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策
舊居
小路兩旁的狗尾巴草
指引我閱讀門窗的滄桑
發(fā)霉的斑點,太像母親黑白摻雜的發(fā)絲
螞蟻走過的路,留下兒時的記憶
歷史長成老繭,時間瘦成蚊蟲
舊居,剩下斑駁的逃離
舊居里四處游走的塵埃
粘在我臉上,風(fēng)又把它吹開
一個小家族的生生不息在一本古籍中再現(xiàn)
香火邁出門坎,姓氏遷至新居
蝴蝶剛剛睡著,蜻蜓已經(jīng)醒來,
篩子、風(fēng)簸、舊書柜、石磨……
這些白天睡覺夜晚舞動的精靈
表情委婉而卑微
舊居的屋檐下布滿蜘蛛網(wǎng)
一只蚊蟲,逃脫不了青春期的糾纏
從舊信封里裸露半截身子的暗戀
被門前的老核桃樹發(fā)現(xiàn)了
夢想在遠(yuǎn)方,不帶走一抔故土
我將耗盡一生的力氣,招回故鄉(xiāng)的云朵
煙火
今年五十多歲的前同事
曾經(jīng)在單位的辦公室燒過臘肉,炕過辣椒
理過東家的長,西家的短
搬起石頭砸過自己的腳
掰起指頭算計過自己的人生
有旁觀者云:
勝算的都是小勝,失算的是她凈身出門的夫君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路過凈心寺,緩緩流淌的佛音
滋潤著行將枯竭的魂靈
忽見前同事在眾信徒間
眼微閉,口中念念有詞
她竟趕在我之前,把人間煙火帶進(jìn)寺廟
末了,把繚繞的香火帶出廟門
我分不清,這樓宇間繚繞的是來生,還是過往
碗里的風(fēng)景
天坑是一個飯碗,往下看
慕名而至的人們
安詳吃草的牲畜
都是飯碗里的一粒粒糧食
在陽光的沐浴下走進(jìn)天坑
春風(fēng)不肯遠(yuǎn)去,花期不曾來臨
受傷的漆樹沒有喊過痛
紛飛的蝴蝶從未離開過飯碗
夜幕籠罩天坑
那些與命運抗?fàn)幍娜?/p>
死去的已經(jīng)死去
活著的依舊活著
搬故鄉(xiāng)
想把西湖搬到茶木樹
因為母親暈車
西湖到了茶木樹,有水竹包圍亭臺樓閣
琴弦上的手指一動
母親好比到西湖一游
剛才都還陶醉在如泣如訴的小曲里
不能自拔
曲終,母親比西湖瘦了一圈
轉(zhuǎn)過背,又去灶屋推豆花了
曾經(jīng),父親在昆明的防空洞里
躲過日本飛機的狂轟濫炸
坐滑桿去昭通讀過書
在江湖賣過跌打損傷的膏藥
父親雖是見過世面之人
還是想把東方明珠塔搬到茶木樹
老家的人想看穿著大短褲的父親
在外灘手搖蒲扇乘涼的樣子
搬不動故鄉(xiāng),就把別處的風(fēng)景搬到故鄉(xiāng)
搬不動的,何止是故鄉(xiāng)
陽光普照
音樂響起,禁不住想哼上幾句
風(fēng)把黃金搖碎,依然不忘照耀大地
高山的狹縫里
流淌著歡快的聲音
這些孩子們
他們是要去哪里
哦,他們向著同一個目的地進(jìn)發(fā)
他們要給母親一個擁抱
給大地一聲問候????給天空一個微笑
漿,越劃越遠(yuǎn)
平靜的海水充滿慈祥
岸邊,樹在搖
不,是風(fēng)在笑
搖雪
孩子們搖雪
一瓣瓣歡樂繽紛落地
孩子們搖著搖著就睡了
我搖雪,一瓣瓣憂傷繽紛落地
搖著搖著就醒了
我要指向一塊空地
雪覆蓋著的一塊空地
這塊空地下面,睡著我的二舅父
捧一片潔白在掌心,原野無風(fēng)
唯有雪花,在溫暖著這個世界
也只有此刻的雪花
才是有溫度的雪花
孩子們搖雪,我也搖
好想讓這些有溫度的雪花
剛好覆蓋那塊空地
我怕睡在空地下面的人,冷
世俗的沙,掩蓋不住暴露的光陰
我和你之間橫著一條世俗的河
此岸的我,握不住彼岸的你
我像岸邊被水沖刷過的一株野草
呼吸停止,愛,還在延續(xù)
河水暴漲的季節(jié)
真想變成一只羽翼豐滿的蟬
永遠(yuǎn)??吭谀愕募缟?/p>
你到哪里,我就依偎到哪里
哪怕,你已經(jīng)是松弛而柔軟的你
我還是荒誕而卑微的我
在河水隱退的季節(jié)
世俗的沙,掩蓋不住暴露的礁石
來自夜空的鳥????叫醒沉睡的黑夜
直到某一天,世俗的河流變成原野
我和你住進(jìn)莊園
選一個地方躺下
傾聽玫瑰花瓣與花蕊的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