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汪榕培教授英譯中國古典詩歌的3個譯本入選為《大中華文庫》叢書，譯者個人翻譯選擇與國家翻譯實踐融為一體，成為中國文化輸出的譯介傳媒。本文通過梳理汪榕培“傳神達意”整體性翻譯策略在對應的詩歌類型文本譯介方面的兩種翻譯動態(tài)，即“‘達意以‘傳神”與“‘傳神即‘達意”，呈現(xiàn)進一步探索“傳神達意”翻譯兩要素間交互功能的整合思路，以期推動深入發(fā)掘“傳神達意”譯介思維及其借鑒與影響的態(tài)勢。

關(guān)鍵詞：汪榕培古典詩歌英譯;“傳神達意”整合動態(tài)“傳神達意”動態(tài)傾向;《大中華文庫》國家輸出

作者簡介：蔡華，大連大學英語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典籍英譯理論與實踐研究。

Title： A Survey of Wang Rongpeis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lassical Poems with Reference to Library of Chinese Classics

Abstract： Three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ms by Professor Wang Rongpei were included in the Library of Chinese Classics， which shows that Wangs practice has been integrated with the national effort of promoting cultural heritage through translation. This paper intends to explore two evidential trends of the principle of “conveying the meaning in its full flavor” regarding the perspectives of poetry translation to further the critical reflections on the possible interactions between the two elements of “conveying the meaning” and “in its full flavor” in order to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principle and expand its influence.

Key words： Wang Rongpeis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ancient poems; the dynamic correlation of “Conveying the Meaning in its Full Flavor”; national promotion of Library of Chinese Classics

Author： Cai Hua is professor at School of English Studies， Dalian University （Dalian116622， China）. Her major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s. E-mail： caihua@dlu.edu.cn

“在世界民族之林中，中華民族的古代典籍，在量上數(shù)第一，在質(zhì)上也決非第二?！晕揖拖肜^魯迅先生之后發(fā)明一個新詞兒;‘送去主義”（季羨林34）。送出去的過程中，汪榕培教授英譯的中國各類典籍中的8卷本于1999-2009十年間，陸續(xù)入選《大中華文庫》叢書，在當時出版總百余種中比例突出：

圖1汪榕培《大中華文庫》譯本的兩組數(shù)據(jù)

圖中數(shù)據(jù)明顯對“國外一些學者堅決主張中國人不能用外文翻譯自己的文化典籍”（王宏印 155）具有反撥意義的視域下，汪榕培教授英譯中國古典文學譯本占比的突出現(xiàn)象具有顯在的研究價值，這價值就在于汪教授入選《大中華文庫》的3種詩歌英譯本幾乎占其《大中華文庫》8種譯本的半數(shù)，在于汪教授論述國內(nèi)外詩歌翻譯時有針對性地指出“我自己就提出過‘傳神達意的最簡方案理論框架”（汪榕培 427）并不止一次地在詩歌譯評中從該視角進行命題與闡釋，這兩方面充分地說明古典詩歌英譯不僅是譯者汪榕培選譯“更具有藝術(shù)性的文本”（王宏印 296）的實踐對象，更是譯者傳達“傳神達意”譯介面貌的文本類型。

雖然《陶淵明集》（以下簡稱為《陶集》）、《漢魏六朝詩三百首》（以下簡化為《詩三百》）、《詩經(jīng)》分別于21世紀第一個十年期間，具體是2003年、2006年與2008年次第地入選《大中華文庫》系列叢書，但它們均系汪榕培教授提出“傳神達意”翻譯標準后（1995、1998、2000）的譯作，都出版于譯者“傳神達意”（1994）調(diào)整為“傳神地達意”（2009）之前?！皞魃竦剡_意”內(nèi)在因素關(guān)系的表更反過來默認了“傳神達意”這一表達兩個組成要素之間的平行關(guān)系。鑒于此，本文挖掘“傳神”與“達意”的兩種并置性合譯形式，并通過譯文細讀的方式進一步彰顯“中國文化譯出去”的實踐觀。

