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涵
這本書的書名為In?The?Blink?Of?An?Eye??How?Vision?Kick-Started?The?Big?Bang?Of?Evolution,直譯過來的意思是“眨眼一瞬間——視覺如何開啟生命大爆發(fā)”,最終我們的翻譯版本把書名定做了《第一只眼——掠食者、演化競賽與達爾文之惑,視覺的出現(xiàn)與寒武紀生命大爆發(fā)》。作者名為Andrew?Parker(安德魯?帕克),他曾于澳大利亞博物館從事海洋生物研究,同時取得悉尼麥克里大學博士學位。之后轉(zhuǎn)往英國牛津大學動物學系開展研究工作,并于1999年成為英國皇家學會研究員。此外,他也是牛津大學薩默維爾學院的研究員。
書中內(nèi)容是有關寒武紀生命大爆發(fā)這一段的故事,究竟是誰點燃了生命爆發(fā)的導火索?化石是窺探這個時期的窗口。作者認為,原始感光細胞的出現(xiàn),為生物引入了光線。生物開始捕食,捕食加劇了演化的過程,于是出現(xiàn)了寒武紀生命大爆發(fā)。光,就是開關。
這本書受到了諸多外國媒體的高度評價?!睹咳针娪崍蟆贩Q:“寒武紀生命大爆發(fā)的解釋是古生物學家的圣杯作者令人信服的邏輯和清晰的思路展開論點,他對寒武紀之謎的解答既精彩又顯而易見?!?/p>
在迅速瀏覽編輯發(fā)給我的英文版本pdf之后,我陷入了自我懷疑的狀態(tài)。300多頁的英文pdf文檔嚇到了我。這不是我想象中的配圖豐富的兒童科普,而是一本寫給成年人的科普。作者行文嚴謹,邏輯性強,又有趣味性,對于翻譯的要求十分高。而我個人,盡管熱衷于地學科普工作,可是在翻譯這件事上還是個門外漢。我有能力做這件事嗎?
我把我認為需要考慮到的幾個要點寫在了紙上。首先,我的英文能力,只是四六級水平,不算突出,但是也沒有拖后腿。大部分的詞匯問題都可以通過網(wǎng)絡解決,可是想要把句子和段落翻譯好,需要的不僅僅是英文水平,還有中文表達能力以及對專業(yè)的理解,這是難點。其次,我個人的時間問題。作為一名在讀研究生,學習并不輕松,翻譯工作必將花費我大量的時間與精力。第三,作者的觀點并非學術(shù)上目前的主流觀點。我不知道翻譯這樣的書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
盡管無數(shù)困難擺在眼前,可是另外一個聲音隱隱約約地在和自己說:只有去做,才會知道答案。
我想到了過去捧著翻譯過來的科普書籍看得津津有味的自己。這些書的背后,又是誰在做著翻譯工作呢?當我從科普書中受益、成長之后,是不是也可以用自己的一點點力量做更多的事情呢?想到這兒,我決定去參加出版社的試譯——即同時幾名備選的譯者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完成規(guī)定段落的翻譯工作,對方擇優(yōu)錄取。
我通過了。
當真正開始翻譯后,我最突出的一個感受是:翻譯果真是一個專業(yè)!
平時我讀英文,時常是囫圇吞棗地半讀半猜,粗糙地大致明白文章在講什么就行。偶有段落需要精讀,會停下來查清楚每個單詞,搞清楚主謂賓定狀補,基本懂了,就開始看下一句話了。可是譯書不一樣,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要落在紙面上,譯成一句符合中文語法習慣,且能讓人看得懂的中文,這可實在是不容易,這需要在中英兩種思維方式上切換。
在第一章中,作者安德魯?帕克有一段描述:“Before?leaving?the?water?I?found,?in?precisely?the?same?place,?the?ink?culprit,?with?about?thirty?of?its?comrades.The?cuttlefish?from?the?mollusc?phylum?formed?an?exact?arc?around?me,?tentacles?to?face,?eye?to?eye.?Their?brown?bodies?instantaneously?bleached?as?I?moved?towards?them?and?they?all?retreated?by?precisely?the?same?distance.?Then?their?bodies?displayed?a?wave?of?colour?changes.?Brown?and?white?synchronized?undulations?rapidly?flowed?along?the?length?of?their?bodies,?then?suddenly?a?‘loud?red?cut?into?the?sequence,?followed?by?a?calming?green?as?I?retreated.?Meanwhile,?the?regions?housing?their?eyes?remained?silver,?like?mirrors.”英文讀來生動而優(yōu)美,帶有一點點緊張和期待,身臨其境感受極強??墒且勒者@文字簡單直譯過來,就很干癟。
重建的彩色伯吉斯頁巖環(huán)境:多須蟲從右側(cè)襲擊了威瓦西蟲,加拿大蟲在海底漫游,普通的馬爾三葉形蟲則在水中快速移動。色彩亮度有些夸張!
