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一凡

北宋誕生了眾多大文豪，黃庭堅便是其一。黃庭堅在文學、詩學、書法等方面皆有貢獻，而其文學上的最大成就應當是建立了我國文學史上第一個有正式名稱的詩文派別——江西詩派。

宋末，方回提出江西詩派的“一祖三宗”之說，“一祖”指杜甫，“三宗”指黃庭堅、陳師道、陳與義，由此可見，學習杜甫、崇尚黃庭堅是江西詩派的特點。而“江西詩派”一名則源自南宋呂本中的《江西詩社宗派圖》，其中同時列出陳師道、潘大臨、謝逸、洪芻、洪炎、洪朋、饒節(jié)、僧祖可、徐俯等25 人，將那些與黃庭堅一脈相承的詩人皆劃入江西詩派。

這些人中，真正在黃庭堅指導和教誨中不斷成長的包括洪朋、洪芻、洪炎和徐俯等人，這些在黃庭堅的《答洪駒父書》《與洪氏四甥》和《與徐師川書》等書信中皆有表現(xiàn)，可以說，他們真正屬于黃庭堅親傳且為后學者。

由于洪朋、洪芻、洪炎、徐俯皆是黃庭堅之甥，所以《答洪駒父書》《與洪氏四甥》《與徐師川書》既是詩學指導教材，也屬家信范疇。本文之所以選《答洪駒父書》為例，一是因為江西詩派的核心理論“點鐵成金”“奪胎換骨”皆出于此；二是這封書信中師與徒、舅與甥的雙重關系相互交織，文論傳授和親情關切同時顯現(xiàn)，體現(xiàn)出古代士人家書的典型特點。

黃庭堅《自書松風閣詩卷》 32.8×219.2 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所寄《釋權》一篇，詞筆縱橫，極見日新之效。更須治經(jīng)，深其淵源，乃可到古人耳。青瑣祭文，語意甚工，但用字時有未安處。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人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

上文中的“無一字無來處”和“點鐵成金”代表了黃庭堅的文論立場，即他強調(diào)“循規(guī)距而主變化”，變的前提則是融會貫通古人之言，再將古人之言自然而然融入今人的創(chuàng)造之中。這一詩學觀點影響深遠。

從這一觀點出發(fā)，他又寫：

《罵犬文》雖雄奇，然不作可也。東坡文章妙天下，其短處在好罵，慎勿襲其軌也。

《罵犬文》為洪駒父所作，黃庭堅卻認為，這類文章雖然能發(fā)揮出雄健奇詭的風格，但作與不作其實沒有實際性的差別。就如蘇軾的文章雖然享譽文壇，可他的短處正是在于“好罵”。好罵，即用詩文針砭時弊。

黃庭堅是“蘇門四學士”之一，他在此處談論蘇軾的“短處”并無貶低之意，而是說出了自己與蘇軾在詩論上的不同觀點?！稖胬嗽娫挕分v到，宋詩至蘇、黃“始自出己意以為詩”，而蘇軾與黃庭堅的詩歌也有著某些相似性，例如散文化、議論化、好用典等；不同之處在于蘇詩波瀾壯闊、變化自如，一派才氣橫溢之象，而黃庭堅則多作拗體，刻意翻新求奇。因此，若論個人創(chuàng)作，蘇軾無疑成就要高于黃庭堅，但若論作詩方法、理論性建構，黃庭堅的影響力卻遠遠在蘇軾之上。蘇軾“天才筆力”卻不可學，黃庭堅注重技巧、形式，“有規(guī)矩，故可學”。因此，北宋后期追隨和效法黃庭堅的詩人頗多，而以黃庭堅為中心的江西詩派逐漸形成，其詩派影響不僅遍及兩宋，余波甚至延及近代同光體詩人。

《答洪駒父書》一文，雖為黃庭堅寫給外甥的家信，但作為江西詩派的核心人物，他更是將自己的詩論、文論推及他人，這使得黃庭堅團結了一大批青年學子，江西詩派的基礎便由此形成。

而在《答洪駒父書》一文的勸學態(tài)度上，黃庭堅不以文壇巨擘自居、自高，雖然論文談藝，卻親切可敬。他感慨無法與外甥當面交談這些感悟，并以長輩的慈愛口吻勸他多讀書、少喝酒。

甚恨不得相見，極論詩與文章之善病，臨書不能萬一，千萬強學自愛，少飲酒為佳。

甚至在文章一開頭就寫出思念之情：

駒父外甥教授：別來三歲，未嘗不思念。閑居絕不與人事相接，故不能作書，雖晉城亦未曾作書也。專人來，得手書，審在官不廢講學，眠食安勝，諸稚子長茂，慰喜無量。