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語中的巴丹吉林,意為“綠色深淵”。這片名叫巴丹吉林的沙漠,從史前到不遠的17世紀,這里一直草場茂密,牧人鞭梢兒撩起云彩。但是詩意的名字阻擋不了沙漠的進攻,瘋狂的沙漠風云怒卷,綠洲千百年來的頑強堅守和無奈潰退,讓我感到了時間的強悍和傲慢,嗅到了與自然對抗的彌天血腥。
但是,巴丹吉林沙漠深處的額濟納綠洲和北部邊緣的鼎新綠洲并沒有被流沙掩埋。弱水河自始至終都在它的身體之內發(fā)出嘹亮的歌聲,以清潔的水質營養(yǎng)并支撐著巴丹吉林沙漠和它體內體外的兩片綠洲。
我總覺得巴丹吉林沙漠是幸運的,它的幸運當然就是弱水河了。弱水河就在身邊??墒俏易畛醪]有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只是隱隱地感覺到,在近處或遠處的蒼茫之中,總有什么在沉默,在隱藏,在呼吸和奔走。這也正是我所忽視了的弱水河,它不事聲張,自知自己的意義和方向。
夏天的一個傍晚,我騎著單車,行在鄉(xiāng)間公路上。夕陽在祁連雪山的頭顱上耀著碎金,細微的東風帶著細微的黃塵,蛇一般急速游走。公路兩旁的白楊緊密相挨,一棵接著一棵,再龐大的樹林,也是一棵一棵的樹組合起來的,每一棵樹的生長就是樹林的生長。
田地邊的水渠里濁水涌動,咕咕的聲音很是好聽。河水原本是干凈的,它的渾濁其實是挾帶了沿途太多的浮塵。這渠水的響聲其實也就是祁連山積雪融化和弱水河的響聲。村莊的遠處,是泛著雪一樣鹽堿的草灘,數(shù)匹馬兒、驢子和黃牛在上面腳步緩慢,低頭吃著弱水河賜給它們的青草。再往遠處就是戈壁灘了,稀疏的駱駝草搖著綠色。
更遠處就是黃沙涌動的沙漠了,金黃的沙漠,仿佛不確定的陷阱,一陣狂風就又是一副模樣,一陣風后,一座沙丘堆在這里,睜開眼睛,就不會再是原來的那座沙丘了。沙漠的變化如此迅速和隱秘。當沙漠戰(zhàn)勝河流,風暴襲擊我們,我們究竟會不會隨著無力的河流走向腐朽?
至少,現(xiàn)在是不會的,弱水河就在我們的左側。它的影子在巴丹吉林的每寸肌膚上繚繞,河流的影響其實就是生命的影響。河流和它運載的水滴,構成了巴丹吉林沙漠和兩片綠洲的血液與骨髓,生生不息,活躍在巴丹吉林沙漠的每一寸肌膚。它讓我們心存感激。
(本文入選2019年上海高考閱讀題,文章有刪減)
楊獻平:河北沙河人,主要作品有《沙漠之書》《沙漠里的細水微光》《生死故鄉(xiāng)》《作為故鄉(xiāng)的南太行》《南太行紀事》《自然村列記》《河西走廊北151公里》,以及詩集《命中》等?,F(xiàn)居成都。中國作協(xié)會員。
意林:您認為文章如何能激起讀者共鳴?
楊獻平:文章之道,大致是以真誠為基。文章最根本的功能是表情達意,是傳達人對世界及他人他物的某些個人態(tài)度與看法。所要的,是從大同中找到差異,從眾多之間找到最具特別和意味的那些。但文章又是以引發(fā)人的“共情”為首要之目的的。
意林:對您而言,寫作的意義是什么?
楊獻平:寫作的終極目的,只是自己的名字留得比他人長一點而已。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人們渴求自己的某些行動和付出得到必要的回報,也是寫作及人的所有“實踐”的應有之義。從根本上說,相對于浩蕩無際和摧枯拉朽的時間,大多數(shù)人的寫作并不具備什么意義。這非常殘酷,但是事實。
意林:您寫這篇文章是在如何的情景之下?
楊獻平:在巴丹吉林沙漠之初,關于這里的一切自然和人文地理,是自己發(fā)現(xiàn)的。弱水河也是其中之一,它的由來與大禹有關,數(shù)千年來,充滿各種故事和傳奇,而它本身的名字和在沙漠戈壁中的曲折蜿蜒,尤其對周邊人事物的潤澤之功,確實是令人浮想且感恩的。我得知我驚奇,而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