于是我這一段內(nèi)容用了意譯的表達:“在我即將離開這片水域之時,恰巧就在同一個地方,我又撞見了那個朝我噴墨汁的家伙,這一次,它和30多個同伴在一起。它們呈弧形圍住了我,觸手指著,眼睛瞪著我。而當我小心翼翼地向它們靠近,它們便悄然地向后退,始終與我保持著安全距離。同時,我發(fā)現(xiàn),它們身體上的棕色竟然在快速褪去!這些墨魚身體上的色彩映著水波不停息地變換,棕色和白色伴著身體的扭動一點一點隱去,然后,突然間,一抹極其鮮亮的紅色出現(xiàn)在它們的身體上!感知到危險的我只好做出了妥協(xié),開始向后退去。沒想到,它們的顏色居然逐步呈現(xiàn)出了平靜的綠色。與此同時,不變的是它們那如同鏡子一般的眼睛,始終閃爍著迷人的銀色光澤?!蔽以谧g文中用了一些短促的句子,還有感嘆號等,表達作者在水下與生物互動的神奇與驚喜之感。
但作為第一次接觸翻譯,譯第一本書的我,大部分的內(nèi)容里我對自己的要求還是在直譯的前提下,盡量使中文的可讀性提升到最大??墒怯⑽呐c中文、英文邏輯關系與中文邏輯關系中的種種轉(zhuǎn)化還是時常讓我頭疼。
作為一名非英語專業(yè)的學生,我只有靠時間和思考去打磨文字,像是一只小螞蟻,鉆在每個句子里爬呀爬,一個晚上也許只能譯出一兩段話。
通過對這本書的翻譯,我拓展了對自己的認識。300頁英文文稿,翻譯成中文后有368頁,26.6萬字,這真的是一場與自己為伴的漫長跋涉。翻譯過程中,孤獨與枯燥是一種常態(tài),像是漫漫地黑夜,字字句句之間均是坎坷。
學校忙碌的學業(yè),加上涌入生活的各種事情,無處不在地考驗著我的翻譯進度和耐心。翻譯不下去的時候,我會主動調(diào)動情緒去克服。比如背著電腦去找一間風景美麗的咖啡廳,點一杯咖啡或是奶茶,給自己一個舒適的環(huán)境,讓自己能夠切換心情去做翻譯。
經(jīng)歷了一年多的時間,我總算把翻譯稿都交齊了。
幾位編輯的認真校稿,又花費了一年時間。我后續(xù)做出了又一個版本的修訂。這期間,經(jīng)歷新冠疫情,困難重重。
我開始認識到,從確定選題、書籍、版權(quán),到尋找譯者、翻譯、校稿,再到定書名、書號、排版、封面設計、定價等等,一本譯著的出版要經(jīng)歷一系列的環(huán)節(jié)。我作為譯者,翻譯的過程是出版譯作無數(shù)環(huán)節(jié)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已。在那一年多翻譯的艱苦過程里,我以為跋涉千里的同伴只有自己。在而后等待出版的時間中,好像有一道光線照亮在我的眼前,讓我看見,我和同伴其實一直在一起,進行著組合接力。想到這,心中充滿力量。
這種感覺極像作者所寫寒武紀生命大爆發(fā)的“光開關理論”。
“地質(zhì)歷史時期可分為前視覺時代和后視覺時代兩部分。這兩者的界線在5.22億年左右。視覺是地球上最強大的感官刺激,今天的世界與千萬年前、1億年前和5.21億年前,眼睛演化出現(xiàn)之后,其發(fā)揮作用的方式是基本相同的。同樣,這個世界在5.23億年前是沒有視覺的。在這兩部分的生命歷史的間隔期間,就像是被誰按下了一個‘光開關。后視覺時代它是亮著的,而前視覺時代它是關閉著的。”
“在前寒武紀末期,當大多數(shù)門類的生物還在逐漸演變時,軟體三葉蟲卻發(fā)生了一個極為重要的變化。三葉蟲身上的光敏點變得越來越復雜,分成272個獨立單元。服務每個單元的神經(jīng)越來越多,同時,受這些神經(jīng)服務的大腦細胞也越來越多。直至有一天,所有這些組織結(jié)構(gòu)進化到了一個高級的形式——復眼形成了。”
