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磊

書籍背后的故事是其價值之一，一本平淡無奇的書可能因此而身價倍增，冰冷的紙張也因此有了溫度。作者簽名就是承載故事的一個重要方式。

我是高校圖書館的特藏館員，職責之一就是收集作者簽名本，但是絕不會排到長長的隊伍之中，花費幾個小時索取一個暢銷書作家程式化的簽名。得益于高校頻繁的學術(shù)交流和圖書館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我收集的簽名本均是量身定制的，每一本都值得反復摩挲，日積月累成了圖書館的一筆珍貴的財產(chǎn)。而我得到的，則是收集過程中的樂趣，以及由此結(jié)識的良師益友。

2016年10月29日，故宮學院（深圳）在雅昌藝術(shù)中心成立，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的單霽翔在開幕式上做學術(shù)演講，我有幸成為受邀聽眾之一。演講結(jié)束后，我?guī)е谋緯埶灻?，我得到了全場唯一的簽名，也是我收集的第一批簽名本。旁邊的吳以環(huán)副市長說我們在為南科大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我后來也聽過單院長的幾次演講，他成為“網(wǎng)紅”后的演講都是人山人海，再難找到簽名的機會。離開雅昌后，我與鄂鶴年館長去舊天堂書店淘書。一位勇敢的作者正在向店主推銷她的書，看到我們選書，就與我們攀談起來。當她得知我們收藏簽名本時，從包里掏出一本書簽名送給我們。她叫王一棠，將自己在英國留學時的所見所聞寫成了小說—《英倫有晴天》。我們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一個月后，她被邀請到學校參加活動，她不久前還在推銷的書籍也已經(jīng)成了圖書館的特藏。我時常想起那天的場景，慶幸我的簽名本收集工作開了一個好頭。

徐光冀教授是一位平易近人的考古專家，我?guī)е稄U墟上的足跡》找他簽名時，他笑呵呵地說：“簽名一定要用毛筆，而且要蓋章，這樣才有味道?！彪S后拿出隨身攜帶的吸水毛筆和印章簽字蓋章，于是我得到了一個非常講究的簽名本。戴吾三是清華大學的科技史專家，一個非常有責任心的教授。2017年我?guī)е麑懙摹犊萍紕?chuàng)新簡史》找他簽名，他看到書上的館藏章，反復強調(diào)這是公家的財產(chǎn)，不能隨便寫字。我解釋說這是為圖書館收集簽名本，他將信將疑，遲疑了一會終于簽上了名字。2018年他來參觀特藏室，才知道這是個誤會。五年前高大倫教授還是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院長，我?guī)е帉懙摹段幕z產(chǎn)策展方案集》找他簽名。當時這本書剛剛出版，他自己還沒拿到樣書，他很驚訝我們竟然比他還早一步收藏，于是順便送了一本《四川夾江千佛巖唐代佛教藝術(shù)研究》簽名本。這本書中日文對照，在考古類書籍中是不多見的。張玉成教授是內(nèi)蒙古大學藝術(shù)學院的副院長，蒙古族人，他的蒙文名字音譯為博特樂圖。我找他簽名的時候，他非常不好意思地說他是蒙古族人，寫不好漢字，能不能用蒙文簽名。我當然求之不得，那時我還沒有收集到少數(shù)民族文字的簽名本，他很瀟灑地簽上了蒙文名字。臨走之際，他又覺得在深圳這種漢族聚居區(qū)很少有人認識蒙文，于是又補簽上了他的漢語名字。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漢字寫得并不像他說的那么糟糕，一氣呵成的行書簽名堪稱書法作品?？赡軐λ约簛碚f，相比于在音樂和蒙文書法方面的造詣，漢字書寫確實不是他的特長，即便如此也足以讓我汗顏。

在收集簽名本的幾年中，我遇到過很多儒雅的學者，經(jīng)歷過很多有趣的故事。我擔心日久遺忘，也想讓以后的人了解這些故事，就在簽名頁加上一張便簽紙，寫上這個簽名本是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因什么原因所得，如果有小插曲，也一并用簡短的文字記錄下來，同時將這些簽名本登記造冊，寫明詳細信息，日久天長就形成了一本簽名本的“家譜”?，F(xiàn)代作者的簽名是比較容易偽造的，這也是我不在網(wǎng)上直接購買的原因之一。因為有些名人的簽名本極難獲得，憑我個人的能力可能永遠收集不到，比如劉慈欣的《三體》簽名本，就是托了吳巖教授的關(guān)系才獲得的。

我上學的時候，曾聽一位老師講過，研究學者的師承關(guān)系就能弄清楚學術(shù)脈絡(luò)。我曾把這個方法用在資源建設(shè)中，主要用于館藏補缺。這個習慣讓我也留意了簽名本中的師承關(guān)系。2018年10月25日，圖書館邀請香港中文大學何碧琪研究員來講學，她給我們贈送自己的簽名本—《淳化閣帖史話》。在特藏室交談時，我向她展示了臺灣大學王汎森教授的簽名本《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shù)的系譜》。王汎森是何碧琪的導師，那一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師徒二人以這種方式相逢真是一件趣事。何老師非常高興，將兩個簽名本放在一起拍照留念，并要發(fā)給自己的老師送去祝福。早在2017年，我就收集到了暨南大學蔣述卓教授的簽名本《傳媒時代的文學存在方式》，這是他與南方科技大學李鳳亮副書記的合著，后者是他的學生。2018年李書記來訪時，我請他在這本書上再次簽名，他小心翼翼地將名字寫在了導師簽名之后。2019年4月，我結(jié)識了深圳大學美術(shù)與設(shè)計學院副院長趙輝，得知他是李書記的學生時，也索取了他的簽名本，于是我就收集到了來自三個不同單位的師徒三代的簽名本。

如前所述，簽名在某種意義上反映著一種人際關(guān)系。雙簽名本上比較謙遜的那一個一般是較晚的簽名，可能是出于學生對老師的敬畏，或者是合作者之間的謙讓;寫滿祝福的簽名上飽含作者和受贈者之間的深情厚誼。每一個精心獲得的簽名本的背后都有可發(fā)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