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鳴
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念及“羞澀”這個詞了——那種因害羞引發(fā)的內心的膽怯、憨澀、難為情;延伸至行為上的局促、扭捏、汗顏、慌亂失措。
而曾經那些時光,羞澀是一種原生態(tài)的世俗表情,它如同鄉(xiāng)野阡陌上蔓生如茵的麥麥草那樣尋常。
我也曾有過羞澀。
二十出頭的光景,曾戀上縣劇團一位二胡琴手。交往一段時間之后,女孩兒約我去家中做客。母親知道這種登門的實質,提前為我準備了一網兜水果、點心,叮嚀我對人父母禮數要周全,盡量熱情一些??墒牵斠豢缛肱鸭议T,見到對方父母兄姊濟濟一堂的陣仗,我腦袋轟一下熱了,羞澀的情緒頓然令我亂了方寸。我囁嚅著“伯父,伯母”地打了個招呼,放下手中的禮物,木頭一樣戳在堂屋里,一時竟沒了語言。女友見我窘迫,趕忙將我領進她的閨屋。我躲在里面心如小鹿亂撞,抓起一本舊雜志茫然地翻來翻去,龜縮著久久不肯出門。臨別時女友送我,隱約聽見她母親悄聲嘀咕:這小伙長得挺精神,就是顯得木訥了一些。一點兒星星火,就此熄滅。
在鄉(xiāng)校任教時,一次去縣城辦事,中午饑渴,到南街小食店買了一份肉臊水面——當時這對于低薪的我已算是“打牙祭”了。先在柜臺付錢領一綹兒印簽憑證,然后去廚灶邊排隊領取。好容易輪到我,一鍋熟面剛剛撈完。掌勺的師傅順手收了我的紙簽兒,丟入那只專用于浸潤票簽的水碗,邊攪和新下鍋的面條邊說:“等著這一鍋吧?!闭l知這時生了意外,鋪門口那邊店長一迭聲催喊掌勺師傅馬上跟他去糧站進貨。師傅應聲放下勺子,忘了交代,抽身便走,由后廚另一師傅出來接了勺。又一鍋面熟了,新師傅麻利地逐碗撈面,調好作料,吆喝一聲:“憑票端面!”我傻眼了,后面的人都伸長了手舉著那張紙簽兒,唯有我兩手空空。我想向廚師解釋:前面的師傅已收了我的票簽投入水碗了。但抬眼一看,屬于我的那一綹兒已在水中濡為烏有,口說無憑啊。想請后面的食客做個證明,又怕別人不明就里,不肯隨意擔責。更擔心新廚師會誤以為我是舍不得那一角二分錢,想來這里渾水摸魚白蹭吃。那樣的誤會一旦發(fā)生,我該如何面對?莫不是要找一條地縫兒鉆進去?那一刻,羞澀與自尊交織在一起,化為虛怯與隱忍。一陣糾結之后,我空蠕著喉結,悄沒聲地從擁擠的隊伍里退出來,神情黯然地走出了小食店。
有時候,我的羞澀總是伴隨著一些尷尬、挫傷和落魄的,甚至因羞澀而導致過靦腆拘泥,缺少了應有的驍勇與果敢,蒙受了一些委屈和損失。但是,在羞澀襲上心頭的時候,靈魂中隨之衍生出來的單純、善良、謙恭、謹慎、矜持、內斂、明底線、不妄作,這些善與美的因子卻讓我浸潤于一種溫馨明媚的波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