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海事大學海運文化中心 孫建平

放眼世界，我們面對的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VUCA時代，如何“知守”？

《周易·系辭上》：“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蔽覀兺ㄟ^“黃鵠”號輪船和江南造船廠的創(chuàng)制來探索器與制器之器如何道器合一，思考“大制不割”。

器：“黃鵠”號輪船

晚晴名臣曾國藩提出自力更生造炮制船、發(fā)展中國艦艇工業(yè)的主張。1861年，他發(fā)現(xiàn)了“深明器數(shù)，博涉多通”的徐壽，又親自征召華蘅芳、李善蘭、龔蕓棠、吳嘉廉、丁杰、馮俊光、吳大廷、殷家雋、張斯桂、張文虎等科技精英輔助徐壽?！稛o錫文史資料》：“徐壽、華蘅芳在安慶準備造船時，正好有一艘英國輪船停泊江中，他們上船參觀了整整一天，用筆在紙上畫了許多草圖。”徐壽是依照英國醫(yī)生合信的科普讀物《博物新編》中的略圖以及合信翻譯的《蒸汽機簡述》和魏源1847年出版的《海國圖志》制成輪船汽機小樣的。

“黃鵠”號復原圖

1861年秋，徐壽等被舉薦，1862年4月，徐壽等用較為原始的手工方法把制造蒸汽機所必需的各類連接緊固件一一制造出來，經(jīng)過4個月奮戰(zhàn)，蒸汽機模型終于制成。并于1862年7月30日進行了試驗，并獲得圓滿成功。曾國藩在現(xiàn)場，并贊嘆：“約試演一時，竊喜洋人之智巧，我中國人亦能為之，彼不能傲我以其所不知矣?！?/p>

這臺蒸汽機模型的成功試驗，給曾國藩以極大的鼓舞?！伴_始為小火輪之制造”，并向徐壽、華蘅芳兩人再三強調(diào)“如有一次或兩次試造之失敗，此項工作仍需進行”。于是許、華等試造小火輪的工作開始了。曾國藩為了加速輪船的試制工作，其全部費用由其私人財源支付。全部工具器材，連同雌雄螺旋、螺絲釘、活塞、氣壓計等，均經(jīng)徐壽父子親自監(jiān)制，并無外洋模型及外人協(xié)助，除主軸、鍋爐以及汽缸配件的鋼料購自外洋外，其余材料一律由國內(nèi)解決。全部制造費用為紋銀8000兩。1866年春，該船在南京下關試航成功，順流速度為225/8小時，逆流速度為225/14小時，曾國藩“勘驗得實，激賞之，賜名‘黃鵠’”。

“黃鵠”號的試制成功，在中國近代造船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這是中國人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自行設計和用人工制造的第一艘大型輪船。安慶內(nèi)軍械所的成立和“黃鵠”號輪船的建成象征著中國近代輪船時代的到來。

制器之器：江南造船廠

1863年，曾國藩召見中國第一個留美學生容閎，問及他“今日欲為中國謀最有益最重要之事，當從何處著手”時，當即回答：“中國應設立一西式機器廠。此廠以先立普通基礎為之，不宜專供特別之應用。所謂立普通基礎者，無它，即由此廠可造出種種分廠，更由分廠以專造各種特殊之機械。簡言之，即此廠當有制造‘機器之機器’，以及一切制造廠之基礎也?！痹鴩勓陨跸?，當即就給容閎68000兩銀子，開始了“制器之器”的試驗。

