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梅花
兵荒馬亂的年代,銀娘在人來人往的庸城開著一家燒酒坊。
銀娘簡易的小鋪一年四季飄著酒香。有人說,銀娘臉上那對酒窩比燒酒還好,不笑也能醉死人。從沒見銀娘笑過,只開口說話時,臉上酒窩一閃一閃,像星星。銀娘不笑是因為男人走了,走了好幾年沒回來。銀娘頭上一直插著男人留給她的那支銀簪。
很多人買酒都是想借機找銀娘講幾句話,西街的順六也是一樣,并且常對人說,我這輩子就喝銀娘賣的燒酒。順六喜歡銀娘很久了,庸城人知道,銀娘也知道。順六是銀匠,老婆幾年前被亂兵打死。順六對銀娘說,我再給你打支一模一樣的銀簪。順六有一天真給銀娘送來了一支白亮亮的銀簪。那天晚上,順六喝了一斤半燒酒,嘴里念著“銀娘”,一個踉蹌,腿一歪,倒在東門橋那棵千年古柳旁的橋洞里睡著了……
順六是被槍聲嚇醒的。順六躲在橋洞下四處望,發(fā)現城里人到處亂竄,有馬蹄聲,有喝斥聲,有哭喊聲。順六身上猛一哆嗦,一下子嚇醒了。他明白,這是官兵進城了!順六立馬想到銀娘,順六勾著腰悄悄順著橋根腳跑,他要去銀娘的燒酒坊,他擔心銀娘和他一樣被嚇醒。
順六還沒趕到燒酒坊,就聽人慌慌地邊跑邊急聲說,銀娘被抓走了,銀娘燒酒坊是情報站,銀娘是共產黨。順六眼開始發(fā)跳,手開始發(fā)抖,心里像被鼓槌猛敲了一下:“銀娘,銀娘,銀娘……”
銀娘被那些人帶走了。銀娘的男人被捉后叛變,銀娘的燒酒坊暴露了。順六是聽鎮(zhèn)上一些人說的,那些人說時,害怕得舌頭打轉,驚魂未定,只說銀娘被踹在地上,隨后像捆粽子似的被扯走了。順六感覺舌頭也打轉了,說不出一句話。順六往回跑,那些人嚇了一跳,說順六跑的姿勢,像瘋了一樣,跑得癲狂。
順六喜歡的銀娘被抓走了,順六要喝銀娘一輩子燒酒的話成了空言。第二天一大早,庸城人發(fā)現順六瘋了,順六發(fā)了酒瘋。順六一手提個酒壺,一手提根扁擔跑到銀娘酒鋪到處砸,見酒缸就砸,酒水流出鋪外,再流到街上,滿街酒香,沒人能阻止順六的舉動,酒坊旁邊突然出現的幾個生面孔,也愣愣地瞪眼看著順六發(fā)酒瘋。有幾個膽大的罵順六,你那么喜歡銀娘,卻連一只酒壇都不留。順六臉變了形地咬牙切齒:“要死卵朝天,不死在陽間。反正是喝不成她釀的酒了,癱子跳下河,干脆爽快!”順六把酒缸砸完,眾目睽睽下拿著扁擔揚長而去。人們只看見順六拿著扁擔走了,誰也不知道順六手里捏著兩個東西,那是兩個銀簪子。順六酒醉心不醉,在內屋門坎邊看到了被酒水浸透的銀簪……
順六沒回銀匠鋪,順六提著扁擔出了城,消失在眾人眼中。
銀娘被抓走的第五天就被殺害了。順六是花光了半個銀匠鋪的銀子,才得到些許消息的。有人說,看見順六把那兩支銀簪插在了銀娘頭上,還替銀娘合上了眼睛,說順六膽子真是大。
銀娘走了,順六的銀匠鋪也關了門,順六回了鄉(xiāng)下的老家。庸城人悄悄一聲長嘆:順六這酒鬼,愛喝酒,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倒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地癡情。
1949年,庸城吹來春風,解放了。五星紅旗插遍了庸城的東西南北街。順六的銀匠鋪照樣關著,門上的銅環(huán)掛在門上像個大大的問號。某日,庸城革命委員會大門口貼出一張告示:急尋當年讓庸城滿街流酒香之人。庸城人一看蒙了:庸城就只有銀娘的燒酒坊,滿街酒香,倒是順六做過讓那酒水滿街流的事,被順六砸破了缸流出的酒,把小城整整熏醉了好幾天。
于是很快,當年順六亂砸酒坊的事又在小鎮(zhèn)傳得沸沸揚揚。革委會派人到鄉(xiāng)下找到了順六,要接他進城接受光榮勛章。因為當時那滿街酒香,就是情報站被暴露后來不及通知時的最后一個暗號。那幾天的酒香,讓前去銀娘情報站開會的三十多個同志幸免于難,其中,就有庸城地下黨總負責人,這位負責人,是現在接管庸城黨組織的首長。順六一聽,熱淚縱橫:“我總算為銀娘做了一點兒事!我給她送銀簪子時,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讓我趕緊把酒坊里的酒缸全部砸破,全部砸破?。∽層钩菬茲M街香,滿街香??!銀娘,好銀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