“隨著生物身上眼睛的出現(xiàn),能夠被生物視覺捕捉到的外觀也突然變得重要了起來?!?/p>
“睜開眼睛,突然之間,我們看見的這個世界變得不同了。我們可以在一定距離外看到食物,如果它產(chǎn)生一種氣味,我們就能聞到它;如果它發(fā)出聲音,我們就會聽到它;如果它非常接近,我們就能觸摸到它。所以在前寒武紀時期,不用釋放某些化學物質(zhì)或產(chǎn)生聲音就足以躲避潛在的捕食者,除非它被撞到。但在寒武紀時期,生活被光點亮了。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光開關被打開,并且一直保持著這種狀態(tài)。我們睜開眼睛看到動物的大小、形狀和顏色,我們也能看到了它們的行為——可以看見它們移動得有多快,并判斷我們是否可以抓住它們。在寒武紀開始時,當?shù)谝粋€擁有眼睛結(jié)構(gòu)的積極捕食者在地球出現(xiàn)后,所有這些動物的視覺屬性就突然變得重要起來。在那一刻,所有的動物都必須適應光照條件或視覺感官。”
“臨近前寒武紀末期,選擇壓力一直作用于原始三葉蟲,使之能夠演化出一只眼睛。但選擇壓力并沒有對其他動物產(chǎn)生作用,讓其去逐漸適應視力,為擁有眼睛做好準備。動物總是會在陽光照射的環(huán)境中形成一個圖像,于是一場生產(chǎn)合適圖像的‘軍備競賽便開始了。所有那些直到今天都存在的對視覺的適應性,很快就被構(gòu)建了出來。蠕蟲形動物必須展示出盔甲部位、警告顏色、偽裝形狀和顏色,或者有游泳能力的標志,為的是超越追趕的敵人。另一方面,它們也可以選擇離開可視的環(huán)境,讓身體演化到能夠?qū)⒆约郝裨趲r石裂縫或其他基質(zhì)中。但在最初的快速而重大的混沌演化之后,進一步產(chǎn)生的適應性逐漸變得平緩——演化的節(jié)奏將逐漸歸于平靜?!?/p>
類似于原始“眼睛”的感光器官的出現(xiàn),為生命引入了光線。當一線光明照亮黑暗的時候,我們看清了世界。光線之下,出現(xiàn)了掠食、出現(xiàn)了激烈的競爭,生物演化的裝備競賽就此拉開帷幕。
作者認為,是光作為開關,點燃了生命大爆發(fā)。
“故事結(jié)束了嗎?”
從5.22億年前到今天,演化的路途上,我們是個孤獨的個體,卻又從來不曾孤獨。站在今天,向來路回望,差不多三年過去,當初接下這本書時候的猶豫和激動都還歷歷在目。畢竟不是學術(shù)主流觀點,畢竟字太多,插圖太少,費力不討好??蛇€是很喜歡這個假設。還是要把不同的猜想和聲音都交給時間,科學會讓我們逐漸摸清真相。我相信,無論光開關理論是否是那個最終答案,它都是生命演化歷程里重要的節(jié)點。
書最后一個章節(jié)的題目是“End?of?Story?”,我把它譯作“故事結(jié)束了嗎?”。
在書出版之后,與導師一同做節(jié)目時認識的科幻作家陳楸帆發(fā)了微信給我,他看到了我的譯著。陳楸帆曾寫過一本科幻小說《深瞳》,講光觸發(fā)視覺系統(tǒng)的新一輪進化,因此對此類題材關注度高。我很驚喜,也很意外。
我反思自己,對于語言的學習是沒有盡頭的,在實踐中進步是一種特別好的學習方式。漫長的翻譯磨煉了我的內(nèi)心,讓我認識到了不同的自己。
對于我的生活,這第一本譯著像是一個小小的里程碑,標記著我突破自己的勇敢,見證自己馬拉松式的毅力。但這不是故事的結(jié)束。
當光線照亮黑暗,當你閱讀完并合上這本書,一切才剛剛開始。
責任編輯:鐘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