1865年6月3日，中國第一座具有“制器之器”的工廠成立，曾國藩學生李鴻章名之為“江南機器制造總局”，由丁日昌任總辦。1866年，江南制造總局造出了中國近代的第一艘機器動力兵船，長185尺，寬29.2尺，馬力392匹，載重600噸；船身由堅木制成，內(nèi)部機器系國外的舊機器修整后使用，而汽爐和船殼則是由總局自己制造。江南造船廠進入了第一個興旺發(fā)展期：誕生了中國第一臺車床，自行建造了中國第一艘蒸汽推進的軍艦“惠吉”號和第一艘鐵甲軍艦“金甌”號，研制了中國第一支步槍、第一門鋼炮、第一磅無煙火藥，煉出了中國第一爐鋼……到19世紀90年代，江南機器制造總局已發(fā)展成為中國乃至東亞技術最先進、設備最齊全的機器工廠。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江南造船所接下了中國第一張國外造船訂單：為美國政府運輪部造4艘載重量10000噸、排水量14750噸的運輸艦，兩年后交貨。這是中國造船業(yè)有史以來的最大工程，也是工業(yè)發(fā)達國家的首次政府訂貨，由此引起廣泛重視。1920年，由江南造船所制造，四艘起著中國名字的美國船陸續(xù)下水，中外報刊競相報道，大贊“中國工業(yè)史，乃開一新紀元”。

去過上海世博會的人，肯定會對那形似龍脊梁的船舶館留下深刻印象?？墒?，在船舶館建立之前，黃浦江西岸1.35平方公里的世博園區(qū)，原是江南造船廠的廠區(qū)。而江南造船廠的前身，便是1865年由曾國藩規(guī)劃創(chuàng)建、李鴻章負責的江南制造總局。

1953年，老廠正式改名江南造船廠。盡管條件艱苦，工人師傅們只能在臨時用油毛氈、三合板搭起的簡易屋棚里加工船配件，但憑借上海工人“螞蟻啃骨頭”的精神，江南造船廠很快便在摸索中開始了自己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國第一臺萬噸水壓機、第一艘自行研制的國產(chǎn)萬噸輪“東風”號、第一艘潛艇、第一艘護衛(wèi)艦、第一代航天測量船、首艘大型遠洋調(diào)查船和新型導彈驅逐艦，均在此誕生?，F(xiàn)在已經(jīng)是全球最大造船基地，百年江南，國之重器。

器道合一

在傳承中創(chuàng)新。清代“歷算第一名家”和“開山之祖”，被世界科技史界譽為與英國牛頓和日本關孝和齊名的“三大世界科學巨擘”梅文鼎畢生致力于此。而到了內(nèi)憂外患的晚清，徐壽先生亦畢生致力于此。

士之致遠，先器識而后文藝。徐壽一到江南制造局，即向曾國藩提出要致力于真正的格物致知，曾國藩對《大學》之道心有靈犀，大力支持。徐壽十分在意“本末、終始、先后”，他向曾國藩提出四項建議，即“一為譯書；二為開煤煉鐵；三為自造火炮；四為操練輪船水師”。他的第一項建議就是翻譯西書，以西方之科學復興中華之格致。

1868年10月，曾國藩在求設翻譯館的奏章中明確提出：擬“另立學館以習翻譯，蓋翻譯一事，系制造之根本。洋人制器出于算學，其中奧妙皆有圖說可尋，特以彼此文義扦格不通，故雖日習其器，究不明夫用器與制器之所以然。本身局中委員于翻譯甚為究心，先訂請英國偉烈亞力、傅蘭雅、美國瑪高溫三名，專擇有裨制造書詳細翻出”。

翻譯館薈萃了當時格致名家之精華，所譯西書在當時全國所有譯書機構所出版的西書譯著中數(shù)量最多，質量也最高。其中包括傅蘭雅、華蘅芳翻譯的“編輯既精、譯筆尤善，為算學家必讀之書”的《代數(shù)學》；傅蘭雅、徐壽翻譯的“條理分明，欲習化學，應以此為首工夫”的化學善本《化學鑒原》；瑪高溫、華蘅芳翻譯的“透發(fā)至理，言淺事顯，各有實得，且譯筆雅潔，堪稱善本”的《地學淺釋》等等。在譯書過程中徐壽總是要加入不少的注釋或按語，這些都是他的研究心得。徐壽在譯《化學鑒原》時，加了“華字命名”一節(jié)，編入了中國最早的中文化學元素命名的基礎，這一原則至今仍為中國翻譯工作者所沿用。后來日本外交家柳原前光到翻譯館考察學習時，曾購取大量化學譯著歸國仿行，致使“日本所譯化學名詞，大率仍襲壽本者為多”。傅蘭雅、徐壽所譯《化學鑒原》及其續(xù)編、補編為中國化學方面的開山譯作，在中國科學史上的價值不亞于利瑪竇、徐光啟所譯的《幾何原本》。

