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鈺鉉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物,然而我對父母的那份思念,卻像陳年的老酒,時間越久越濃烈。
封存了8年的紅色布袋,今天我終于鼓起勇氣打開來。這一刻,我失聲痛哭起來。這是母親去世的時候,我親手剪下來的一縷頭發(fā),當作母親唯一的體物,保留了下來。我把它捧在手心,貼在臉上,抱在懷里。這一刻,我對母親的思念如洪水一般洶涌奔騰。她那佝僂的身軀、渾濁的眼睛、滿臉的皺紋和花白的頭發(fā)都化成了永恒,定格在我的記憶深處。
母親出生在農村,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姓氏,不認識其他漢字。她勤勞、善良、智慧,勤儉持家,任勞任怨,相夫教子,集中國女性的傳統(tǒng)美德于一身。
在我幼年時,父親母親兩地分居。母親既主外,又主內,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家還要做飯,繼而縫縫補補到深夜,自己做鞋、做棉衣、做棉褲。當時家里,上有爺爺奶奶,下有我們兄弟姐妹七人,哪個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離得開母親的辛勤勞作?那個年代,我們全家的收入全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這么多人的生活,全靠母親的精打細算。無論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母親從來沒有開口向外人借過錢,家里需要用錢應急的時候,她總是能拿出錢來。甚至當我們長大了,都掙錢了,給她買東西的時候,她還要把錢貼補給我們。母親一輩子不依靠他人,不連累他人,不有求于他人,包括兒女在內。
都說來日方長,我時常感覺跟母親在一起的時間是無盡的,甚至有的時候感覺自己會先于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她的身體比我都好,比我硬朗。直到有一天下樓梯時,她突然緊緊抓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刻骨銘心。自立自強的母親終于老了,從來不求別人的她,這個時候也需要別人攙扶了。從那以后,每次下樓,母親都要牢牢抓著我的手。我的心好像也被什么東西抓了一樣,那種感覺難以言表。
都說歲月不饒人,但歲月最不饒恕的,就是父母。人生就是這樣在不經意間轉換了角色。母親由強大變得弱小了,就連說話也跟從前不一樣了。她開始察言觀色,開始用各種方式取悅我們,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會讓我們不開心;哪件事做得不妥,會讓我們不滿意。就連她想我們了,也不會直接說出來,怕影響我們的工作和生活。她只會婉轉地問問我們,什么時候回家呀,家里還留著你愛吃的東西呢!那時的自己,哪里能夠體會母親的那份思念和孤獨呢?又有幾次能靜下心來陪她說說古、談談今呢?
在母親去世的第二個年頭,我在菜市場遇到了一位閨蜜的媽媽。她說:“今天天冷了,你穿得少,冷不冷呀?”兩年了,這是母親去世后我第一次聽到別人的噓寒問暖。簡單的一句話,讓我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母親走后,再也沒有人對我說過這句最質樸、最溫暖,最發(fā)自肺腑、最始于心底的關懷話語?,F在想再聽到,簡直就是一種奢望。
在母親離開的第五個年頭,我有了自己新的歸宿。這是母親一直期盼的,她一直放心不下的,一直牽掛的事情。她的心頭大事終于解決了。如今,她老人家是不是可以閉上眼睛安息了?有了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母親能來我的家看看,做夢都想。曾經幻想過她來的情景:我陪她在陽臺上曬太陽,看著過往的車輛,看著路上的行人,看著家里的小花園,一起做她愛吃的食物,和她嘮嘮嗑,說說我小時候的故事……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幻想。
我們常常感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如今的我,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四處飄蕩,耳畔再也不會聽到“天冷了多穿點,多吃點別餓著……”這是天底下最有分量,含金量最高的話語。
母親曾說過這樣一段話:“活著對我好就行了,也不用吃什么好的,也不用給我多少錢,有空的時候常回家看看,或者多打幾個電話也好。別給我臉色看。死了就別哭了?!边@就是天底下一位平凡母親的心聲,一位平凡母親對兒女難得的索取。每次想到這番話,我就慚愧得無地自容。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不知道哪一次的驀然回首,身后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