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麗敏

陽臺外紅葉李樹上的果子熟了，大清早就有一對白頭鵯飛過來。它們先在枝頭跳了一陣子踢踏舞，弄得果子顫巍巍搖晃不止。玩夠了，它們便選一顆果子，伸過小腦袋啄一口，然后索性把喙扎進(jìn)果肉里。

今年的紅葉李果子少了許多，樹枝也是稀疏的—— 一個多月前，小區(qū)大動干戈地修剪樹木，這幾棵紅葉李樹未能幸免，每根樹枝都被砍去半截。這就像一個“舉”字被拿走了上面的“興”，剩下的部分讓人不忍直視。

被砍斷的樹枝落下來，來不及成熟的果子落下來，砰砰、咔咔、噗噗噗……聽著這疼痛的聲音，我的心直往下沉，身體也跟著疼痛起來。

我沒有能夠攔下砍斷樹枝的刀斧。這些樹木雖被我視為親人，但它們并不為我所有。它們是小區(qū)的公共資源，歸小區(qū)物業(yè)管理。

物業(yè)人員說樹長得太高了，擋住了光線，得喊人來修剪。門衛(wèi)室的保安就把這活攬下來了。

“沒關(guān)系，我不需要光線，我只要這些樹好好長在這里?！蔽腋掷锬弥^的保安商量著。

“你不要光線別人要啊，你要考慮別人的感受。”

“樓下沒有人住，這幾棵樹長在我的陽臺外面，擋不了別人家?！?/p>

“樓下終歸會有人來住，到時候還是要修剪，說不定還要移走?！?/p>

“就算是要修剪，也要請專業(yè)的人來干這活。你這樣亂砍一氣，小區(qū)得成什么樣……”

聽了我這話，保安臉漲得通紅，斧頭揮得更快了。

“別難過，很快就會長起來的?！编従右娢艺驹谝欢褬渲吷?，像是要哭的樣子，安慰道。

那之后的一個月，我沒有在陽臺上坐下來過，也不敢直視陽臺外被削了頂?shù)募t葉李樹，耳朵里總是回響著樹木斷裂的聲音，情緒也一直低落著。

“對不起，我沒有能夠保護(hù)好你們?！蔽乙槐楸榈卦谛睦飳δ菐卓脴淠钪@句話。

可是，修剪樹木這樣的事，對樹木來說算是傷害嗎？

小區(qū)里那么多樹都被修剪了枝丫，為什么我只對陽臺外的紅葉李樹感到抱歉？

是我對“美”和“擁有之物”的執(zhí)念太深，才會有這種自責(zé)和悲哀吧？因?yàn)橄矏郏驗(yàn)槿諒?fù)一日的陪伴和關(guān)注，便以為這幾棵紅葉李樹為我所有。還是放下執(zhí)念吧，不要為必然會改變之事煩惱。不論是這些樹，還是生命中重要的人和物，總有一天都是要改變模樣的。有時候你以為自己擁有了什么，不過是你成了擁有之物的奴隸。

樹木的修復(fù)力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不到一個月的工夫，那被砍斷的地方又生出了新的嫩枝，齊刷刷地站立在那里，在太陽下有著火焰一樣的光芒。幸存下來的樹枝上，果子看起來也比往年大一些，這也是得益于修剪吧。

當(dāng)我轉(zhuǎn)換了心境之后，再看陽臺外的紅葉李樹，就沒有那么難過了。原來紅葉李樹后面還有一株香樟、一株木槿，之前我完全沒有注意到它們的存在。這個季節(jié)正是木槿的花季，淡紫的花朵清新淡雅，朝開暮落，不悲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