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飛
我見過閃電抽打脊背,大海張口,吞食茫然倒塌的憤怒。也不在乎對手的閑言碎語,愛恨如賭徒,責怪一只倒扣的骰盅。
幾只鷗鳥交出消息,這迷局真假難辨,傷口里更適合把魚餌放生。
安撫一只小船:你把驚險的遭遇講出來,每一個島嶼都是棋子,早已算好下一步。
它欺壓水的樣子,更像是救贖。
鐘情于每一尊石獸的誘惑,反復拍打長滿鱗片的記憶,護送黑暗,咬牙,噼啪作響。大海的講述沒完沒了,一次次回眸,石頭是最忠實的觀眾。
放飛海鳥,能否趕在漲潮之前,將一塊石頭的孤憤打回原形。
在人間,愛我,便親手埋我。緊緊扣住三千斷指,你還要忍受渦流吟唱,危難之際關掉城門。
夜觀天象:拆碎的骨頭,還是硬。如它們相愛時反復折磨的一生:它們制造絕頂,如同一種災難,裁剪黑暗里的寒冷和掙扎。
交出鑰匙吧,我要用一根根手指垂釣呼救聲。
你來接管這個世界。它服用過石頭的鋒芒,才學會像光陰低頭吃草,那一瞬的微笑,讓人不安。
是它在為眾生指點迷津,每一朵浪花,都是打開秘境的通道。搖動的櫓,如同舌頭,刺探更深處的消息。
每一次潮汐都像軟綿綿的病句,收留光陰的斷裂聲。有多少安慰涌入,就有多少句安慰呼之欲出。
黑夜的黑是多出來的寂寞,鐵槳一直在保留砍伐的姿勢。
大霧。
層層堆疊。
我愛你!
所有悲傷都是被寵壞的孩子,我們問水三尺,找不到埋伏很久的巢穴。
這一回,兇手真的不知去向。喜歡或者恨的,都在此刻露出本性:它們本來就是一盞盞漁火在質問天空。
我有一萬個旋渦皆可入藥,并且有一萬個理由,讓它們悔過自新。他按住破綻百出的衣衫,耳朵里藏著一片海。
再過多少年,還是這片水域里不可更改的胎記。風骨里有層層詩意安身立命,一把把犀利之斧,開鑿無盡的造化與修行。曠世之淚,讓幾多城池失守。
這一回,幕布答應我,莫讓無罪的人流落他鄉(xiāng),誰把誰披在身上,骨肉相連,淚流滿面。當第一聲喟嘆懸于孤絕之境,你已不再是世襲的逆子,對著大海謝罪。
藏身于潮汐更替,老船如盞,盛放更多空曠。沒有一根拐杖不想保全自己,像天葬,讓整個人間失眠。
他已習慣了等待,像早已習慣了沉默,眼看著天空一寸寸矮下來。
終于打開鐐銬,它首先想到逃離已罪無可赦。春天,是一個入侵者。
天下本無賊,花朵將一對蝴蝶的信箋盜走:你追你的梁兄夢,我種我的萬古愁。老繭中,戲文已肝腸寸斷,那一張臉已被水墨涂改過了。
它喜歡丈量山河時善良的疲憊,每一種自投羅網的姿勢,都美得不可挽救。
曾降伏古剎鐘聲,翅膀上是古樂的紋理:有一種拜訪,是安慰猶如花香安慰花朵。
——只要你能聽懂飛翔,有一種瀟灑,叫流逝。
思念有毒,溫柔地落在花瓣上,愛,就是相互打開,明明知道,每一次掙扎都是徒勞,每一次覆滅和重生都是預言。
小山冷。
古道驚。
當整個人間的風景全軍覆沒,它率領葉子抱在枝頭,猶如風中最后的燭火。
抱緊鋒刃。
我最趁手的武器就是胸口。
這是最原始的姿勢:飛翔,靜止。
人間這個陷阱好大,哪怕是億萬分之一的誘惑都足以讓它失手。
——囚禁,是幸福的。抱緊自己時,才感覺到溫暖;抱緊自己時,才是完整的一生。
每一片天空都被逼出內傷,朝圣者,永遠在路上。君王孤獨,塵埃中,已無法逃出谷口。生命,在每一堆石頭中求救。
生存是一次長征。
抵達終點時,就是一雙翅膀累了,心滿意足折斷的樣子。
它放牧過的光陰依舊鋒利。
黑夜是一只動物。兇猛,貪婪。而黑夜中的人們,有人失眠,有人睡去,也有人像黑夜那樣,慢慢生長。
鼾聲如指紋,鈐在窗口,垂釣殘存的溫暖。別笑我貪戀這棲息之所,貪念用半生也等不到的消息:“你念念不忘的,或許只是自己弄丟的前半生?!?/p>
我多想擁有一座房子:那里面關押的情節(jié)蠢蠢欲動,沒有人肯先說一句話,也沒有人打算逃走。
月亮,已無數次越獄。它照,它照哦。昏暗的光,照來路,也照歸路,路上躡行人,彼此素不相識,卻心照不宣。走哦,有人消失,藏入書簡中,誰也不見。走哦,有人抵達,就是想找到路的盡頭,再看你一眼。
光陰也是猛獸,孕育了一雙兒女:愛與恨,都被放在祭壇上,成為最兇險的種子,如同黑夜中摸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