一、“達意”以“傳神”

1994年，已出版了《英譯老子》、《英譯易經(jīng)》的汪榕培教授，在其《詩經(jīng)》英譯本未付印前，就以“傳神達意譯《詩經(jīng)》”為題撰文。在他看來，詩歌翻譯標準不一而論，而他首次提出的“傳神達意”可以說是一種有效的極簡原則，總體上歸結(jié)為形神逼真與內(nèi)涵再現(xiàn)的翻譯宗旨。總覽《汪榕培學術(shù)研究文集》，“傳神達意”這一表述出現(xiàn)了26次（“傳神達意”22次，“傳神地達意”4次），類似的表達，如“傳神又達意”與“傳神到達意”及“傳神是達意”三種說法各出現(xiàn)1次。文集中“傳神達意”分開表達的情況計46次（“傳神”18次，“達意”28次）。比較而言，汪教授很少就“傳神達意”進行整體闡釋，而他分而論之的“傳神”的“生動逼真”與“達意”的“精神實質(zhì)”等核心表述顯然是該原則能夠簡化有效的立論基礎，也成為本文梳理“傳神”與“達意”間“境與意會”動態(tài)組合的論述依據(jù)?！短占啡诤狭俗g者汪榕培教授英譯《詩經(jīng)》的經(jīng)驗和酷愛陶淵明其人其詩的雙重語境，稱得上是汪榕培英譯古典詩歌的類型化典范，僅四言詩詩名譯名就略見一斑：

“詩與散文之別，則詩人能運用語言文字之直接的傳感力，使于意義之外，讀者能得一種之暗示，受一種之沖動”（林語堂 500）。《大中華文庫》中古詩歌譯本總計11例。與其他中國（許淵沖5例、 吳伏生1例、卓振英1例）、外國（Watson1例）譯者相比，汪教授運用“傳神達意”翻譯策略一再地“傳達原詩的神韻，表達原詩的意義”（汪榕培 51）。上表中，原詩名中浮現(xiàn)著或明或暗、或靜或動性質(zhì)的“神”、“意”，且大體上呈現(xiàn)出一致的結(jié)構(gòu)，然而與各述賓短語的譯名中的漢語動詞對應的英譯則形態(tài)多樣，即譯名在原作意義整體“達意”的基礎上，譯例中“字詞達意”的多種譯詞方法中“傳神”有跡可循。循跡對象之一是獨特譯詞。馮慶華教授界定“獨特詞”的概念為，“在一個文本中詞頻達到一定水準而在另一個類似文本或其它多個類似文本中詞頻為零的詞語”（馮慶華 269）。比較汪榕培與同時代的國內(nèi)外陶淵明詩文全譯本的英譯者譚時霖、海陶瑋（J. R. Hightower）與戴維斯（A. R. Davis）的譯名，汪譯中的獨特譯詞雖只余有pending與course兩例，但均在“達意”以“傳神”的譯介追求上體現(xiàn)出了譯者賦予譯詞“字神”的獨特性。前者通過單字pend的進行時詞形瞬間營造了被修飾詞“云”的雙重境遇——物象姿態(tài)與內(nèi)涵屬性;后者一詞以蔽之地將“時運”之“運”延展為一種有序的歷程維度，“字神”傳意”與“傳神”的功能突出?！啊稚袷鞘裁矗烤褪且蛔种壿嬕饬x以外所夾帶的情感上之色彩，即一字之暗示力。凡字必有神（即‘傳神達意‘神字之義），……語言之用處實不只所以表示意象，亦所以互通情感：不但只求一意之明達，亦必求使讀者有動于中”（林語堂 500）。循跡對象之二是譯詞多類型趨勢。

