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嶼　南粵

2020年7月，廣東省東海島上，一個女孩嘶吼著，含淚揮刀猛地刺向男友后縱身跳海。1個月前，男子剛用一場浪漫的求婚打動了女孩。二人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悲：心中有座隱秘的廢墟

2008年6月11日晚10時許，廣東省湛江市麻章區(qū)一條人煙稀少的巷道內(nèi)，16歲的李青婷受同學所托去音像店取東西，落單后獨自騎行。突然，黑暗中竄出一個人影，將她拽下車，拖行至角落。李青婷拼命踢打?qū)Ψ剑欢?，那人呼叫同伴幫忙。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不堪回首，她屈辱地經(jīng)歷了一切……

當李青婷鼻青臉腫、渾身是傷回到家后，父母差點崩潰。耳畔，是媽媽的抽泣和爸爸的嘆息，她渾渾噩噩，半夢半醒，一直在流淚。

媽媽心碎著寬慰，他們已為她向?qū)W校請了病假，不會有人打擾她。李青婷鼓起勇氣問：“那，壞人怎么辦？”媽媽喉頭發(fā)緊：“我和你爸商量了一晚上，要不就不報警了。你的身心要緊，如果別人知道了，更……”李青婷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下去。

之前的噩夢一遍遍折磨著她，和外人都不敢打照面的她，何談在警察面前復述自己的遭遇？可如果做沉默的羔羊，壞人會逍遙法外，她真的不甘心。

李青婷煎熬著糾結(jié)著，絕食、失眠，身體暴瘦，精神恍惚。父母請心理醫(yī)生上門替她治療，休學三個月后，她勉強復學。面對同學們的關心，她十分驚惶，只敢謊稱胃部做了手術才休息了這么久。因為埋藏隱痛，她變得沉默寡言。

2010年夏，李青婷考取了廣州市的一所大學，心情漸漸好轉(zhuǎn)。因?qū)Ω改阜艞増缶皇鹿⒐⒂趹?，她鮮少和家里聯(lián)系，拒絕父母的供養(yǎng)，靠助學貸款解決學費問題，做兼職賺取生活費。學校里曾有幾個男生追求李青婷，但都被她拒絕了。畢業(yè)后，學服裝設計的她只身赴廣東省東莞市闖蕩，最窮時，渾身上下只有15元錢，連最便宜的旅館都住不了，只能求老板讓她在倉庫容身，她流淚發(fā)誓：總有一天，會活出個人樣。

2015年，李青婷漸漸站穩(wěn)了腳。2017年，她靠著一己之力購入一套公寓。開啟新生活后，她沉默、內(nèi)斂的美吸引了數(shù)個愛慕者，可她卻遲遲未打開心門。

2019年10月，奶奶重病，李青婷返鄉(xiāng)看望奶奶。誰料，李青婷在醫(yī)院偶遇昔日同桌，架不住熱情相邀，赴東海島參加一場小型同學聚會。人群聒噪，她獨自去海邊礁石上漫步，一不小心，狠狠滑倒了。

“你還好吧？”一個年輕男子跑來，將她扶下礁石，攙回了海邊客棧，又迅速找旅店老板要了碘酒、紗布等，幫李青婷消毒右腿的創(chuàng)面并實施包扎。

這名男子也參加了同學聚會，和她一樣，話不多，相貌并不出眾，李青婷想不起學生時代有過這號人物?！澳鞘隆卑l(fā)生后，李青婷心不在焉，猶如失憶?！拔医汹w進，高三上學期才插班來的。我老逃課，在班上待得少，班上的人我都沒認全就畢業(yè)了?！?/p>

男子介紹著，李青婷恍然點頭。趙進在廣東省中山市工作，是個IT工作者，這次回來參加表弟的婚禮，婚禮上偶遇老同學，也是被硬拉過來的。

晚上9點多，李青婷剛洗漱完，燈熄了，四下一片黑暗，她趕緊縮進被子里。趙進發(fā)來微信：“停電了，沒啥事，睡吧！”他的周到讓她產(chǎn)生一點好感。不知為何，她雙腿奇癢，趙進得知后，打著手電筒敲門，當看到她腿上長滿了包后，決定送她去醫(yī)院。

車里就他倆，車逐漸駛?cè)胍黄诎抵?，李青婷身體僵硬起來，緊緊抓著手機，盯著前方的路。趙進通過后視鏡看到她的反應，問：“我長得像個壞人嗎？”李青婷很尷尬。趙進打開天窗，又播放起歌曲：“看看星星，聽聽歌！”她終于緩緩放松下來。

李青婷是因?qū)ξ廴镜暮Ｋ^敏起的疹子，趙進一直關切著她。3天后，二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城市，聯(lián)系卻更密切了。2019年11月初，趙進深情表白，李青婷無法抵御這份歡喜，鼓起勇氣答應了。

