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克萊爾·索普
一雙眼睛和紅唇飄浮在午夜的空中,下面是紐約璀璨的燈光,這是《了不起的蓋茨比》的封面。一個半人半魔的頭像是布萊特·伊斯頓·埃利斯《美國精神病人》的封面。一圈輪齒表示一只眼睛,這是《發(fā)條橙》的封面。一對橙色側(cè)臉出現(xiàn)在大衛(wèi)·尼克爾斯《一天》的封面上。第一版《哈利·波特》封面上有大幅彩圖。
一本好書會讓我們長期記住,而其封面常常也會被記住。有個廣為人知的說法是,不要憑裝飾圖書的封面判斷一本書,但是絕大部分讀者都知道,實際上我們總是以封面來判斷一本書。封面上的所有元素,包括字體、圖案和顏色,都可以告訴我們書中可能有什么,或沒有什么。書店里,讀者想找風格陰郁的反烏托邦小說,就不可能被色彩淡雅、有襯線字體(指西文字體中附在字母主線端的短細線,如I的上下短橫線,T的左右短細線?!幾ⅲ┑姆饷嫖^去。
封面是快速傳達作品風格的方式,但好的封面不止于此。好的封面賦予圖書個性。好的封面能讓你第一眼見到這本書就拿起來,買下放到書架上,提醒你這本書對你而言的意義?!爱斈阍谧x一本書時,這本書實實在在地陪伴著你,”費伯出版社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唐娜·佩恩說,“紙質(zhì)書放在你的包里,拿在你的手上,擺在你的床頭柜上?!?p>
十幾年前電子書興起,對紙質(zhì)書造成威脅。但是出版社奮起反抗,把圖書做得比以前更美觀,更有手感。字體變得更醒目,顏色更明亮,紙張質(zhì)感更好,用上了擊凸、燙金工藝,采用布面裝訂,扉頁精美。書被放在書店展覽桌上和櫥窗里,變成大家渴望擁有的物品,就此,書店也成為消磨時間的空間,不再只是購書場所。
與此同時,也許甚至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越來越多人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曬出圖書照片:放在咖啡杯邊上,躺在挺括的羽絨被面上,搭在太陽椅邊沿,或頗具藝術(shù)感地隨意碼成堆。一本書越上相,你就越可能發(fā)現(xiàn)它在你的動態(tài)里到處都是。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和隔離期間,紐約公共圖書館甚至邀請大家重現(xiàn)自己最喜歡圖書的封面。
這一切說明封面設計比以往更重要。佩恩說:“我認為,當下人們確實再次把封面作為一種藝術(shù)形式來欣賞,而封面設計者也在努力提高自己的設計水平?!蹦敲?,什么樣的封面才是優(yōu)秀的?“對我們來說,好的封面能讓讀者產(chǎn)生某種反應。一個封面可能不會讓每個人都喜歡,但可能會讓每個人都談論它。我們從不設計平庸的封面?!?p>
成功的封面可以傳達圖書內(nèi)容?!叭绻忝鎸Φ囊槐緯前l(fā)自靈魂深處、大膽而冒險的寫作,在封面上體現(xiàn)出來才是關(guān)鍵。”佩恩設計了伊彌爾·麥克布萊德的《女孩是半成品》的封面,并以此為例解釋設計理念:“蘋果和有點腐爛的濕紙張所具有的象征意義,加上那種字體,讓人感覺這個封面很自然地就融入閱讀體驗里。”
佩恩表示,設計真實反映圖書內(nèi)容的封面,和設計讓人印象深刻的封面同等重要?!澳憧梢猿霭嬉槐緯?,封面非常漂亮,讓人相信這個封面代表著某種類型的寫作,如果閱讀體驗和封面體驗非常不同,則讓人感覺有些失望。出版社就沒有為這本書找到合適的讀者?!?/p>
喬恩·格雷從事圖書封面設計20多年,曾為多位作家的作品設計封面,其中包括扎迪·史密斯、薩莉·魯尼、薩爾曼·魯西迪、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他認為如今設計合適封面的壓力比以前更大。他說:“書店里的書品類繁多。宛如一場擁擠的聚會,在人群中你一直想引人注目。讓一本書的封面產(chǎn)生視覺沖擊,并讓人拿起來翻翻,是越來越難了?!?/p>
格雷說,不只是在實體書店里圖書要引人注目,在網(wǎng)絡上也是一樣,不論是在社交媒體上還是購書網(wǎng)站上,都得有視覺沖擊力?!皥D書的線上營銷和網(wǎng)絡媒體推介帶來了新趨勢,即實體書的封面色彩要超飽和、更明亮,使用熒光和獨特的色彩,濃度飽和的圖案配上白色文本。如今,印刷品被要求和明亮的屏幕相媲美?!?p>