總體上看，上述譯例有三種譯詞法：分詞類（謂語動詞1例，分詞形容詞2例）3例;名詞化3例、介詞與介詞短語慣用套語3例。顯而易見，動詞與述賓結(jié)構(gòu)形態(tài)均保留的譯例只有1例，即Naming My Son;其他譯名在意義復制達旨的的同時，“傳神”效果因變通方式不同而在題意表現(xiàn)上的程度有別。綜上，“傳神達意”“通過譯文的語言表現(xiàn)力和形式的經(jīng)營來實現(xiàn)”（傅雷 128）是共性。比較而言，3個同義動詞“酬”、“答”與“贈”的英譯為介詞“to”，也適切地促成了詩題所表達的題旨與譯名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容“達意”以“傳神”的“詩眼”態(tài)勢，其成因顯然與“‘傳神既包括傳遞外在的形式，與包括傳遞內(nèi)在的意蘊”（汪榕培 34）的既定內(nèi)涵一拍即合。

在詩歌翻譯領域，不少探討都觀照到“詩經(jīng)不得翻譯” （“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的經(jīng)典說法。中英語言之間與其說是語際翻譯，不如說是符際翻譯。中國古典詩歌形式與內(nèi)容上的種種契合與而形形色色的情感與審美效應，在翻譯成英語時難免會遭遇不可譯或差譯的問題。對此，汪教授的思考即“譯詩的標準可以多種多樣，但是，從根本上說，‘傳神達意四個字就足以概括，其余的細節(jié)都是操作上的具體問題了”（汪榕培 15）。這相當于是說踐行“傳神達意”的譯介宗旨需要具體細節(jié)具體操作。《詩三百》中，汪教授選譯了曹操《觀滄海》等四首四言詩，它們的結(jié)句統(tǒng)一為“幸甚至哉，歌以詠志?！睂脑呐c譯者譯文如下：

“幸甚至哉”英譯中“達意”維度上出現(xiàn)情感分化為happy與pondering的變譯情況。比較而言，前者的高亢情境讓后者顯得有些低落，直接影響到“歌以詠志”的“達意”效果。根據(jù)書中弘征、熊治祁的現(xiàn)代漢語釋意，四首詩的最后一句解釋不同，依次為：將自己的感情歌唱/歌唱我心中的歡喜/歌唱我憂慮的心情/歌唱我心中的信念。汪榕培教授以動態(tài)的、差異化的英譯詞促成了文學翻譯“意足神完，不在乎詞句一一對應”（翁顯良 1）的效果，演繹了“傳神達意”在曹操選詩英譯中達同等詩意，傳差額神會的“達意”以“傳神”譯態(tài)，為目的視域中的英語讀者適度地創(chuàng)譯出同“志”異質(zhì)的多元“神似”譯境。

疊詞是《詩經(jīng)》的古典詩藝之一，審美濃郁?！靶⊙拧ぢ锅Q之什·采薇”作為《詩經(jīng)》最廣為吟誦的詩篇，其3處疊詞“楊柳依依”、“雨雪霏霏”與“行道遲遲”形神兼?zhèn)?，詩意盎然。并置楊譯The willows were softly swaying/Snowflakes fly/Our road is a long one（戴乃迭、楊憲益253）與汪譯fresh and green was the willow/There is a heavy snow/The homeward march is slow（汪榕培 301），即看到兩者均以簡明扼要的描述性措詞傳達原句疊詞，且修辭上的“傳神”方式都不統(tǒng)一的翻譯情況。然而，從“達意”上看，前者3處譯詞（sway， fly， long）側(cè)重表達詩句的物象，后者譯詞（fresh and green， heavy，slow）烘托的是原句的情境。兩位譯者一靜一動的“達意”再現(xiàn)方式均促成了譯語浸入式修辭“生動”的“傳神”交際效果。

上述字詞“達意”，詩行“達意”譯例一一呈現(xiàn)了譯者凝神于“達意”的會意性。汪榕培教授提綱挈領地總結(jié)自身詩歌英譯實踐的心得也為譯界同行界定為“古詩英譯的新格律派”（王宏印 1）。王宏印教授系統(tǒng)地總結(jié)出汪榕培“傳神達意”的4條特征：“雙行體式”韻式、“形式工整”句法、“典故淡化”譯法與“主題革新”譯介。“在理解和處理上向現(xiàn)代詩歌意義的理解過渡;或者在表達方面，也吸收和借鑒英文詩歌的詞語和意象，使得譯詩的感覺具有一些英文的和現(xiàn)代的味道”（王宏印 3-4）。汪教授古典詩歌英譯本中，從王宏印教授提出的“典故淡化”與“主題革新”兩個視角進行辨析，“達意”以“傳神”的“逼真”效果可圈可點。

