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薇
在如今電商橫生的環(huán)境中,消費變得更加便利與迅捷。當消費變得越來越容易,一小部分人也開始反思這個趨勢。他們不僅擁抱“零浪費”“不消費”的生活方式,也對所處環(huán)境進行再思考。
掙扎
丁紅已一年多沒交過話費,她沒有開通移動數(shù)據(jù),手機只接打電話,所以人們很難隨時聯(lián)系到她?!坝惺戮徒o我留言,等到了室內(nèi)有Wi-Fi的地方我會回復?!痹谕饷鎸嵲谟屑笔?,她也會請別人開熱點共享,“只是那種情況一年沒幾次?!?/p>
丁紅遵循這種生活方式,與她所受的藝術(shù)訓練有關(guān)。她小時候家里窮,父親從工廠里拿來粉筆,教她畫畫。學生時代,父母外出打工,她與失明的奶奶相依為命,畫畫成為重要的精神寄托,用來抵擋“小時候壓抑的生活”,并萌發(fā)了以畫畫為業(yè)的想法。
2002年,丁紅從動畫專業(yè)畢業(yè)后到了上海。24歲時,她跳槽到盛大網(wǎng)絡,工作之余,還簽約給小說畫插畫。有一次,她偶然在簽約的網(wǎng)站上看到一個十五六歲女孩的作品,“她的畫好有靈氣?!边@讓丁紅想起了自己失去的東西。混跡在商業(yè)市場多年,客戶提出要求,她便照例完成,“總是在畫別人想表達的東西”,而并非自己的。自由表達的意識長期擱淺,等到她再想去畫點什么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沒想法了”。她覺得自己已被商業(yè)裹挾。
這件事對一個創(chuàng)作者來說是致命的?!耙幌伦影盐掖碳さ搅耍惆l(fā)現(xiàn)奮戰(zhàn)了這么長時間,最后得到的東西不是自己想要的?!彼凶哂谥虚g,掙扎著,找不到出口。
這段難捱的抑郁期持續(xù)了三四年。嚴重的時候,每天都在和想死之心對抗。后來逼到整個人快不行,也就妥協(xié)了。“想死就死,死之前把想干的事列一下?!弊钕肴W洲,于是停下所有工作,把自己關(guān)進語言學校學英文。
2009年,她帶著一個背包,獨自在歐洲行走了二十多天,去了很多地方。在歐洲,她會找價錢合適的家庭旅館住。找不到的時候,她在機場睡過,也曾在梵蒂岡的廣場過夜。
旅程結(jié)束,她覺得“好像也不是那么想死了”,對物質(zhì)的欲望也減了不少,“沒有一屋子的物質(zhì)束縛著你,你的人生自由可以達到極限?!憋w機降落北京時,她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朋友發(fā)來消息,問她要不要補上自己剛巧空缺下來的職位。她沒想太多,拎著手上唯一的行李住進了北京的某軟件公司。
城市病
從歐洲回到北京后,丁紅開始拒絕被商業(yè)裹挾,嘗試“不消費”生活。她以工位為家,在公司吃住。如在寄宿制學校一般,周一背包進公司,周五下班后再離開。不僅省去通勤的煩擾,連住宿費也免了?!肮靖@芎茫粌H提供24小時熱水,洗發(fā)水、沐浴露等用品都是整齊的?!卑滋旃ぷ鲿r,她把背包塞在辦公桌下,夜里,她就睡在會議室的長桌上。往后的六七年,她的生活都是如此度過,從沒租房子。
丁紅的經(jīng)歷,余元也有過類似版本。她最初租住在北京一棟老舊單元樓的6樓。房東著急賣房子,余元花了大概一周時間收拾全部家當。當清理出所有東西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有這么多衣服連標簽都沒拆?!?/p>