格雷早期最成功的封面設計是2002年出版的喬納森·薩福蘭·福爾的《了了》?!皬倪@次開始,我把圖書當成獨特的物品來設計。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考慮封面要體現(xiàn)內(nèi)容,而非只是某種表現(xiàn)形式。”格雷手繪字體產(chǎn)生的影響仍然可以在其他書的封面設計中見到,盡管他從沒想過再重復這種設計。“我一直都試圖讓每本書凸顯個性,與眾不同。我希望不要太風格化,如果人們看不出封面是我設計的,我真的會很開心。”
他早早地拿到書稿,通讀一遍以確保全面正確地理解文本,再拿出設計理念。有時候作者自己會有清晰的概念,想要什么樣的封面,比如扎迪·史密斯?!八臇|西非常形象化,她自己很清楚喜歡什么。”格雷說,“她會對我說,‘我一直都在考慮這個或‘我們能否試試類似這樣的東西。她給你一種氣氛和口味,讓你自由發(fā)揮。這樣工作起來是一種樂趣?!?/p>
不只是新書的封面設計讓人苦惱。越來越多出版社以重新設計封面或用特別版護封的方式再版經(jīng)典圖書。經(jīng)典唱片的封面可能已經(jīng)固化在人們心中,但圖書的封面往往可以嘗試改變。為了慶祝30周年社慶,Vintage出版社以新封面再版了它十大暢銷書里的《殺死一只知更鳥》和《使女的故事》。
費伯出版社和利寶百貨公司合作,以獨特的布面裝幀出版了它的一些經(jīng)典圖書。希拉里·曼特爾的《狼廳》及續(xù)集《提堂》重新設計了封面,配合“都鐸三部曲”里第三部《鏡與光》的發(fā)售。企鵝經(jīng)典系列出版了一套科幻小說叢書,共計十本,每本的新封面以線條畫為主,圖案來自包括畢加索、勒·柯布西耶、赫伯特·拜耶等在內(nèi)的名家畫作。企鵝出版社藝術(shù)總監(jiān)吉姆·斯托達特對此的說法是:“繪畫能夠清晰地傳達這些故事深處人類與生俱來的動機,無論其寫作風格是實驗性的、幽默的還是驚悚的?!背霭嫔缦襁x擇作者一樣選擇封面設計者:“他們能通過不一樣的、通常充滿想象力的方式來呈現(xiàn)現(xiàn)實?!?p>
佩恩認為,為經(jīng)典小說設計新封面也是一個機會,讓小說得以展現(xiàn)之前沒有被認識到的一面。她說:“每天出版那么多書,其中重要的工作就是讓那些經(jīng)典作品重新回到店內(nèi)最前面的展示位,一個新封面有助于重啟經(jīng)典。”
格雷設計了兩位作家的書的新版本:杰羅姆·大衛(wèi)·塞林格的幾本小說和西爾維婭·普拉斯的《鐘形罩》,后者的封面設計受到第一版封面同心圓的啟發(fā)。“想要設計好是有壓力的?!剁娦握帧返姆饷嫖抑幌朐囈淮?,所以不能犯錯?!?/p>
設計一本名著圖書本身就面臨諸多挑戰(zhàn)。在你之前已經(jīng)有幾十個封面在讀者心中留下印記,這不只是意味著得找個新視角去設計?!澳阋O計的東西已經(jīng)打響了知名度,人們早已對它產(chǎn)生強烈情感,你還在和基金會共事,他們想要保護作家的遺產(chǎn)。”塞林格在作品合同中有個條款,即其作品封面上只能出現(xiàn)他的名字和書名,不能有圖片、引用和廣告語。
一本書在深受讀者喜愛后,任何新的封面都會惹惱一些人。2013年費伯出版社出版了《鐘形罩》50周年紀念版,封面是一幅一個女子在粉底盒小鏡子前補妝的圖片。對新封面的看法褒貶不一,有些人批評出版社想把此書重新包裝為年輕女性文學,出版社發(fā)表辯護聲明:“我們喜歡這個封面。發(fā)行后的銷量顯示新讀者以我們希望的方式認可了這個封面?!?/p>
有些圖書雖然封面不受待見,但依然暢銷。埃琳娜·費蘭特廣受好評的暢銷書“那不勒斯四部曲”,記錄了兩個那不勒斯女人60年的友誼,已經(jīng)有很多文章解釋為什么這四部曲的封面看起來像賀曼公司的賀卡了。作者也不都是自己圖書封面的粉絲。2015年,在新發(fā)現(xiàn)的一封阿加莎·克里斯蒂給她文學代理人的信中,她表示自己不喜歡《柏棺》(又譯《H莊園的午餐》。——譯注)的封面,批評它“平庸而糟糕”,請求把它變回紙漿,回爐再造。
佩恩認為,如此堅定的看法正說明封面有多么重要?!奥牭阶x者的喜愛之聲總是讓人欣喜。能得到反饋也總是讓人高興,即使并非所有反饋都是正面的。如果你設計的每個封面每次都受人歡迎,這意味著你的設計從沒有冒過險。其實,令人失望的封面都是走相對安全的路線的?!?/p>
還有幾位作家在格雷的愿望清單上,包括艾麗絲·默多克、約翰·斯坦貝克和雷蒙德·卡佛,但是他說,如果是自己的作品換了新封面,他并不覺得有多了不起。話雖如此,看到書出來,就是一件好事,無論是在Instagram上,還是發(fā)現(xiàn)有人在公共交通工具上閱讀它。
“看到人們在地鐵上閱讀的書或是在商店櫥窗里陳列的書是我設計的封面,我依然感到激動。”他說,“盡管相反的情形是,走進一家慈善義賣商店,發(fā)現(xiàn)我過去設計的所有作品都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