首先是“典故淡化”的“達意”譯事。陶淵明詩文中的表達如“南山”（3）、“五柳”（2）、“東籬”（1）、“菊”（6）、“琴書”（7）、“停云”（4）、“三徑”（1）、“歸去來”（4）、“桃花源”（1）等用語系作者原創(chuàng)，汪榕培對應的英譯分為“原封不動”與“取而代之”兩種“淺化”方式。前者指譯者基本上貼合著原用語的本意而譯，后者指譯文疏通原語的情況，如“停云”、“三徑”、“桃花源”。這3例的部分譯詞pending clouds/courtyard paths/Peach-Blossom Springs， 以“淺化”與“模糊化”的轉(zhuǎn)譯方式與另外幾例“淺化”顯示為直譯的譯詞不同，兩者分別從如實地傳達原作者精神的物象與相應地轉(zhuǎn)化為英語語境的角度，維護了陶淵明開創(chuàng)的“田隱”意境。陶淵明全部作品中5例“隱”字的英譯分別是While most of hermits are distressed on earth/The phoenix hid in forest tress/This wonder， hidden for five hundred years/The fox with rich furs hides in a cave/Retire to lead a secluded life in difficult times.首例與末例中的“hermit”與“seclude”譯詞并未因譯損意，體現(xiàn)了譯者從隱逸與隱匿的不同“達意”層面上增益“田隱”者身心雙重狀態(tài)的“傳神”程度。

其次是“主題革新”的譯事。汪榕培教授在其《詩經(jīng)》英譯本中就詩說詩的“題解”顯示了譯者自行識解《詩經(jīng)》的“譯者之意”（楊成虎 86）。一般而言，各部分第一首詩往往是譯者得起時間檢驗與讀者推敲的譯例。《詩經(jīng)》3種類型4例中，“譯者之意”溫故納新，是汪教授1995年遼寧教育出版社《詩經(jīng)》版本中“譯者的聲音”的回音壁，也成為隨后《大中華文庫·詩經(jīng)》英譯本主題“達意”的譯外音：

“題解”作為譯者詮釋每首譯詩題旨的譯介場域，充分展示著“我們對該詩的理解”（汪榕培、任秀樺 前言：2）之道。上述“題解”解詩內(nèi)容呈現(xiàn)的關(guān)鍵詞可以看做三組對象：lyric/poem/hymn;love/feast/feats/tribute與lad/lass/King/Dynasty/Lord整體上傳達了“風、雅、頌”在《詩經(jīng)》中的形式、主題與人物的特點?！邦}解”是汪榕培教授1995版《詩經(jīng)》首譯本譯介副文本的一種，2008版《大中華文庫·詩經(jīng)》英譯本在“文庫”體例統(tǒng)籌下，副文本項目唯雙語“前言”一項。統(tǒng)計“文庫”版英語“前言”（Preface）前30例高頻詞（30例截止于一漢語詞匯），與“題解”關(guān)鍵詞比較如下：

綜合英語“前言”中主要的名詞性關(guān)鍵詞，如“Book”、“Poetry”、“poems”、“Songs”“Dynasty”、“Mao”、“Han”、“Zhou”、“Odes”、“Hymns”、“scholars”即發(fā)現(xiàn)它們與“題解”中的關(guān)鍵詞有一定的互文交集，這說明不同版本體例上的變化沒有改變譯者主體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主題的跨文化交際視域。