訝：她的他暗藏暗黑往事

戀情伊始，他們發(fā)現(xiàn)彼此都有一點奇怪——父母是李青婷的禁忌話題，趙進問起時，李青婷苦笑說：“和他們處不好，一提就煩?！壁w進嘆息道：“明白的，不好的回憶，還是忘記的好，我也不太愛回家，一回去就憋悶?！币娕牙Щ蟮乜粗约?，他訕笑解釋：“以前沒少打架鬧事，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事，我可不想別人記得！”

一次，趙進臨時到東莞出差，順便去李青婷的公司看她，有位新來的同事打招呼，提及自己和李青婷同為廣東省湛江市人，請她多關照。當聽說趙進是她男友，熱情地問他是哪里人，趙進搶過話頭：“中山的！”李青婷有些詫異，趙進解釋：“我不愛搞認同鄉(xiāng)那一套，也不喜歡別人對我知根知底?！?/p>

趙進小心謹慎，遇到不熟的人，或在填會員卡時，一律使用“小號身份”——他自稱“王建”，中山市人，身份證號更是一通胡填?！艾F(xiàn)在，個人隱私信息稍不注意就泄露了，挺不安全的！”他和李青婷分享自己的心得，李青婷較為認同這個想法。

戀愛是浪漫的，情到濃時，趙進忍不住想牽手，可李青婷下意識躲閃，甚至推了他一把。趙進瞬間彈開，臉色煞白：“我的樣子，很嚇人嗎？”李青婷擺手：“我沒談過戀愛，有親密行為時，很不好意思?！壁w進長吁一口氣說：“我還以為是我太粗暴了……”看到他局促的樣子，李青婷心里不是滋味。從此以后，趙進注意保持微妙的身體距離，男友的“尊重”與“保護”令李青婷感動又安心。

2019年跨年夜那天，她不覺喝多了幾杯酒，竟哭著說出了那段往事：“我以前有過不好的經(jīng)歷，我被猥褻過……”李青婷雖沒勇氣提“強暴”二字，但她已拼盡全力，把傷口打開給男友看。

趙進驚得張大了嘴，面色凝重，緩了一會兒，輕撫女友的頭：“是壞人的錯！”李青婷“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趙進抱著她寬慰道：“都過去了……”

這以后，一旦李青婷表示出抗拒之意，趙進馬上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連連道歉。漸漸地，李青婷被男友的耐心打動，放下心中的恐懼，能接受牽手和擁抱。2020年4月，在泰山頂上依偎著看完日出后，趙進情不自禁擁吻了李青婷，她害羞地接受了。

隨著戀情的進展，李青婷性格變開朗了。2020年5月2日，趙進生日那天，兩個人都很高興，酒后，他控制不住自己親吻著李青婷，二人倒在了床上……李青婷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趙進更是緊張，反復確認：“只要你說不，我不會勉強……”李青婷搖頭：“我可以的?！彼龎阂种o張，將自己交付給男友。事畢，趙進忙不迭地說：“我剛才沒傷到你吧？不會讓你覺得被欺負了吧？”

李青婷滿臉通紅，躲入戀人懷里啜泣。曾被強暴的陰影一度揮之不去，幸而遇到同樣敏感、能體察她的趙進，她才能緩緩涅槃。

趙進喃喃自語：“年輕時，我挺混賬的，有了你之后，我更后悔自己干過的事……”他眉頭緊蹙，想說什么，卻深深嘆了口氣，“我一直怕，怕你瞧不起我?！崩钋噫脤捨克骸靶r候，誰沒叛逆過，沒事，你現(xiàn)在可是大好青年?！壁w進低下頭，沒有再說下去。

2020年6月3日李青婷生日那天，趙進正式求婚，更表示，自己已將工作調(diào)動到東莞，愿以后與她廝守。李青婷感動落淚，和他約定7月16日領證，婚事從簡，趙進愿意配合，她更覺自己沒看錯人。

7月6日晚，趙進曾經(jīng)的一個好兄弟聽說他在東莞，喊他見面聚會，他有些猶豫，李青婷笑著鼓勵他說：“去吧，帶上我們剛買回來的喜糖?！?/p>

晚上11點半，聽說趙進喝得酩酊大醉，李青婷趕緊駕車出門去接他，好不容易把他攙回了屋，趙進面色潮紅：“你別忙……”他搖晃著支起身，“噗通”跪倒在地后說：“有件事，壓得我這里好難受……”

李青婷曾勇敢地扯開了她的傷口給他看，這更增加了趙進的負疚感，因為他并未對她毫無保留。見了好友，喝了很多酒，往事再度撕扯著他?！坝X得難受就說出來吧，可能我?guī)湍阋环治?，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李青婷以為男友是在發(fā)酒瘋，寬慰著。趙進點頭：“我是湛江麻章區(qū)人，你知道為什么我總是對外人撒謊嗎？”