看著堆積成山的衣服,余元開始反思自己的消費習慣?!皷|西越多,煩惱越多,放不下的也就越多,反而會帶給你很多焦慮,也限制了人生自由?!庇嘣曔@種困境為城市生活的慣例,“一種病態(tài),很多人不知道怎么跳脫出來?!?/p>
搬到新家后,她的日常生活并沒有因那丟掉的百分之八十而有所限制,變得自在又輕松。她有意識地在網(wǎng)上檢索極簡、“斷舍離”的生活方式,學習、參考。
一個美國家庭的垃圾實驗引起余元的注意。她起初是被標題吸引——貝亞·約翰遜一家四口全年僅產(chǎn)生了一玻璃罐的垃圾??吹竭@則新聞視頻,她頗受啟發(fā),有意去觀察身邊物品:由塑料制成的礦泉水瓶、牙刷、牙缸,甚至還有一些包袋,這些東西買來后,使用壽命短暫。
余元開始轉(zhuǎn)變生活方式,具體而又瑣碎的細節(jié)漸次在生活里鋪陳開來,從拒絕使用塑料袋到自備餐盒與帆布袋外食,減少塑料垃圾與浪費。她的生活逐漸出現(xiàn)一整套的蛻變過程,雖然難免有一些麻煩。
如果一樣東西有塑料包裝,余元一定不會購買。她會購買那些“純天然的、可以自然降解和反復使用的,對我們的土壤、水資源無害的”物品。每次消費她都會考慮環(huán)境、時間和健康等成本。
2017年,余元辭掉在外企的工作,開了一家叫作“THE BULK HOUSE”的小店,與男友Joe一起,專注于推廣“零浪費”的生活方式。
“不消費”的快樂
踐行“不消費”這一生活方式很久后,丁紅才了解到不消費主義的概念。
在北京工作時,她很少有機會花錢??诖锎е?00塊錢,兩個月過去,發(fā)現(xiàn)還剩100塊。“那時覺得不正常,但又說不上來究竟哪里有問題?!焙髞恚绹鴩业乩眍l道做過一期紀錄片,專門介紹歐洲的一群“不消費主義者”??赐赀@部片子,丁紅像找到了理論依據(jù)般,豁然開朗:“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是這樣的?!?/p>
與追求極致簡約生活的人不同,“不消費主義的目標是收集過剩的資源,讓自己活下去。他們不在乎自己的東西是不是撿來的,比如說今天外面扔了一大堆東西,盡管不一定吃得完,但會把它們?nèi)靠富丶遥倍〖t介紹。
2016年,丁紅離開北京,去新西蘭修讀動畫。除了學業(yè),探索周圍新鮮食材成為她課余的樂趣所在。地廣人稀的國度為她提供了與自然接觸的便利條件。初到新西蘭,她花了3新西蘭元買了一顆卷心菜和大蔥。隨后,她用了一周閱讀生物學和植物學的資料,了解南半球的物種,自那之后,“沒再花錢買過蔬菜。”
現(xiàn)在她每周的花銷固定在10新西蘭元左右,主要是購買一些肉、蛋類,偶爾買些調(diào)料。酒是自己釀,蔬菜、水果全部從自然界獲得。丁紅租的房子自帶小院,她在里面種滿了菜。每到飯點,她直接從院子采摘新鮮蔬菜,也會分給房東一些。
遇到天氣好的周末,她還會和室友一起下海撈鮑魚。至于大米、牛奶和罐頭類的食物,她經(jīng)常能從公司的冰箱里“撿”到。公司每逢星期五會發(fā)郵件通知大家把私人食物帶走,不帶走的話就會被保潔員扔掉,“但從來沒有人去收,每個星期我都會從冰箱里收一堆東西回來。動作慢一點,就得去垃圾桶里找了?!?/p>
羽琪也有將近兩年沒買過新東西了。在英國租住的小屋里,除去電子產(chǎn)品,剩下的物品多為二手交換所得。屋外有一大片菜園,她會在園子里種菜。對她而言,翻地就像冥想,“特別享受專注于眼前這棵植物的時刻,沒有什么辛苦,如果可以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我也挺喜歡的。”
摘編自《南方人物周刊》2020年第3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