中國歷史上的經(jīng)典詩歌創(chuàng)作凝聚著古典詩人的詩情畫意，其翻譯也吁請集思廣譯的集大成者。汪榕培教授英譯中國古典詩歌譯作共4種，近千首的譯詩成為譯者“儒雅”（王宏印教授第三屆“傳神達意”翻譯理論研討會開幕式用語）翻譯風格的媒介。此中的“雅”包含著“達意”以“傳神”的合譯意向及其流動性，于此，“達意”借助字眼的“字詞達意”與語篇整合的“主題性達意”的方式，來豐富“傳神”的語境特點的模式，在微觀上對推進“傳神達意”譯介思維的新認知，中觀上對減少古典詩歌英譯在題旨層面上的翻譯損失，宏觀上對中古詩學意境在英語語境中“詩意地棲居”的傳播渠道，乃至對中國古典詩歌“詩神遠游”的譯介時空，都產(chǎn)生著不同程度的影響。

二、“傳神”即“達意”

“傳神達意”整體譯介功能因“傳神”即“達意”的操作而有所簡約與強化，而“傳神”形式完善“傳意”意旨的情況在汪教授譯詩中十分直觀，因為英詩“雙行體式”成為汪榕培教授賦予譯詩特定“神”采的維度之一。“從通過外在形式來‘傳神的角度來看，只有以詩歌的形式來譯詩才能達到最佳的效果，因為詩歌跟一般的敘事作品的最大區(qū)別在于它的主要功能不是表意的交際功能，而是表情的美學功能。”（汪榕培 34）盡管王宏印教授在其選譯的中國《古詩十九首》英譯中，制訂并實施的是“不諧韻腳，只是白描”（王宏印 19）的譯介方案，但王教授的問題意識十分明晰：“如何對待中國古典詩詞的格律化的傳統(tǒng)，這是詩歌翻譯的一個基本問題，也是一個持續(xù)不衰的問題，至今沒有統(tǒng)一的解決辦法和一致的認識”（王宏印 4）?！对娙佟穬衫糇g與王譯的英譯差異如下：

就“形似”而言，譯詩的面貌不同，但兩位譯者的譯介取向體現(xiàn)了“翻譯中的傳神或神似必以譯入語為依歸”（馮建文 32）的趨同性追求。王宏印教授的譯文不同于汪榕培教授古典詩歌英譯“雙行體式”的韻體形態(tài)，其原因在于譯者為其古代民歌預設的翻譯策略為：“在原則上，做大體對應的詩化翻譯，即大寫意的翻譯，或曰表現(xiàn)手法，不斤斤于個別細節(jié)”（王宏印 21）。運用譯者這一策略評估的結(jié)果是，譯者重視譯詩關(guān)乎“情”的譯入語“陌生化”的譯介表現(xiàn)十分嫻熟，譯語精當?shù)貍鬟f了原詩的整體精神。汪教授2例譯詩置于“傳神達意”的格律模式下，譯行中“達意”信息的密度明顯增加，導致“傳神”的翻譯效果也亦步亦趨。具體而言，汪譯2例中歸入英語語境的譯為有兩種典型的傾向：其一是以詩譯詩的詩體模式，而“雙行體式”氣韻貫通，傳達了形似特點的“傳神”效果。其二是地道的英語表達。第一個特點往往覆蓋全詩，形式規(guī)范，誠如汪教授所提倡的：“傳神包含著‘傳形?！捏w、結(jié)構(gòu)和音韻三項應是“形”的概念的細分”（楊成虎 89）。第二個特點在于點染詩篇，如“娼家女”、“蕩子婦”、“遠道”、“舊鄉(xiāng)”、“同心”、“終老”等英譯詞均產(chǎn)生了以“神”馭形的意似效果。至此，上述2譯例中，“傳神達意”整體觀所追求的生動易記性與準確可讀性，皆因“傳神”即“達意”的譯介用功兼收并蓄。

