符號起了什么變化? 這兩代年輕人的內(nèi)心,有本質(zhì)上的差異嗎?
我在時報文化中心工作時,忘了哪位副刊同事送我一卷錄音帶《抓狂歌》,署名“黑名單工作室”,我回家一聽大為驚奇,搖滾、饒舌曲風(fēng),黑色幽默的臺語歌詞,都聞所未聞。那時人間副刊辦公室里有幾位詩人,他們有時互相傳遞檳榔,他們談《抓狂歌》。《抓狂歌》這張專輯被視為“新臺語歌運動”的啟蒙,而到《向前走》掀起巨浪,賣破四十萬張,成為此運動的代表作。
有時我會以很慢的速度,輕輕地唱:“火車漸漸在起走,再會我的故鄉(xiāng)和親戚,親愛的父母再會吧,斗陣的朋友告辭啦……OH! 啥咪攏不驚! OH! 向前走! OH! 啥咪攏不驚! OH! 向前走!”唱得深情款款。當(dāng)我感到對人生迷惘,對世界失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