李青婷身子一抖。那件不好的往事就發(fā)生在麻章區(qū)，后來，她隨父母遷居霞山區(qū)，從未再去過麻章區(qū)，聽到這個詞，她本能地心里發(fā)顫。

憤：刺猬女孩深淵之深

“2008年。”趙進用手指點著空中，一字一頓，“6月吧？”李青婷緊張地看著男友。趙進揪著自己的頭發(fā)：“我對不起她，我不是人……”

趙進16歲那年夏天的晚上，跟一個混混看完色情片后，在麻章區(qū)一條漆黑的小巷里，遇到了騎車的少女，混混沖動施暴，他嚇呆了，女孩掙扎時，混混喊他協(xié)助，鬼使神差下，他捂住了女孩的嘴……

事發(fā)后很長一段時間，趙進聽到警笛聲就渾身冒冷汗。后來，父母見他墮落，試圖為他換個就學環(huán)境，將他轉(zhuǎn)學并插班。他和那群混混徹底斷了聯(lián)系，高考后，他逃離了湛江，卻逃不過心的囚籠。

趙進吐露一切后，倒頭睡去，李青婷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連退幾步后跌坐在地。她瞎了眼，竟然喜歡上了一個惡魔，甚至，和他有親密行為……

李青婷既痛苦又感到惡心，沖動之下，從廚房拿出菜刀，欲朝男友的脖子砍去?？伤龑嵲谙虏涣耸?，縮在屋角痛哭。天亮后，趙進終于醒了?！白允装伞！崩钋噫脪熘谘廴?，神情如鬼魅。趙進怔住了，慌亂地回想了一會，結(jié)巴了：“我，我喝多了，不會亂說了什么吧，不要當真！”李青婷搖頭說：“不要自欺欺人了！”趙進心虛地爬起來，摸索出煙點上。良久，他鼓起勇氣說：“事情過去那么久了，自首，彌補不了什么……”李青婷渾身發(fā)冷：“做了錯事，就要付出代價，不然，你良心過得去嗎？”

趙進以為，女友曾被猥褻過，得知他犯下的惡事后才會如此激動，抱著僥幸心理，他想和女友說點軟話，但剛靠近，李青婷激動地尖叫起來：“別過來！”兩人僵持了很久，李青婷忽然沖出了家門，趙進通過手機定位，竟發(fā)現(xiàn)她駕車一路往西南而去，他既怕女友對他失望至極，再也不會理會他，又怕自己的秘密被曝光，情急之下，一路追趕。

7月7日下午五點半，李青婷的定位停在了東海島，他們愛情開始的地方。她給趙進發(fā)微信：“到底去不去自首？”趙進揪心不已，語音回復：“我在去找你的路上，見了面說！”

傍晚6點半，趙進終于趕到東海島，驚濤拍岸，電閃雷鳴，一場對流雨突然而至。抱著僥幸心理，趙進去了他們之前住過的客棧附近的海灘，沿著海岸線奔跑。遠方礁石上，有個女孩瘦弱的身影?！扒噫?！”趙進腳下打著滑，一步步靠近她，李青婷抓起手中的水果刀，胡亂揮舞著不讓趙進靠近：“到底去不去自首？”“青婷，你先下來……”“你不答應，我就去死，我要你這輩子都后悔！”李青婷聲音都變調(diào)了，轉(zhuǎn)身想跳海，可一下子摔倒了。趙進猛地爬上前，將她死命扯住。李青婷尖叫著：“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掙扎期間，她猛地用刀刺向趙進。

趙進的血噴濺在她身上，眼前的一幕強烈刺激著李青婷，她連滾帶爬來到礁石邊緣，哭喊：“我死也恨你！”決然地縱身跳入海中。“不要??！”趙進聲嘶力竭地喊著?？蜅＠习宀煊X到海邊的異常情況，一直遠遠關注著，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勁后，喊了店員前去營救。李青婷落水的地方是淺灘，因此得救。警車、救護車，先后趕至……李青婷嗆了海水，無大礙，得知趙進身中兩刀，在搶救，她痛哭失聲。

2020年7月8日早晨，趙進蘇醒后，第一時間詢問李青婷的安危，得知她無恙，他哭出聲來。他鼓足勇氣，坦陳當年惡行，也供出了當年的同伙。事后，當他驚聞，女友竟是自己當年傷害之人，他猛撞看守所的鐵欄桿，撞得頭破血流嚎哭著：“我恨不得去死，我造了孽啊……”李青婷涉嫌故意傷害，但趙進選擇了諒解。2021年2月，廣東省湛江市麻章區(qū)人民法院審理判決了這起強奸案舊案，主犯獲刑10年，鑒于趙進的自首情節(jié)，且系從犯，獲刑7年。案子雖塵埃落定，但李青婷和趙進都活在傷痛之中……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多年前，漆黑的夜幕無法掩掉那場罪惡與疼痛，蒼天饒過誰？受害者選擇了沉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再遇施害者，而施害者心存僥幸，蠅營狗茍于人世，作奸犯科，絕逃不過良心、法律的雙重懲罰。

編輯/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