汪榕培教授《詩三百》英譯本中的330首譯詩中包括22首陶淵明譯詩，它們與《大中華文庫·陶淵明集》譯本中的英譯有所不同，所反映的復譯更新意識中不乏“傳神”即“達意”的譯介表現(xiàn)，譯者的闡釋即該說法的核心依據(jù)：“關(guān)于內(nèi)在意蘊方面的‘傳神，自然是從整個篇章出發(fā)，涉及的內(nèi)容是很廣泛的，包括詩篇的背景、內(nèi)涵……等等”（汪榕培 34）。該闡釋強調(diào)了“傳神”事實上從功能上發(fā)揮著深化詩篇“精神實質(zhì)上的相似”（汪榕培 11）的作用，該屬性在本譯例具體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措辭調(diào)整?！逗凸鞑尽返诹洹芭P起弄書琴”一句的譯文中，汪榕培教授彼（《陶集》）譯詞the zither非此（《詩三百》譯詞lutes可比，因為后者乃中古樂器專名，對英語讀者而言具有異化翻譯的“傳神”兼“達意”的雙重功能具體而明確。李健吾說“一個譯本好由于傳神。不是另外有神，神就在一字一句的巧妙運用上”（李健吾 618）。再如，《和劉柴?！贰瓣冗€西廬”中的“廬”字在兩版中分別是huts與home，后者升華為抽象概念，藉此傳達的移情與共情特點比前者在“傳神”層面與程度進行“達意”的效果更佳。類似“調(diào)動”的譯例還包括《移居二首其二》的譯句“登高賦新詩”的譯筆write new lays調(diào)換為sing new lays，修訂后的譯語激活并再現(xiàn)了中古詩歌吟唱的傳統(tǒng)特色，豐富了“賦詩”的層次與形式。同詩中的另一句“閑暇則相思”的譯語前后也有變動，即miss each other men淡化為think of other men，比較而言，修改后的譯文更貼合原文“相思”的泛化情境。第二、譯句變動，分為微調(diào)、局部、大體與整體調(diào)整四種類型。第一類例見《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其二》的第二句“憂道不憂貧”。《陶集》中，汪譯為Its learning， not poverty， that man cares about. 《詩三百》中，汪譯為：Its Tao， not poverty， that man should care about. 兩相比讀，后出轉(zhuǎn)精的譯詞Tao與新增的情態(tài)詞should一道將原詩詩人的詩化精神和盤托出之際，譯句終成“傳神”即“達意”之范例。第二類例見《乞食》第五句“主人解余意”。The host know why I come and what I need變譯為The master is aware of what I need. 可見，針對what I need的語境，后譯aware of 與原詩“解”字善解人意的內(nèi)涵與過程更接洽，因此，該“傳神”性質(zhì)的譯筆也意味著“達意”形散神不散。第三類例見《庚戌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中的詩句“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鼻?、后兩譯分別為Although the farmers life is really hard， From this hardship they can neer be freed. //Although the farmers life is hard indeed， This hardship will not make me change my mind.比較即發(fā)現(xiàn)，后譯通過啟用not make me change my mind巧妙地解構(gòu)了前譯中對應部分的被動譯句，更新譯句中的主動句式不逾矩地表達了“有我”之境的“田隱”選擇，因而展示出“傳神”融通“達意”的統(tǒng)一效果。《飲酒組詩其九》“問子為誰歟，田父有好懷。”屬于第四類譯例?！短占纷g句是When I tired to find out what he meant/I saw a farmer with a good intent（Wang Rongpei115），《詩三百》改譯為I asked him who he was and why he came/The farmer came because he knew my name （Wang Rongpei 309）。這一組句中的兩行詩句從句形到句意的調(diào)整可歸納為塑造酷似原詩主客體問答效果的翻譯進化表現(xiàn)，本是“隔水呼渡”的陶淵明“復得返自然”的氣象躍然紙上，甚至陶詩“超脫時間的空明”（葉維廉 5）感也似乎呼之欲出。綜上，活躍的“傳神”即“達意”的翻譯過程與翻譯結(jié)果顯示：“從傳神到達意都有譯者的主觀能動性在起作用”（汪榕培 420），譯者“達意”的能動性因其深諳原詩與熟稔英文的“傳神”能動性而“意”象萬千。