翻譯館當時的譯書方法是：“將所欲譯者，西人先熟覽胸中，而書理已明，則與華士同譯，乃以西書之義，逐句讀成華語，華士以筆述之；若有難言處，則與華士斟酌何法可明；若華士有不明處，則講明之。譯后，華士將稿改正潤色，令合于中國文法。”華蘅芳先生曾描述其從事譯書活動時往往“平日所入于耳，寓于目而有會于心者，其境界一一發(fā)現(xiàn)于若寐之際，而魂魄亦不安”。

而且對原書亦有所糾正。徐壽之子徐建寅所譯《聲學》一書，因徐壽素通律呂之學，他反復研究，用開口鋼管試驗，發(fā)現(xiàn)只有兩管管長之比為4：9時，才能吹奏出相差八度的音，從而糾正了原書中“有底管、無底管生音之動數(shù)，皆與管長有反比例”等不夠確切的提法。傅蘭雅就此問題寫信給原書作者田大里，同時將信的復本寄給英國《自然》雜志。

《自然》雜志請人作了答復，提出徐壽的結論是正確的，這一結論是晚近才被人證明的一種新的聲學定律。1881年的這篇文章，以實驗為根據(jù)，推翻了著名物理學家約翰·丁鐸爾在聲學中的定論，糾正了伯努利定律。

英國《自然》雜志以《聲學在中國》為題，明確指出：“我們看到，一個古老定律的現(xiàn)代科學的修正，已由中國人獨立解決了，而且是用那么簡單原始的器材證明。”大道至簡，140年前，中國科學家徐壽在《Nature》雜志發(fā)表了關于聲學方面的研究論文《考證律呂說》，可謂勞謙，君子有終。

到1919年底翻譯館共出售譯書32111部，83454冊。所譯書籍除少量歷史和政治書籍外，絕大部分是自然科學和技術方面的書籍，“自象緯、輿圖、格致器藝兵法醫(yī)術，罔不搜羅畢備，誠為集西學之大觀”。

徐壽祖孫三代均參與了西方科技書籍的翻譯工作，并且成就卓越，著作頗豐。徐壽一生翻譯了26部書籍，加上專論等文獻共290萬字。徐建寅譯著24部，共170萬字。徐壽三兒子徐華封譯著4部，校書8部，近220萬字。徐壽的兩個孫子也參與了這項工作，譯著達到數(shù)十萬字。徐壽一生將全部心血傾注于國家的科學教育及科學宣傳普及事業(yè)上。他不圖科舉功名，不求顯官厚祿，兢兢業(yè)業(yè)地致力于引進和傳播國外的科學技術，對近代科學技術在中國的發(fā)展作出了不朽的貢獻。贏得“天下第一巧匠”的御賜稱號的徐壽，在多年的工作實踐中，深知培養(yǎng)真正的格物致知精神的重要。為此他創(chuàng)辦了“格致書院”，器道合一，知行合一。

“格致書院”始建于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由徐壽倡議，李鴻章親題院匾，由徐壽和時任英國駐滬總領事麥華佗聯(lián)合創(chuàng)辦，它是我國近代最早開辦的中西合辦、最先傳授西方自然科學知識、培養(yǎng)科技人才的新型學堂之一?，F(xiàn)為上海“格致中學”，140多年來，學校繼承“愛國、科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弘揚“格物致知，求實求是”的精神，發(fā)展“和諧、崇理”的辦學特色，為國家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人才（包括19位兩院院士）。

徐壽病逝于格致書院后，清朝廷追贈他為二品官員，李鴻章贊揚他：講究西學，實開吾華風氣之先。這位“格致”先賢，真正體現(xiàn)了大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