《詩經(jīng)》是汪榕培教授詩歌英譯本入選《大中華文庫》（2008）的最后一部，卻是重譯自他英譯中古詩歌首譯本的初版（1995）。在“說東道西話《詩經(jīng)》”文中，作者汪教授提到《詩經(jīng)》的“頭詩”地位，后在《大中華文庫》序中再提。從“關(guān)雎”作為《詩經(jīng)》開篇所具有的發(fā)軔功能來看，闡釋其英譯中“傳神”與“達意”的合成模式具有代表性價值。以首句為例，汪榕培指出，理雅各（James Legge）的譯句“Kwan-kwan go the ospreys”、韋利（Arthur Waley）的譯詞“Fair， fair， cry the osprey”等不僅“沒有把原文的全部信息傳給讀者”（汪榕培 60） ，且“關(guān)關(guān)”的對應重復性英譯詞在“傳神”似乎徒有疊詞其表，“達意”上顯出些許的茫然與空洞。作為以“不會給英美讀者帶來多少理解上的困難”（汪榕培 60）為動機的復譯者，汪譯“The waterfowls would coo”顯然超越了直譯的呆板，監(jiān)控了意譯的延異，形成了“傳神”即“達意”的模態(tài)。關(guān)雎”中對句的譯句更能體現(xiàn)譯者這一譯介指向。

表中，汪榕培教授多重譯象的翻譯面貌往往直接關(guān)系到“傳神達意”傳播本土文化的宗旨。從譯詞來看，關(guān)鍵譯詞woo，pursue與entertain精妙地再現(xiàn)了原詩確鑿的內(nèi)涵之際，這幾個譯詞又在一般現(xiàn)在時與現(xiàn)在將來時的時差中往復交替，促使男主角情感心路的外延意義也一并到位，同時，譯者有機地調(diào)動“窈窕淑女”英譯的語序與句序，使之靈動地穿插在“君子”“好、求、友、樂”四個詩節(jié)中的英譯操作大有“傳神”入國問俗即契合“達意”的運程。

古詩中的對句往往具有音韻抑揚、意蘊高度凝練的形合與意合性質(zhì)?！爸袊娭凶疃嘧钐厥獾氖浅撜Z法的所謂羅列句式”（葉維廉 90）。從詩行形式上看，原詩5個詩節(jié)中的第3個小節(jié)的內(nèi)容與結(jié)構(gòu)與前后詩節(jié)不同，其功能在于承上啟下的過渡作用。其前、后各2個詩節(jié)的形式如出一轍，內(nèi)容層疊迭進，詩篇中“傳神”即“達意”的譯境渾然一體。

上述種種譯例闡釋都圍繞探究詩歌翻譯的實質(zhì)問題展開，即“形式是詩歌之所以為詩的表面特征，沒有這一表面特征，中國古典詩歌的體裁特征便不復存在;而意義是詩歌之所以讓人感到愉悅的根本所在，……是讀者獲取美感和藝術(shù)享受的源泉”（陳順意 108-109）。鑒于此，汪榕培教授坦言，“形與意的結(jié)合是譯詩難于其它翻譯的關(guān)鍵所在”（汪榕培 61）。為此，把握“傳神”與“達意”理解度與表達感，不斷地協(xié)調(diào)二者之間的譯文話語互為性譯介關(guān)系是直面譯詩復雜特性難題的實踐性譯為，如本文梳理的“達意”以“傳神”與“傳神”即“達意”的交互性組合層面屬于“通過一些靈活的或變通的方法，在整體上達到了‘傳神達意的目標”（郭著章 59）的譯語操作行為。這表明汪教授“傳神達意”的翻譯實踐并非規(guī)約的、單一的邏輯次第。雖然支撐上述兩種傾向闡釋的詩歌類型譯例、譯本源自2009年汪教授將其“傳神達意”界定為“傳神地達意”偏正從屬關(guān)系之前，但這并不等于說“傳神達意”的翻譯宗旨在2009年變更后就終止了譯介思辨的探討，其譯介范式就封閉了“機變”（strategic maneuvering）范·埃默倫（van Eemeren語）的空間。簡言之，無論是“傳神達意”體現(xiàn)在遣詞的詩學內(nèi)涵與“達意”以“傳神”上，還是反映在詩體形態(tài)視覺“傳神”即“達意”上，無論“傳神”與“達意”孰為本、孰為標，它們彼此總是相輔相成的合譯關(guān)系，總是生動與準確的統(tǒng)一關(guān)系。小而言之，“傳神”與“達意”之間的動態(tài)交互實踐也取決于“譯者之‘神”與“譯者之‘意”植入的變通性，對此，譯界看法與譯者譯法都直言不諱，如“傳神除了傳原作之神，對頗得神氣的譯者之‘神也有所表現(xiàn)，……故譯事之妙，當以神會，把譯者的解悟也曲達以出”（羅新璋 367）。再如“我們在譯文中就是要表現(xiàn)我們對詩篇內(nèi)容的解讀思路 ”（汪榕培 33）。大而觀之，“傳神達意”翻譯觀蘊含著準確與可讀協(xié)調(diào)的創(chuàng)造性趨勢，這既預示著翻譯闡釋藉由整合而精簡的再現(xiàn)動態(tài)，也揭示著“善譯”與“譯無定譯”往復升華的進化軌跡。

汪榕培教授入選《大中華文庫》的3種中國古典詩歌英譯本初始于個人喜好，“這樣翻譯出來的文學作品才能既傳神又達意”（汪榕培 4）。1999年《大中華文庫》系列叢書啟動后不久，它們先后入選《文庫》?！皩τ跉v史上的翻譯事實，我們不僅看它翻譯質(zhì)量的高低，更要看它在文化交流上發(fā)生的作用和影響”（王克非 59）。汪教授自發(fā)的譯介行為與眾多自覺擺渡“文化”的本土譯者一道，匯入“國家政府需要對翻譯進行一個全局性的掌握以便使文化資本的積累更加順利”（羅選民、李婕 86）的國家輸出的交際渠道后，譯者專業(yè)化面貌及其詩歌英譯系統(tǒng)化雙軌制影響由此結(jié)盟。譯者付諸翻譯的行為與國家推廣翻譯的規(guī)劃始終伴隨著譯者的實踐論與國家的自主觀。當汪榕培教授詩歌譯本收錄到“文庫”系統(tǒng)時，在“文庫”作為國家翻譯實踐權(quán)威“深化已有的翻譯理論”（任東升、高玉霞 97）的作用下，譯者的聲音定格為譯出的身份。汪榕培教授在其《大中華文庫》詩歌英譯本“前言”中，提綱挈領地論述了“傳神達意”的理論參數(shù)與實踐趨勢，以此協(xié)同本土譯論中的“原創(chuàng)理論在國際理論爭鳴中發(fā)出強有力的聲音”（藍紅軍 117）。此時，“傳神達意”之“傳”、之“神”、之“達”、之“意”與“傳真”（余光中）、“神似”（陳西瀅、傅雷）、練“達”（嚴復）、去‘訛趨“化”（錢鐘書）等經(jīng)典譯論傳承有加。當下，“傳神達意”作為立足中國古典畫論與美學底蘊的“中國傳統(tǒng)譯論自然而然的一個發(fā)展結(jié)果”（趙長江、李正栓 41），初始為反映著一種傾向性技巧的翻譯過程，已經(jīng)發(fā)展為代表著一種創(chuàng)新性思維的譯介體系。無疑，“以流暢的當代英語表達原作的精神實質(zhì)，再現(xiàn)原作的藝術(shù)風采”（汪榕培 41）的“傳神達意”目標與實踐不僅對于“立足翻譯過程與翻譯主體的譯者行為批評無疑是一種可貴的探索和有力的突破”（劉云虹 70），而且對于英語讀者“走近和觸摸到厚重、悠遠的古代中國”（許鈞 2018-10-28（012））意義重大。自然地，汪教授的翻譯人生已非他自己所說的“自娛自樂”所能局限，“平淡無奇”所能隱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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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